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温泞费力地回头。
这位坐在马扎上的老爷子, 保养的倒是挺不错，八字胡, 鹤发童颜, 精神矍铄。只是衣服有些寒碜, 傍晚山顶温度急转直下, 他只穿了一件老年白色背心，和土黄色的大裤衩，一阵冷风吹过还卷起了他花白的胡须, 看着就觉得凄惨。
瞥了一眼他的摊位, 温泞摇头：“我不买批发来的纪念品。”
老爷子：“……”
“哎哎哎, 不是这些。”老爷子把小商品推到一边，留出一小块空位，从裤衩兜里摸摸索索掏出三枚铜钱, 依次摆好。
“爱□□业, 健康财富，包算包准。”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八字胡，稍掩着嘴，神神叨叨地问, “六爻八卦，听说过吧？”
老爷子说这话的时候并不安分，小眼乱转, 偷偷摸摸，一看就是在防着巡山员来捉违规搞玄学副业的样子。
温泞可怜他衣服穿太少，随手拿起一个系着红线的小葫芦说道：“这个多少钱？”
“八十！”
默默放下手中葫芦, 温泞把塑料袋放在地上，拉过另一个小马扎坐在他对面，一本正经的问：“真把我当冤大头啊。”
老人嘿嘿一乐，完全没有宰客被揭穿后的羞愧，他又捏了捏胡稍，摇头晃脑：“我这卦轻易可不给人算，错过了可就没这个缘分喽，给我一百块，我帮你算个好姻缘。”
温泞伸手把他的三枚铜币一个个拾起来，“那我还不如去多拜几次月老，早晚能让他听到，他不比你灵验么。”
说着她双手合十摇晃着问他：“八卦呢？拿出来吧，给我算个寿命。”
温泞原本觉得买个小葫芦，钱花的好歹不冤枉。
结果没想遇到个了黑心商贩。
还不如花一百块听点花言巧语，全当是捐献给贫困老人好了。
这也算是功德吧？
虽然是想随便找个理由扶贫，可经历那么多仙鬼事件的温泞到底是对这种玄学保持着敬畏，在双手合十摇晃铜钱时，心中表示出最大的诚意。
自己能什么时候还清功德是没办法张口询问的，只好曲线救国，问问能活多久，照寿命推算的话，也能差不多图个心安。
老头还头一次遇到算寿命的年轻人，以为她已经得了绝症，表情上就不由自主的严肃起来。
掷了六次。
他掐指算了算，愣了下，又不甘心地算了算，将头一歪，小小的眼睛充满了大大的困惑。
温泞一开始看他还挺像那么回事，见他不停掐指，吊人胃口，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以为他是在唬人，小脸一垮，满心失望。
“行不行啊。”温泞嘟囔着，也没说他在骗钱，站起身从摊位上把刚才的葫芦拿起来，挥了挥手机，“二维码呢，大爷。”
“啊？”大爷回过神，满脸犹疑的看着她，摇头道，“只收现金。”
温泞：“……”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掏出钱包，还好心劝他：“现在谁还带现金啊，您看看别的小贩，两家的二维码都贴在那么显眼的位置……”
说着拿出一张红色纸钞放在桌子上：“拜拜。”
“哎，等等，等等。”
老爷子紧缩眉头，倒不是嫌钱少，而是他算这丫头的寿命居然算不出，这就有悖他这些年的苦心钻研了。
“你这卦象……”他还想说些什么，感觉面前多出一片黑影，就撩起眼皮看过去，看清来人的长相，屁股上的马扎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一晃。
啪叽，老爷子摔了个屁股蹲。
温泞被吓到，瞬间跳起来，高举双手连连后退，辩白道：“算不出卦没关系，你可不能碰瓷啊。”
她四处张望想要寻找围观路人洗脱清白，却没有注意身后，脚下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后背也抵到了一堵带着冷意的柔软墙壁。
她仰脸，看到一个运动外套的领口用拉链高高竖起，与下颌边缘完美的贴合，露出来的一小角下巴。
“炎老大？”
炎墨对她这称呼看上去并不怎么满意，不过也懒得纠正，没好气地拽住她的后领，问道：“你还想踩多久？”
温泞默默抬起一只脚，然后以金鸡独立的姿势被他拖到了身后。
他脚下，黑色运动鞋面上明晃晃挂着半个鞋印。
“这……不必刷鞋吧……”温泞有些心虚。
没想到她居然首先想到这种小事，炎墨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弯腰将放在地上的两袋零食拎起来。
脚一抖，那双鞋便崭然一新。
“走了。”
知道他是来救场，温泞乖乖点头，没有再理那个骗人钱财又碰瓷的小老头。
而这位小老头显然不想放过他们。
“哎哎哎。”老爷子捂着摔疼的屁股在他们身后大呼小叫，“就这么走啦？”
温泞心里一紧，以为自己真的眼瘸遇上了个碰瓷的，一边暗叹好心没好报，一边脑子快速运转，想着要不然抢先一步倒在地上……
就在她准备实施这个计划时，前面的炎墨停下脚步，略微侧头，冲这位大爷不耐烦地催促：“还有你也跟上。”
温泞：？
大爷反应过来，不打颤地又“哎”了两声，快速将红色纸钞揣进裤兜，同两旁关系要好的小贩打好招呼，脚底生风，利落地跑过来。
灵活的姿态根本看不出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
“你怎么下凡了？”
“诶？还俗啦？在佛祖莲下睡够了？”
“你说你怎么身边还带这个凡人小丫头？还俗就谈恋爱，长能耐了你。”
老大爷喋喋不休，语气透露着熟稔，应该是炎墨的老相识。
温泞呆呆听了片刻，裹紧自己轻质羽绒服，觉得山顶温度莫名更冷了些。
念叨完炎墨，老爷子又转头无差别地说起了温泞，还为老不尊地冲她挤眉弄眼。
“你说，他除了一张脸能看，他还有什么！”
“你怎么喜欢上这么个坏脾气的臭小子。”
“看你这丫头心地善良，又有些呆傻，舍不得见你后半生吃苦，我这有百八十个有为青年，你要是愿意花钱……”
“你话太多。”
炎墨的忍耐片刻破功，直截了当地打断他的月老式推销，侧眸瞥见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蹙起眉头，“凉王山山神已经沦落到如此地步了？”
脚下一软，温泞差点踉跄地与大地亲密接触。
原来遇到神仙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这神仙也太接地气了吧。
山神大大方方地搓搓汗衫，再次“害”了一声。
“这不是穷么。”
“诶，小丫头你怎么走路晃晃悠悠的？”
温泞心想自己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连忙稳住心神，马不停蹄地追上他们。
脚下没停，一路就到了露营的平台。
正搭着帐篷的元念等人，见状纷纷停下手里的活，上前打招呼，看样子都与这位山神认识。
老爷子笑眯眯的用视线溜了一圈，感慨道：“几百年没见，你们也都长大了啊。”
温泞对这种怀疑人生的话已经可以做到自行消化了。
铝杆帐篷搭建的很快，迅速弄完后，大家围坐在一起看夕阳西下，聊百年的近况。
身为只活了十八年的最幼旁听者，温泞在他们搭帐篷期间，鞍前马后，甚至出于同情，为这位看上去很冷的山神买了件绿色军大衣。
这时的山顶已经带上了丝丝凉意，吸进肺里的空气在身体里绕一圈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裹着大棉袄的山神大爷笑嘻嘻冲她道谢，毫不客气地撕开一袋薯片，牙口很好的嘎吱嘎吱吃着：“你们来这做什么？”
元念把来做功德顺便团建的目的简单说完，冲山神介绍道：“这是我们学校唯一一位凡人学生，温泞。”
这个头衔明显很招摇，山神诧异地看向这位文文静静又有点冤大头的小姑娘，八卦地猜测：“你上这所大学就没有个神仙亲戚推荐？”
“……”
想到自己负债累累就一阵心塞，身怀系统的温泞守口如瓶，默默摇头：“就是误打误撞报了这所大学，没想到被录取了……”
“那也是与仙者有缘啊。”山神感慨着，又拿出一把薯片塞进嘴里，含糊地说道，“看你骨骼清奇，资质不错，有没有兴趣来我门下修仙飞升？”
要不是炎墨他们亲口承认这是个山神，温泞一定会打电话报警，让警察叔叔把这个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抓去喝茶。
见自己傻白甜室友表情古怪，炎艾冷酷无情地揭穿他：“你就是想找个冤大头蹭吃蹭喝，少打她的主意。”
温泞：“……”
想到自己拎着两大袋价格翻倍的零食，她终于明白这老爷子为什么单单拦住她来算命了。
原来是图她的钱包。
山神唉声叹气，不以为耻：“这年头，大家都不搞封建迷信，拜山神的信徒逐渐减少，我这日子也难啊！”
这个话题一打开，就止不住的倒苦水。顺便还聊起其他几个小山头山神的遭遇。
有些不出名的小山，要么被移山填海要么进行项目开发。众多小山神连自家炕头都被拆走，再加上祭祀越来越少，他们信徒在漫长的岁月中流失严重，一些无能为力，无法养家糊口的山神干脆就舍弃了自家基业，去寻找另外的无主之山。
“听说往西南去，那里的山神倒是富得流油。”凉王山的山神咂砸嘴，脸上的每条褶子都充满了向往。
大家沉默，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小仙们的日子确实越来越难熬了。
“我们这次来也是想能帮则帮。”元念伸手推了推镜框，笑的亲和，“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们清风志愿者协会。”
恰饭警告！！！
山神大爷倒是没什么抵触，乐呵呵的答应下来。
“最近那些盗猎者是你的手笔？”一直没开口的炎墨冷不丁提起传闻中的野兽袭击事件。
山神一怔，眼神飘忽，往身后看去，见别家帐篷离得够远，他转回来，摇头否认：“不是，没有，我可是正经小贩，你别瞎说。”
这个否认显得如常苍白无力。
况且遇上的还都是群熊孩子。
“什么时候这里的野兽只攻击一类人了。”——周小元
“那还用猜，肯定是灵兽了。”——大姐大
“凉王山风水宝地，出现灵兽不足为奇，你说是不是？”——仙草
半晌，小书呆蹦出一句。
“是！”
山神：“……”
“哎呀，这个真的不能乱传。”
山神神色一紧，连忙挥手，让他们小心说话，“万一被有心人听到了，妖言惑众，让村民误解排斥，那我就真得去西南那边投奔亲戚了。”
血色残阳逐渐消失，天边最后那道红线也即将要被吞噬。
温泞捧着一瓶温热的罐装咖啡喝了一口，收回视线，面露疑惑。
“山神的职责又不只是保护人类，触犯了凉王山的底线，那总该承受相应的代价，难道还要祝福那群坏蛋阖家团圆幸福安康？”
老爷子一愣，片刻笑了笑：“小丫头，不要觉得他们犯了错没有付出代价。有些代价，可不只是现在这种小打小闹。”
山神说的含糊，但意思很明确。
温泞也明白他所指的含义，只是心中仍旧觉得现世报才是最爽快的代价。
“总得让那些铤而走险的家伙畏惧些什么，有了畏惧才会被畏惧所束缚。”她喃喃自语。
炎墨侧头看着她半晌，随后望向了最后那抹夕阳，看着唯一的亮光被完全吞噬，夜幕悄然降临，黑色巨幕下一颗，两颗……无数颗繁星再次登场，月亮拨开云雾。
盈白的光辉洒满整片大地。
山神语气真诚起来：“小丫头，要不你拜我为师，山神之位我让你来继承，你只管为我养老送终。”
“……”
温泞委婉表示，毫无兴趣。
叙旧叙到了夜幕降临，等山神准备起身收摊离开时，主动提出要温泞护送他回摊位。
大家无语，以为他还妄图锁定个冤大头来当弟子。
炎艾甚至再三提醒温泞不要傻白甜的上当受骗。
不知道自己哪里长得像很容易受骗的样子。温泞拎起一袋子山神爱吃的薯片，认命的陪他回去。
在送他的回去的路上，山神像是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普通老年人一样，亲切和蔼，问她的学业问她的家庭，还八卦她来这所学校的目的。温泞捡能说的说，不能说的就干脆装作没听到。
反倒是收弟子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再提过。
等回到摊位，山神叫住了放下零食袋子准备回去的温泞。
“摊上这种小葫芦是八十块，既然你给了一百，剩下二十……”
温泞刚想说不用找了。
山神又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缩小了许多倍，但长得和八十块的葫芦差不多的小葫芦挂坠。
“这个钥匙链二十块，我就不找你零钱了。”
“……”一句谢谢被堵在嘴里。
一波强买强卖，温泞眼中山神仅存的那点神圣光芒迅速消失。
见小葫芦小巧圆润，摸上去光滑温润，温泞觉得二十块钱也不冤枉，就把它栓在了钥匙扣上。
再回去的路上，系统叮咚报数。
【帮助孤寡老人，被助者感恩于心，功德值+50，随机掉落特殊技能。】
看到巨额反馈，温泞一阵高兴又觉得有些讽刺。她辛辛苦苦帮助普通人得到的感激还不如随手一帮的神仙来的要真诚，真不知道是这个社会太冷漠还是神仙对待善者更加宽容。
她对系统随机掉落的技能很感兴趣。
说起来这还是系统第一次给她的好处。
“技能是用来改变你的体质。”系统语气带上了些不易察觉的疲惫，“让你更适合修炼，很快你就能感觉到不同了，今日就暂且………”
它还没说完，声音就随着山顶上的风飘飘忽忽的散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山神：我穷啊，是真的穷！
山神：小丫头，山神工作了解一下？
炎墨：你闭嘴，她做山神那我怎么办！
温泞：可以当山神的压寨夫人。
司乐：山神，不是，山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