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下场
对于左传志而言，乡绅们一定要尝试这花钱消灾的事情对他而言，归根结底，并不重要。
因为他任期快到，且到底不是他的钱粮。
而对于泷州防御千户所李养德来说，李乘舟将他已经战败的消息提前告诉泷州城内的知州也不重要。
因为他确实没有赢得机会。
泷州城下的第二日凌晨，李养德一觉醒来，来自北方的龙将将军便将一路上带来的百姓流民围在千户所四周。
乌泱泱的人头分做一个一个的营盘搭建，仿若一场军事演习，虎视眈眈。
对于此等吓人之事，李养德双手一摊，光棍的率众人请降，并在龙将爷面前表示大可不必。
大明卫所几百年至今有一个很普遍的现象，那就是兼并。
而作为开国之初功勋卓著的军队后裔，卫所兵表示兼并这种事也随着祖辈的光环越来越暗淡，还有朱家与大明人口直线膨胀后变得如同鸡肋。
开国之初，旗兵们得了太祖皇帝特权，占尽了最为富饶宝贵的土地。
这是原罪。
远离边境，战力消退，这是起因。
朝廷封藩，藩王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的天家贵胄，这是结果。
李养德双手一摊，对着身边年轻的本家坦诚说道:“洪武年间，太祖爷给我们一个军户百亩良田，而凤翔卫七个千户所拢共分得八万亩。”
“但到了如今，整个关中多了多少个郡王和镇国将军？这些人要拿什么养活？”
“太祖爷给的地到底是被其子孙收了回去，如今只剩下不到两千亩的地，去岁千户所共计三百一十五户，今岁又是四百一十八户。这不是人变多了，而是李某实在养不活所有人，从而导致前面三百来户跑了两百多户，后来北边来的花子又填上了三百来户！”
李乘舟是个好听众，他向来爱听故事，李养德很惊讶这个好说话的年轻人这般有耐心。并最后大手一挥，颇为潇洒道:
“拿去吧！
土地与人口，甲胄与生锈的兵器。只愿意大王给我等可怜人剩下些活命的粮食。且大王若是看的上眼，便是老李我，也巴不得伺候大王呢！”
李养德深情并茂，最后时刻似乎还抹了抹眼睛。
他说得很多，表达的都是差不多一个意思。千户所很穷，已经吃不上饭来了，错都在朱家身上。
李乘舟看着故作轻松，却悲伤之色溢于言表的李养德，挖了挖鼻孔，让这种场景瞬间掉价。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压迫感，李养德大感不妙，却还待说话，便被身边的郝永忠抓住了脖子。
“自家后生将军，你这是为何？”
可怜巴巴，李养德露出诧异至极的神色，有些不可思议。
“西安的秦王能生确实是真。”李乘舟拍了拍李养德的胖脸并指着李养德堂堂千户官身后百多旗兵队伍道:“你关中的卫所兵因为养尊处优没有战事战力，且远不如边军预备的边地卫所也是真。”
“但是，你他娘的肤白肉嫩，白白胖胖的还养着二十个老婆，却深情并茂给我说什么穷困潦倒，不觉得有点说不过去了吗？”
李养德闻言想要反抗，却郝永忠双手如同铁钳，只按的李养德面色红得像猪肝一般。
“好了，好了。忍一忍便过去了，不疼的！”李乘舟拍了拍李养德的脖子，抽出一把刀来慢言慢语，直唬得李养德裆下一阵暖和？
李养德恐惧交加，又暗自鄙夷，合着不是你的脑袋，说得这般轻巧，却心中吃惊李乘舟翻脸不认人的本事，又听到一声冷喝:“抓好！”
“我祖上为太祖拿过枪，我为大明杀过贼。但将军啊，我现在更加愿意？为你反了明呀！”切实感觉到脖子和手臂上的力量，李养德属实慌了。眼前这主就不是个看面皮下菜的主。
“一，”
“大王啊，我真穷呀。穷得只剩下老婆了呀！”
“二！”
“大王啊！老婆我也不要了，全给你呀，全给你。”
“三。”
“有钱，有钱，别杀我！有钱……”
事实证明，真理永远出在刀口下。
泷州李养德最后全家供出十三个地窖，而从那压在箱子底下的账本李乘舟发现了来龙去脉。
“宣德四年，秦康王朱志邅出银买田两千亩。”
“嘉靖二十八年，秦………”
“万历十三年，泷州员外张……”
“天启三年，泷州举人……”
………
看了三页，李乘舟便看不下去了，秦王买地，官绅买地，银两却进了李养德私人腰包，军户们不知其中道理，只得背井离乡四处流亡。
随意的将账本兜在怀里，李乘舟对这种斩草除根式的喝兵血充满鄙夷。
然而管中窥豹，一叶而知秋。
单从秦王爷的人口基数还有如同李养德这般庞大的卫所兵机构来看，就是这种从地方上腐败的原因才能让此时的流贼之事得以燎原。
明末流贼能推翻明朝都是在学术界不可思议的，至少这么快，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要知道，
中国造反自古都是豪族与军阀之间的把戏。
不一样的是，
寒门是反抗者，有时豪门也是反抗者，但这中间也有本质区别，那就是主动与被动。
而这般多年来，
底层与寒门的胜利仅有两次
第一次自然是汉高祖，但那次刘姓皇帝多少是占了六世之余烈的光辉，不然以六国之豪门实力，寒门七八百年来从没有起过风浪，莫不是你刘邦小小亭长就真能起浪？
至于第二次，自然是本朝太祖皇帝，但也是有蒙元烧杀屠尽中原豪门，使之疲倦不堪的原因。
所以说，就现在而言，李养德等人越烂，虽然觉得不耻，但作为对手，李乘舟打心里其实还是喜欢的。
“你放心歇息吧，我们后天便走。”
“大王不杀我？”
每个人在面对生与死的关头的时候都是抱有侥幸的，李养德也不在乎如此。但当切实从李乘舟嘴里听到放过自己的话语，李养德还是万分震惊的。
李养德不由想，如何换了身份，他会如何对待已经结仇的且没有了任何压榨价值的李乘舟？
那肯定是杀，挫骨扬灰的杀。
简而言之，对待敌人最好的办法，似乎就是斩草除根。但李乘舟没有，他语重心长的拍了拍李养德的肩膀道:
“养德啊，你是我本家，哪里能杀？
你以后啊！要记得，遇见了同行，可得劝他。
就说啊，往后万一遇见了龙将，莫要害怕。
想活命啊，如今日这般，老实听话。
可千万啊，莫要想着抵抗。
告诉你啊，那挂在旗杆上崇信与华亭的旗将，便是下场！
但是啊，养德，你若能够帮我，龙将得到的财富也给你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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