第8章 求药
层峦叠嶂,乌云密布,昏鸦盘旋,嘶鸣不绝。险峻的陡崖上,云中的栈道盘山迂回,在浓夜里,陡壁上亮起无数篝火。
一道俊冷如霜的身影,挟着隐隐怒气,沉重踏上这条深渊栈道,一步一步往尽头那座偏僻却遍插无数族旗的孤堡踏去。
殿内,幽暗壁画,诡异骇人,疏明的垂地珠帘后,一袭黑袍的女后,倚着宝座,玉指扶额,面若冥思。
这时,殿内传来一声通传:“启禀青后,夜爻太子回来了。”
座上美妇轻掀眼尾,唇畔一丝残忍的冷笑:“哦?请他进来吧。”
那人还未退下宣告,谢阑峥已经凛步踏入殿门,眉眼沉着一股隐忍的怒,行礼道:“青后。请将巫毒的解药交给我!”
“嗯——”夜青含怒拉长话音,审视殿上之人,刻意忽视他的请求,笑道,“爻儿,我是你姑姑,何必如此见外呢?”
“……姑姑应当知道我此行目的。”他缓缓蜷紧手指,沉声道。
夜青眯眼望着他,语带针芒:“听你这语气,看来是我上次那封回信没有将你骂醒了!”
“……姑姑所言句句在理,但解药我必须取得!”
夜青厉声一吼:“扶慈该死!”
谢阑峥闻声抬头,隐忍却意志坚毅:“但他是我师尊,他,毕竟有恩于我……”
“恩?夜爻,你若要报他的恩,那灭族,杀父的仇,你又要如何处置呢?”夜青怒极反问。
“……仇要报,血要还!但,不是现在。”他愤恨侧脸,语多无奈。
夜青听得怒火中烧,又道:“你还真是护着他。不要忘了,本后当初接你回来,让你与族人相认后,又送你回清心峰的初衷是什么?”
“姑姑希望我潜伏在道宗要地,骗取扶慈的信任,与你们里应外合,将道贼一并剿灭,夺取道域领地,完成我族前业,慰藉先辈亡魂……这些,我,不曾忘记!”
识相的回复,令夜青脸色稍缓:“你记得就好。那退……”
“但是,云天海坪之局的设计,姑姑为何不先与我商量?为何要用偷袭这么卑鄙的方式,破坏十二道阵,殃及三千人的性命?”
喝退之语还未脱口,声声冷问,逼得夜青愕然无语。
“放肆!认清楚自己的身份,现在的你,是我族的少主夜爻,不是道门的谢阑峥!你在惋惜什么?你在替谁斥责什么?道贼虚伪,全都该诛!”
夜青拍案一声,桌面应声碎地,对眼下之人怒其不争:“本后精心筹划许久,故意在云天海坪制造邪祸,就是为了引扶慈上当,趁他不备,要他性命,当时若不是你愚昧相救,扶慈早就毙命当场了!本后还未追究你的失责,你还有脸来问取解药?”
谢阑峥垂眸一刻,忽而冷笑:“那青后真是小看我师尊了……当时,就算十二道阵破裂,师尊也有余力力挽狂澜,倘若不是为了挽救那些沉浮在海的道宗弟子,以师尊之能,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你们双方两败俱伤……你不可能杀得了他!”
“你!你竟助敌势气,灭我族威风?扶慈若真有能耐,那为何本后听说他快要入土了呢?”
“那是因为你下毒!”听闻讽刺,谢阑峥沉不住气反驳。
姑侄二人一时剑拔弩张,各含怒火。
这时,一旁的相师站出来调解:“息怒,息怒啊。青后,夜爻少主都快快息怒啊!”
谢阑峥念及解药,率先忍让三分,垂首道歉:“姑姑息怒。”
夜青见状,也收敛情绪,语气犹显不满:“相师,本后与爻儿暂时意见不合,不如,你来说说,这解药,本后该不该给呢?”
相师恭敬上前,捏着胡须,笑道:“青后且听我一言,在云天海坪时,您可记得自己是如何受伤的?”
“呵!”夜青冷笑一声,“你不说,我适才都快气忘了,扶慈那一剑差点伤及我的心脉。若不是他赶着补阵救人,而是就势再补一剑,本后恐怕就得先走一步了,哪还能趁隙赐他一招毒镖呢?哼!”
相师啧了一声,徐徐道:“看来,日月神剑的威能,青后领教之后,也干脆承认了……那这样的话,扶慈的命就暂时取不得了。”
“嗯?凭什么取不得?”夜青怒眉一挑。
谢阑峥松了一口气,静待相师解释。
“因为我们还不清楚,这把剑在扶慈死后,会落入谁的手中,对我们造成什么威胁?道宗的人又会如何替他报仇,而全力追剿我们?”
夜青冷酷道:“那简单,扶慈一死,爻儿作为他唯一的亲传弟子,自然会顺势接手神剑,更能掌握权利,勒令道宗之人不准为扶慈报仇!这不也是我们最初设计此局的计划之一吗?”
谢阑峥握紧双拳,暗暗道:不可能!
相师惶恐道:“不不不!青后您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据我后来打探,道宗各脉,对领权人十分看重,若无品行俱佳的先天作保,很多人都只能落选……毕竟现在的时机还不成熟,夜爻少主尚未完全取得道宗最核心的权利,如果没有绝对的话语权,是无法让我们完全掌控道门弱点的……这样,不就夺不到道域领土,又如何完成复族大业呢?”
“这……先前不了解他们的规则,确实疏忽了这一点。那扶慈不死,于我们有何利处呢?”提及复族大业,夜青脸色瞬间迟疑。
相师又道:“只能说,青后现在将解药交给少主,由他带回,便能立功一件,在众人心中取得威望,也能深度获取道尊的信任,这样,也能为日后掌权做好铺垫。”
“嗯……虽然听你这么说,扶慈确实该再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但要本后就这么交出解药,心有不甘呐!”
夜青的咬字羞辱,令谢阑峥感到刺耳,但面上只能忍耐。
相师道:“诶。青后深谋远虑,报仇不急于这一时,要想获得最大的利益,眼下就得做出一些退让啊。”
“好吧。那我就赐你解药。”夜青居高临下地瞪了一眼谢阑峥,随即高傲一瞥,“巫医何在?”
老者巫医一身奇异装束,慢悠悠上殿来,谢阑峥快步迎住他,着急道:“给我就好。”
夜青不悦喝住:“慢着!”
巫医老人为难站住。
“碎心毒的解药还有么?巫医。”
“有……呃,前日还有,今日没有了,都,都过期了。”
巫医原本要如实相告,却望见青后冷沉的脸色,一时豁然,急忙改口。
谢阑峥登时神色慌张:“怎么会!”
“看来,是天要收了扶慈的命,不让本后行善积德啊。”夜青冷冷讽刺。
相师迟疑了一下,暂未发声,在场的人除了谢阑峥,都看得出夜青的刁难之意,是为了给谢阑峥一点惩戒。
“那姑姑可有其他办法?”他转而求助夜青。
“这嘛……倒也不是没有。解药既然没有现成的,那你可往十里外的‘雪道崖’采摘新鲜的‘朴零子’作为药引,给他服用,依然有解毒效果。”
“我马上去。”谢阑峥转身就走。
夜青为他的不迟疑而蹙眉:“本后好心提醒你,崖上成群的雪狼,已经很久没开过荤了……但是,本后是不可能派人援助你采药的,就为了救个仇人,别糟蹋了本后手下的性命!所以你不如放弃好了,大不了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吞下道宗……”
“……不用!”
“哼……派人带些伤药,在山下等他。”待人走后,夜青冷冷下了一句吩咐。
巫医困惑道:“青后,这朴零子虽然能解碎心毒,但若没有您的特殊秘药做辅,只能治好八成毒性啊。你让夜爻少主冒这么大的风险去采药,又是何苦呢?”
“哼。他不吃点苦,怎么长得了记性?我说过不取扶慈的命,可没说过要他接下来好过!两成毒性最好能时时折磨住他……巫医,感谢你刚刚的配合隐瞒。”
“哈!不愧是青后,对敌人的手段残忍又严酷。”相师恭维道,话锋一转,又劝,“不过青后还是要把握好分寸,夜爻少主是个重情之人,若是把他逼得太急,恐怕会把事情推到极端啊。”
夜青讽刺大笑:“重情?那是他愚昧!对仇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哎……是。”相师无奈一叹。
……
天色将明,谢阑峥缠战一夜,拖着满身疲惫的风雪,捂住流血的左臂,慌张奔到山下,右手紧紧握着那株新鲜的草药,仿佛握住心底最坚定的信念。
这时,青后的人上前迎住他:“少主,这是青后让我们为您带来的止血药,你快擦上吧。”
谢阑峥想起夜青的作为,倔强扭头,冷冷道:“不用!”
“这……”手下被吼得一愣,只好返回殿内,将实情禀报上司。
夜青听完,有些惊愕:“他竟如此不领情?看来,本后在他心中的地位,还不如扶慈?”
相师摇了摇头,道:“青后莫出此言,少主只是愤怒您上次将他排挤在外的做法,并非完全是为了道宗掌门啊。而且您难道忘了,当初您炼毒失误,危在旦夕,连巫医都没有办法,可是少主为了救你,主动将寒毒转移到自己身上,以至于每月月圆都要忍受毒发的苦楚啊……这血浓于水的感情,岂是外人能比的?”
夜青恍然大悟,动容不少:“哎……苦了他了,流亡多年,又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拜了仇人为师,现在要他恩将仇报,确实为难。”
“是了是了。少主重情,您若真要牵制他,最好是利用血缘关系,而不是咄咄相逼啊。”相师欣慰点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