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070
「三」
少女默念。
甚至不需要放慢步伐等待, 只需要正常地走进盥洗室，按照习惯反手带上门就可以。
「二」
他一定会抵住门、拉住她, 在这她看起来因为羞赧而‘落荒而逃’的时机，乘胜追击。
这是时隔一周的相见，她的主动会给他得逞的错觉。
「一」
在门合上的前一瞬，男人的手搭在门框上，略一用力便拉开缝隙供自己跻身。
“抓到了哦～”
黑发少女被门带得微微踉跄，垂落的卷翘睫毛微微颤抖，下一瞬那双靛蓝的眸子又与他直视，似乎那一瞬间的闪躲目光是错觉。
“未来同学——”
他拖长声调, 手掌圈住少女纤细的手腕, 故意磨人似的缓缓收紧。
少女蹙眉欲抽手：“出去。”
白毛男人略弯腰, 苍蓝的眼眸直直盯着她, 像潜伏于丛林中的猛兽，目光锁定猎物的薄弱处, 伺机扑食。
从门外到门内, 他像是忽然被触发了什么奇怪的开关，情绪从微妙的不爽转至愉悦兴奋。
「果然，不出意外地——上·钩·了啊。」
少女毫不避讳地与男人直视，从他苍蓝的虹膜中, 看到自己的表情是恰到好处的、试图掩饰的忙乱惊慌。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回想上次用这样的表情似乎是在国中三年级，在那场赌局里，因为一个表情，对方输掉了高达十亿日元。
国中三年级的学生无法支付这笔赌/资，长辈的流动资金正好又全部投入一块地的开发中。不愿成为「蠢狗」的少年铤而走险，动用一切办法打肿脸充胖子，被长辈生意场上的仇人当做「线头」牵一发而动全身。
税务瞒报、保险套取与贿//赂, 一次有效检举后，大厦一夜倾覆。
听说举家卷款逃往菲律宾，至今都没有音讯。
十分巧·合·地，那块他们投入所有流动资金的地，以最优价落入里绘财团旗下，现在已经建成，并
逐渐形成稳定的新商圈。
“是山下那个家伙提出的赌局，连玩法也是他提出的。”接受调查的同学a如此说，“他算是里绘同学最猛烈的追求者吧，明明只是暴发户之子，却要装作很融入我们的样子，真的超级搞笑，不过里绘同学脾气好，对他一直很友善，所以给他能追到的错觉吧。”
“据说他还和别人设下赌/局，说自己快成功了，三个月之内绝对能睡到。”同学b说，“结果快到三个月期限了，别说本垒了，一垒都上不去，啊……准去来说，球场都进不去哈哈。可能心急了吧，才提出那种赌/局。”
“最开始他没赌那么多的。”同学c补充，“是里绘小姐提出的十亿，十亿才玩，想想就知道在吓人啦，那种大金额赌/局，在高中部都很少见诶，很明显她是不想玩才那么说，结果因为山下那个蠢货要面子，一看下不来台，就真赌了十亿。”
“更好笑的是他输了后还死要面子，里绘都说了就当只是随意玩一把，结果他一周后居然真的转账了，里绘说只是玩玩没打算真的要，他还自在地说什么就是零花钱。十亿诶，怎么想都不可能是零花钱啊。”同学d笑出声，“他就是那种性格，活该把家里害成那样。”
“那十亿？哦哦，一半捐给学园，一半据说拿去当慈善金了。她根本不缺钱，是那家伙太蠢了。”
赢了十亿的里绘未来，成为被逼无奈的‘受害者’，用一个躲闪的目光，编织了一个的葬送山下集团的牢笼。
所以不信任赌/桌上的任何一个表情，是一个的成熟赌/徒应有的基本素质。
因为，那可能只是诱饵。
黑发少女扬起唇角，将那一瞬间的慌乱彻底埋葬，她没再挣扎，看着眼前的男人，笑容有些寓意不明：“原来……又换人了啊。”
感觉到施加在手腕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她扯了扯手，随意道：“怎么？商量好了？一人一周？玩法很新鲜呢。”
几秒后，
他轻笑出声，略扬起少女被桎梏的那只手腕，语气轻松地略过她的问题：“未来同学的脉搏……跳得很快嘛。”
男人反手合上门，姿态懒散地靠在门上，手上略一用力又将少女拉入怀中，另一只手臂自然地圈住少女的腰。
呼吸拂过她的耳发，裹挟温热的气息钻进她的衣领，他的语气越发愉悦：“呼吸、也很急促哦？”
里绘未来没有回应。
少女支撑在男人胸膛上的手略微用力，目光停顿在他微曲的脖颈上。
白皙、漂亮而有力。
肌肉的线条在昏黄的灯光下阴暗分明，随着呼吸与搏动暧/昧地变幻着。
的确，她的心跳在加速。从走进门和他对视的那一刻起，警铃大作，连心跳都沦为嘈杂的伴奏。
她感到口渴、感到「兴奋」。
以及，感·到·开·心。
她很清楚这是因为什么，或者说早在一周之前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拒绝承认自我，或者说「拒绝接受某项属于自己的事实」会使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
所以在这一「事实」下，明确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得到它，就成为唯一目标。
她不动声色地走向他。几乎在一瞬间，构建好接下来的所有情况。
少女确信，她能永·远·掌握主动权。
不过生命体征的的确确没办法控制。
因为她的确同·样·兴·奋。
湿润的舌略过唇瓣，少女的目光依旧滞留在男人的脖颈上，恍惚间她有种想咬下去的冲动。
那种源于狩猎本性般的原始冲动，在对方并不特殊的气息间发酵。
「不要做多余的动作」
她撩眼去看环抱着自己的男人，在银睫交织间，她看见那片苍蓝的天空像是起雾般看不清晰，他似笑非笑，难得的有些琢磨不清。
“未来同学，你能分析一下，一个人的心率到达110，会是什么样的情况呢？”他的唇瓣再次贴近她的耳侧，温热的呼吸带来些许痒意，“我……不太理解诶。”
他一向是得寸进尺的家伙，只要
给他机会，就一定就会露出獠牙。
十分好懂。
“啊……看来，我刚才的表情，有取悦到你啊。”少女推开他的头，斜睨着他看，“很恶劣嘛。”
她话语一顿，睫毛微颤，几乎在一瞬间，那种轻视的目光转变为脆弱的退让，神色几近可怜。
五条悟似笑非笑的表情微滞。
她微咬下唇，然后慢吞吞地扯开一个随意的笑：“所以说像这样，会让你感觉到满足吗？”
比起赌博，里绘未来更乐意称之为「博弈」。
二者的区别在于信息。
当无法掌握场景结构信息时，做出某项选择是赌博，而掌握一定信息时，则为博弈。
博弈是胜率高的赌博，由信息差来决定。
优秀的博弈者会尽可能大地拉开信息差，并主动构建属于自己的博弈场景，将对方置于听天由命的赌博境地。
而赌徒的心理比博弈者要好掌握多了。
然而眼前的人并非赌徒。
很显然，从一开始就处于劣势的他，一直在试图构建博弈场景，以将她拉入他构建的框架之中。
这让事情变得有趣得多。
——他拥有那种属于聪明人的弹性。
他知道面对她这样的人，在什么时候要表现得弱势与顺从，也从不遮掩自己身上那种显而易见的进攻欲，甚至时不时会逮住机会在她脖子上磨磨牙以做威慑。
她很明白自己动心的事实。
喜欢一样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并彻底拥有，之前与之后都不允许任何人染指。
她一向都是这么干的。
“嗯，的确能让我感到满足。”他应了一声，桎梏少女手腕的那只手松开，拇指指腹抚过少女柔软的面颊，声音带着些许笑意，轻飘飘地，“如果，更真·诚·一点地露出刚才那样的表情，我想我可能会当场发疯哦？”
“未来同学，你觉得自己什么情况下，会不可控制地露出那·种·表情呢~？”
又是死性不改的口嗨。
他脑子里的想法一
向很多。
“真诚吗？”少女偏头笑笑，抬手勾住他的衣领，“不太会呢，还得麻烦老师示范一下。”
「示范」这个词对于眼前的家伙来说可并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
果然，他身体微微僵了一下。
不过仅仅一秒，他又恢复了那副自如的模样：“不是所有课业都需要示范，比如这件事，我完全可以教·你·哦，言传不如身教。”
“换种方式吧，你不是已·经·身教过了吗？”里绘未来故意试探，“既然没有效果的话，不如亲自做做示范。”
五条悟：“……………………”
他当然能意会到少女在暗示什么。
“啊，忘记了，你们俩的记忆不互通，既然如此……”少女靠在盥洗台上轻笑两声，“那我们玩个游戏吧？”
五条悟靠在门上，和里绘未来拉开距离，没什么表情地扯扯嘴角：“不玩。”
“拒绝得好干脆，连玩法都不听听吗？”面对拒绝，少女完全没感觉意外似的偏偏头。
“你会主动提出游戏，绝对是能稳操胜券，明知会输还要玩，我看起来像那种家伙吗？”他闭眼抵住眉心，“比起这个，未来同学……”
“但你有无论如何也想知道的事情吧。”少女坐上盥洗台，双腿交叠后略前屈身，“哪怕是出千，也是需要承担被发现的风险。因此任何一场赌/博都不会出现绝对的必胜。”
他啧了一声，依旧闭着眼，一副不大想听她说话的模样。
“我可以选择欺瞒你或者保持沉默，你同样也可以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她继续说，“但如果你能赢我，我很乐意对你的问题说·实·话，愿赌服输是百花王学园里的难得美德。”
室内归于寂静。
少女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小腿：“十秒钟吧，错过这次机会，今天我就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
有些时候，踏入陷阱也是最优解。
“十、”
“可以。”五条悟没什么情绪但显然低气压的表情被打破，陡然变得恣意轻松，他抬手，“那
就用最简单的猜拳吧？嘛，既然你是发起者，玩法由我提供，不过分吧？”
“理所当然。”她并不意外，略一思索后说，“不过简单的猜拳不觉得很没意思吗？做一点小小的改动好了——常规猜拳只有输、赢和平局三种情况，但如果加入一些条件，让结果变得更丰富、差异更大，不是会更有趣？”
他没答应也没拒绝：“你先说说看。”
少女竖起一根手指：“规则一：输者诚实回答赢者一个问题。”
五条悟颔首示意继续。
“规则二：如果出布赢，额外增加五个问题，剪刀赢增加两个，石头赢则增加零个。”
五条悟笑了一声：“也就是说，如果我用布赢你，就有六个问题的提问权，如果用石头硬，就只·有·一个？”
他故意重读了「只有」。
“是。并且——”少女点头，竖起三根手指，“规则三：因为我是提出者，所以我自让一步。即，我禁止出可以增设五个问题的「布」，我如果出「布」，在你没出「石头」的情况下，算我输，而我用布赢了你的石头，也只能算作平局。”
她做了一个休止的手势：“以上为补充规则，可以接受吗？”
“真稀奇啊，为什么要主动限制自己呢。”他并没有直接答应，笑容有些玩味，“这是什么反向坏心思吗？”
少女也只是笑：“对你又没有坏处。”
他发音模糊地应了一声，继续询问：“平局怎么算？”
里绘未来状若思索后回答：“三局平局，算我赢，以零附加取胜。”
五条悟随意笑了两声：“听起来这个规则对我很有利哦。”
里绘未来轻轻叹了口气：“麻烦做决定的时候快一点，不要浪费时间。”
“猜拳是没法得到纳什平衡的游戏。不过由于出手顺利程度排序，第一局出石头的人会较多，而第二局高概率人群会下意识出对面赢了自己的手势，但这种累计分析，只有在迅速连续的猜拳体系下，才会产生明显效果。”
五条悟抬手，做了一个「石头」的手势，然后转化为「布」停留了两秒。
“所以我将局数最高限定于三。”里绘未来说，“和你的话，偶尔试试运气也没关系，不过我的赌运一向很不错。”
“运气吗？”他的语气有些不以为然的轻飘，“你加入的限制条件，不过是想通过分析我的心理，增加判断我会出什么的概率胜算。对吧？”
里绘未来不置可否。
“那个限制条件，表面上是限制你，实际上也在限制我。”他的食指点点自己的额角，“你根本不在乎能不能有六个问题，所谓的「六」，就是在利诱我而已。”
“随你怎么想。”少女神色不改，“给你最后三秒钟时间。”
“再加一个条件。”他说，“如果……”
里绘未来略闭眼：“爱玩不玩，你再多废话，你之前给我的心理暗示就要过时效了。”
无论是重读「只有」还是故意做出石头和布的手势，大概都是在刻意给她心理暗示，试图误导她——他瞄准的是带附加值的赢法。
而之后的发言也是在试图暗示她——他对六个问题其实也没那么需求。
但如果他要出剪刀取胜，那她必然要出布。可限制条件下，她出布的话，有三分之二的几率他赢，只有三分之一能打成平局。这就形成了分析推理的矛盾点。
而他在确认规则的时候问到了平局，她的停顿的确稍显故意，而那是在给他暗示——或许她瞄准的目标是平局。
三局平局的确困难。但在规则限定条件下，九种情况，两种是她以「+1」与「+3」取胜，四种是他以「+1」「+3」「+3」与「+6」取胜，唯一没有和原始规则发生概率改变的是「平局」，而且无论她出哪个手势，都有三分之一平局概率。
在双方都在给对方会误导或诱饵的暗示下，对于他来说，出石头的结果只有两种：三分之二的平局与三分之一的「+3」，没有输局；出剪刀则会出现三种情况：「-1」「+3」与平局，没有特点；而出布则是「-3
」「+1」与「+6」，风险大但收益也高。
于是对她来说，只有出石头与剪刀才有可能产生收益，并且很明显地，石头是「+1」与「-6」，剪刀是「-3」与「+3」，乍一看出剪刀更稳妥。
不过问题就在于他的「暗示」。
太明显了，甚至有些刻意，像是生怕她发现不了似的，以此来诱导她认为他会出石头。——当然，也有可能是新手的莽撞。
但她不认为他是那种人。
基于这种判断加平局推测，他大概率估算她出手的概率为：布＞剪刀＞石头。
反推他的概率就是剪刀＞石头＞布。
如果第一局以剪刀x剪刀平局，那么他就可能更倾向认为她想靠平局取胜。
那么第二局更适合通过已知信息反推猜测。
不过，前提条件是他并没有意识到「那一种情况」的存在。
她拒绝她添加条件也是因为有暴露的可能性，不论条件添加成功或失败。
虽然她提出的这个局无论输赢她都有不同后续策略，但她更想去享受一切顺着自己最佳意愿发展而带来的乐趣。
罕见地，是「赌」的感觉。
“好吧，可以。”他站直身，勾勾手指，“那么一局定胜负好了～？”
“一局定胜负？”少女重复了一遍，然后露出浅淡的微笑，“好啊。”
「那就先平一局吧。」
第一局，抬手、出拳。
[剪刀x剪刀]
平局。
五条悟轻啧一声：“平局啊。”
里绘未来面无表情，是标准的赌/场扑克脸，也并没有准备说话的意思。
几乎没有停顿地，第二局，抬手、出拳。
[剪刀x剪刀]
又是平局。
五条悟抬眼去看里绘未来，发现少女的唇角不着痕迹地动了动。
“居然连出两次一模一样的诶。”他笑了一声，“还不会你下一局还是剪刀吧？”
里绘未来依旧没说话。
第
三局，抬手。
“是平局取胜吧。”这一次，五条悟提前开口，“完全被算到的感觉还蛮糟糕的……啊。”
[五条悟石头x里绘未来剪刀]
五条悟动作微滞，盯着眼前的「石头x剪刀」，眉尾略扬：“……诶？”
一副没料到自己居然赢了的模样。
里绘未来安静到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
少女做出剪刀手势的指尖微微颤动。
她垂着眼眸，长而卷翘的睫毛遮掩了她眼眸中的情绪，下唇被轻轻咬住又松开。
五条悟：“………”
因罕见胜利而诞生的喜悦被一种微妙难言的情绪搅局。
盯着自己轻飘飘做出一个手势而取胜的手，他感觉到了违和——必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不过无论如何也得要珍惜这难得的机会。
“嘛～居然赢了诶，未来同学说的，要愿赌服输哦？”他展开手掌去握少女微颤的手指，却被她迅速收回躲开了。
她抬头与他直视，在昏黄的浴室暖灯下，那双平时总是如深海般平静的眼眸，竟然有了些雾气腾腾的感觉。
下一瞬，她唇线微微弯起，像那种略带委屈的表情只是幻觉一样，笑容也一如既往：“啊，我输了，你随·便·问吧。”
「那一种情况」。
——她故意让他赢，以最小的问题要求数。
一共三局，目的并非「平局取胜」，而诱导出是「石头x剪刀」的对方最·小·收益获胜。
有时候，主动与退步，才是让人没法挣脱的真实陷阱。
绷太紧的绳子有朝一日会彻底断裂，比起被外因逼迫的让步，主动让步才极具欺诈与诱惑。
毕竟，赌/桌上的「胜利」，是会上瘾的毒//品。
“不问的话我要去学习了。”她跳下盥洗台走到门口，瞥了一眼堵在门口的他，“让开。”
黑发少女微微扬着下巴，表面上是一如既往略带傲慢的模样，然而她微绷的面部肌肉和下意识抿起的唇线都微妙地暴露出她的‘真实’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