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翡冷翠（16）
“回来了？说清楚了？”
虞钦回到家里的时候，沐瑶独自一人坐在餐桌旁玩着手机。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大开，房间里能闻到非常清晰的一股甜腻的姜味。
“可乐煲姜？你不是从来不喝姜汤的吗？”虞钦闻到这个气味，都不用去看桌子上还剩一大瓶的可乐，就知道沐瑶煮的是什么。
“我当然不喝，给你喝的。之前我每次临感冒的时候，你不都喜欢煮这个？别以为我聋了，你嗓子倒得那么明显我听不见。一会儿记得吃药，我可不想明天遇见个哑巴的你。”
沐瑶的头抬也不抬，专心致志地看着手机。伴随响彻厨房的背景音和一声悦耳的‘quadrakill’，虞钦松了松肩膀，从碗橱里找出一只碗准备装姜汤。
“诶呀，妈妈的好沐沐终于长大了，妈妈好生欣慰。”虞钦装着姜汤，还不忘嘴上占波便宜。
“把我可乐的残骸还给我。”沐瑶道。
“嘤，孩子大了就开始叛逆了，妈妈好难过。”虞钦继续调笑。
“你是大我四十天，不是大我四十年！不要随便长辈分！”沐瑶没好气道，心里想要抬头瞪她一眼，又担心自己会一不小心死于敌手。
虞钦逗猫逗得开心，点到为止，轻笑了一下之后，低头喝她的姜汤。
一片安静之后，沐瑶忽然想起来。
“诶不是，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什么？”
“我说，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你跟他在下面呆那么久，跟他说清楚了？”沐瑶问道。
“说清楚了，至少我觉得说得很清楚了。不会比这更清楚了。”虞钦将椅子往后一倒，正好歪斜在墙面上。
“那就好。”沐瑶终于得以把手机放下，“虽然这么说对他有点残忍，不过谁让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呢？今晚以后，你们应该就能退回原本的位置了。接下来，就可以该怎么旅游就怎么旅游了吧。”
“嗯。”虞钦应了一声，然后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怎么了？”沐瑶被她瞅得毛骨悚然。
“你生气了？”她琢磨了半天，也没明白为什么被这么盯着。
“我生什么气？”虞钦把眼神收回，一口喝完最后半碗姜汤。
“生气我这几天总是暗戳戳地把你们两个扯在一起？总是问你们过去的一些事情？”沐瑶其实也不太确定。
“不开心是有一点，生气倒没有。”她伸了一个懒腰后才继续说道，“就像我会阻止你跟那些烂男人交往一样，你把我们扯在一起，目的跟我是一样的。”
“对呀对呀，就是这个道理。”沐瑶忙不迭连声附和。
“不过也就像你硬把我们俩扯在一起，并不会动摇我的心一样，我阻止你从来都没用的。”虞钦听她应和，又接了一句。
“噢，天呐——”听见虞钦再一次提起这个话题，沐瑶没有像以往那样撒着娇混过去，反而仰天发出一声长叹，“我发誓，以后我一定听你的意见。再也不胡乱试试了。真的，如果我做不到，就让我一夜长出一百二十斤的肉。”
“你这是……怎么了？”沐瑶的激烈反应是虞钦没有预想到的，见她忽然发起毒誓，愣怔了一下。
“你自己看吧。”沐瑶把手机递过去给她。
就在虞钦细细翻看沐瑶给她调出来的聊天记录的时候，于晁那边的氛围反而轻松很多。
“所以说，你这算是被甩了？”叶陈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
“嗯。”隔着网线，于晁都能够听见叶陈声音里那掩饰不住的笑意。
“你也别这么低落，你不是早就知道她不会接受你？我猜，自打她知道你是谁以后，应该也明里暗里也说过好几回了吧？只不过这回说得更直接彻底而已。”叶陈听出他的情绪，尽职的担当起发小的职责。
“我知道。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叶陈反问，停了停后又问，“是因为她说的事情？”
“嗯。老实说，我知道当时我做得不对，这些年也经常看见她会转发一些社会事件的报道。可她从来都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偶尔说些自己想说的话，也跟我印象里的她没有什么差别。我以为那件事情对她的伤害没有那么大。”
于晁坐在床上翻看着电脑里的，所有关于虞钦的东西。有她转发或原创的微博；有她发过的游记；有她藏着隐秘心事的密码动态；还有从齐佳那里得到的，她发在朋友圈里的节日祝福。这些东西，经年累月被他整理成册。如果虞钦不是个会在网路中隐藏自己的人的话，这些东西足够让任何一个粗通社会工程学或是心理学的人，将她全部解析出来。
叶陈会担心他知法犯法，不是没有原因的。
“齐佳是说过，她觉得虞钦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我也没有怀疑你这么多年对她的观察。不过，你总不会以为她的性格是直接就这么形成的吧？你都这么帮人打官司的吗？”
“你想说什么？”于晁语气淡淡。
“我想说她其实一直都在改变，而且很明显，如果你有留意过的话。”
听见于晁这边沉默，叶陈又继续说道：“你记得有一回上语文课，你起哄她上去跳舞吗？我印象是篇跟莲花有关的文章。你说她穿着白色的裙子，很像一朵莲花。就跟老师提议，我们一边朗读课文，让她在上面一边跳舞。”
“不记得了。”于晁皱起眉，感觉似乎不仅虞钦对过去的回忆跟自己不一样，连叶陈都有另一番观察。
叶陈在对面无语了一下，叹了口气，继续把事情说完。
“她当时上是上去了，但不是自愿的。是你还有其他几个人起哄，然后老师也这么说，她才不得不上去的。可是她没有表演，连转个圈都没有。现在回想起来，我都觉得她尴尬。但是时间再往前推半年，如果有人在课间说想看她跳舞，她二话不说就跳了。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原来我小学的时候这么混蛋啊……”于晁自嘲地笑了一声。
“倒也不至于说自己混蛋吧？”叶陈感到更加无语。
“她刚才其实跟我提了你一嘴。”于晁忽然说道。
“感觉不会是什么好话。”
“不是，她刚才在跟我夸你。”于晁顿了顿，“她说同样的事情，在你面前也发生过，但是你二话不说就帮忙维护了她。她说她不明白。她一直以为人以群分，一个人的品性是可以通过他的朋友看出来的，为什么你帮助了她，而我没有。”
“我完全不记得了。”这回失忆的人变成了叶陈，“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其实很快就后悔了？你甚至还可以告诉她，那天晚上你把这件事情告诉于叔和阿姨以后，你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你本来第二天就准备跟她道歉的，不是吗？”
“太晚了。”于晁重复着虞钦的话，“我当时没有道歉，对她来说就永远都不需要道歉了。需要这声对不起的人，是当初的她，现在她已经不需要了。她已经完完全全把现在的我们，和当初的我们彻底割裂开了。”
“所以你也不打算告诉她，你之所以选择读法，很大程度是受了她的影响。”叶陈在那头呵呵。
“不是不打算，是不能。”于晁纠正了他的用词。
“这有什么不能的？”
“我不能为了让她感动，就欺骗她这一点。我承认，当初的事让我很受影响，让我每次看到类似的事情都会想到那一幕。但是为了她学法，我自认我没有那么情深，也没有那么高尚。”
“我的天啊，虞钦今晚这味药下得够狠啊。不仅让你消沉，居然还让你开始怀疑自己的感情成分了！那所以你是不迷茫了是吧？那干脆要不要提前回来？”叶陈忽然发出一声夸张的赞叹。
“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于晁满脸的问号。
“你不是因为对自己感情和事业的迷茫才去旅游散心的吗？你现在显然很清醒啊，那还有留在那边的必要吗？再加上，你刚刚才失了恋，不提前回来，每天跟虞钦朝夕相处的，不是更痛苦吗？”
“我没失恋，我也不痛苦。”于晁再一次指出叶陈话里的问题。
在他看来，他所谓的对感情上的迷茫，是源于不明白自己情感的投射对象究竟是谁。如果一切如同虞钦所说，那他从一开始喜欢的分量就不够。充其量只能称之为一种小孩子才会有的单纯的喜爱之情。再加上还有他人的煽动，这才促使了他对虞钦过多的关注，以至于最后错误地理解了这份感情。
而虞钦和叶陈叙述的事情，正好佐证了这一点。
假设他喜欢上的是一个自己幻想出来的虞钦，那么现在这个真实的虞钦对他的拒绝，就不足以构成让他失恋的因素。接下来的旅行中，他只需要将这份还没有消解的喜欢化解来，他跟虞钦就又是坦坦荡荡的老同学关系了。
“你以为这是一加一等于二啊？”叶陈都懒得说他，明明一开始承认了自己被甩，现在却又否认自己失恋？
“相信哥，失恋这事，哥有经验。”叶陈继续说道，“男人失恋，一开始都跟你一样不肯接受现实。甚至觉得，失个恋而已嘛！有什么？日子照样过。等时间一长，那个痛苦劲儿就会直逼心头。大半年都缓不过来。我们医院已经接收过好几个为爱痴狂的男人了，每个人一开始都跟你刚才一样。”
“我都说了我没……”于晁感到十分无奈。
“行！好！没有失恋是吧？你现在开着电脑呢吧？你把写着‘虞钦’的那个文件夹给我删了，现在、立刻、马上删。”
听见这个指令，于晁下意识看向自己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手指迟迟无法落在触控板上。
“于晁，别逞能。我现在看不见你，也不想逼你。你大可以骗我把它们删了，实际动都没动；也可以删了再把文件复原；你就是为了证明给我看，真把它们都删干净了，也可以。我只有一句话，你别骗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