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晏铮虽是质子, 但明面上还是晏家的少将军,身份地位可比在座的不少世族都高了一大截。
皇帝不会在这种场合公然刁难他,他将晏铮招到上座, 叫婢女为他斟酒,“晏少将军年少有为, 朕敬你一杯。”
晏铮道:“圣人谬赞, 都是托我爹的福罢了。”
哪怕晏十七这人实在没什么了不得的传闻,在座的官场老狐狸们也能顺嘴夸出一溜好听的话来。
给皇帝面子的事, 谁不愿意做呢。
殿内因此一下热闹起来, 曲家的席位却仍是一潭死水。
“怎么会……他、他不是……”
萧氏喃喃着,曲如烟很想握住她的手宽慰她, 可她自己的眼睛也不受自己掌控。
她定格一般地注视着晏铮。
不管怎么看, 那都是“来安”。
她的小厮。
可现在,他却坐在皇帝身边,捏着杯盏嘴边噙着笑,远得她根本够不着摸不到。
他也自始自终,没有看过自己一眼。连刚才向这边走来的时候,都没有。
为什么……
为什么, 你是“晏家郎君”?
你就不能是别人吗?是别的任何人都好啊……
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曲如烟一颗心越来越往下沉,她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已经微微发白, 任何话语都难以形容她此时的心情。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曲挽香对晏铮的感情,还有……他为她做的一切。
她忽然想起晏铮偷偷带自己溜去族学池塘的那一晚, 她当着他的面说:“我根本不打算把金锁还给晏家郎君。”
还问他:“你觉得晏家郎君会记得曲挽香吗?”
那时,他笑着回答:“谁会去记一个死了那么久的人呢?”
曲如烟信了。
现在,她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她那么多次在他面前提及曲挽香,他是不是一直在心里笑话自己?
手里的杯盏几乎要被曲如烟捏碎了, 那点从宋家娘子身上找回的一点自信和希望也快分崩离析
。
她艰难地转动视线去看曲太傅和老夫人,曲太傅强撑着张笑脸,老夫人扶额默不作声。
所有人都知道,也确信了,晏铮到底是回来做什么的。
曲家还未来得及认清敌人的真面目,就已经被敌人将了一军。
用膳是要男女分席的,曲如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别殿的,一路上她和萧氏也不曾说过一句话。
直到宋家娘子唤她:“三娘?”
曲如烟才如梦初醒,她的碗中干干净净,一筷子也没动。
“你身子又不舒坦了?”
宋家娘子的家世自然是够格进殿的,她特意寻到曲如烟,坐在她身边,却见她浑浑噩噩地发愣,也不理人。
“啊……我没事。”曲如烟见是她,强打起一丝精神笑着摇头,她不能不笑,她知道自己笑起来时最像曲挽香。
“宋家姐姐……”她忽然想起什么,试探性地问:“你知不知道……晏十七这个人?”
宋家娘子想了想:“知道是知道,可也只听过几句传闻。”
曲如烟有些诧异,宋家娘子和曲挽香关系那般要好,她以为她一定知道晏铮和曲挽香间的关系。
难道……曲挽香只和自己说过吗……?
可她既然瞒得这么好,又为什么要告诉自己?
曲如烟不懂,她从来都没看明白过自己这个嫡姐。
她温柔、随和,却极有威严。从前在曲家,她想做的事,只要祖母不反对,就没人可以左右。
曾经,从宫里来过一位管教嬷嬷,是祖母请来专教曲挽香礼仪的。
曲如烟很是艳羡,求着萧氏带自己过去,她也想要学。
这不僭越,反正嬷嬷教一个和教两个也没甚区别嘛。
可曲挽香闻言,却冲她道:“出去。”
“为什么?”曲如烟不高兴:“凭什么你可以学,我就不行?”
“你日后不会进宫,没必要学宫延礼仪。”
说完,曲挽香将目光移到萧氏脸上,她什么也没说,萧氏就已拉起曲如烟的手离开屋内。
她一路上都气鼓鼓
的,却听萧氏在一旁松了口气,她们说是被曲挽香赶出来的也不为过,可她娘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恼怒。
“娘,她对咱们一点儿也不客气,你就不生气么。”曲如烟打抱不平。
“乖乖……”萧氏语气稍顿了顿,“你……不喜欢她吗?”
曲如烟想了想,坚定地摇头,“不喜欢,有她在,什么都是她的,连祖母和父亲都只喜欢她。”
萧氏听她回答,似乎放下心来,“没事,还有娘在呢。”
她蹲下身,摸她的头:“哪怕你的嫡亲姐姐和生母都不喜欢你,娘也喜欢你,你是娘的女儿。”
从来没人对自己说过这些话,曲如烟高兴极了。
哪怕她那时隐隐知道萧氏曾经是外室,生母的死有一半萧氏的责任,可她还是克制不住对这些话语的感动。
她抱住萧氏,发誓不管她曾经做过什么,她也是自己唯一的母亲。
唯一的。不是属于曲挽香的。
-
宴席直至夜幕降临才宣告结束。
曲家来时慢慢悠悠的,走时却比谁都迅速。没人会蠢到想去找晏铮理论一番。
回了府,曲老夫人便沉着一张脸将萧氏和曲太傅叫到屋内。
之前曲太傅大发谬论说晏十七不一定是为曲挽香回来的,他一个质子之身什么都做不到。
这些话如今就像两个大耳巴子,一掌接一掌抽得他脸生痛。
他身为质子,却能提前进城,在曲家隐姓埋名做了半个多月小厮而无人察觉。
这难道还不能说明晏十七的城府吗?
那现在呢,他舍弃小厮身份,又忽然做回了晏十七。他想干什么?他接下来,想做什么?
一想到这一点,曲老夫人便不能坐以待毙。
“荒唐,实在是荒唐!这都多少年了,一个死透了的人值得他这样惦记?”萧氏约莫是畏惧过头,有些口不择言。
曲老夫人没工夫告诫她,沉思良久后,她问:“晏十七还在咱们府上时,是在烟姐儿手底下做下人的吧?”
萧氏不解其意,点头
。
“宝瓶。”曲老夫人将宝瓶招进屋问道,“来安和三娘子,是不是时常凑在一起?”
“小的没记错的话……是这样的……”
“那你觉得,来安对三娘子如何?”
老夫人的话总有许多用意,宝瓶忐忑地回忆起来:“小的倒是记得一件事,那是来安刚来府上的前两日。”
“三娘子出门遇上霍家老爷,额头不慎磕破了皮,来安被罚跪前和小的在一起。他似乎因为当时护着三娘子,受了好些伤。不过后来也没把这事告诉任何人,似乎连三娘子都不知道。”
他评价道:“小的觉得……来安对三娘子颇为忠心。”
宝瓶退出去后,铁青着一张脸的曲太傅如梦初醒,他忽然明白曲老夫人问这些话的意图。
只有萧氏还不明白,“娘这是何意……?”
曲老夫人端起茶蛊,不咸不淡地捏着手里佛珠:“你觉得,挽香和烟姐儿生得像不像?”
“这……当然是极像的。”像到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不为过。
可她话音一落,仿佛意识到什么,唰一下抬起头,曲老夫人迎着她的视线缓缓道:“晏十七不就是思念成疾才这般行事么,他既然这么想要挽香,那就给他一个好了。”
如今的曲家不可轻易妄动,晏十七在暗,他们在明,只有扰乱他的步调,才能知道他想做什么,才有扳回局势的可能。
这于曲老夫人而言,是最稳妥的法子,她的神情自然得仿佛在谈论这杯茶水如何。
“儿觉得这法子不错。”
曲太傅虽惋惜自己好好一个嫡亲女儿要被这么糟践,但事到如今,曲家别无他法。
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是和自己日思夜想的梦中情人,长着同一张脸的姑娘。
“娘!”只有萧氏竖起眉梢,满腔不可置信,“烟姐儿是您的嫡亲孙女!她清清白白,去年才刚刚及笄,怎么能因为这种事……”
“这种事?”曲老夫人将茶蛊一搁,冷冷看她:“左右曲家存亡的事,你觉得是小事
?还是说,你担得起责任让咱们这个百年门楣为你陪葬?毕竟,当初晏十七可是你买进来的。”
提起这个,曲太傅也来气:“要不是你当初非要跟我闹,我会点这个头?如今出了事,你不愿意,那你倒是说说怎么办?咱们家百年历史,都要被你个愚蠢妇人毁了!”
萧氏本就理亏在先,被一连问责下来,磕磕巴巴得说不出话。
曲如烟虽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可整整十六年,是块石头都捂热了,何况是人心?她怎么能愿意!
“罢了,这事就由你去跟烟姐儿说。”
曲老夫人体谅萧氏,知道她为人母开不了这个口,将这事交给曲太傅,“你是她爹,好好同她说说。曲家生她养她,如今到她回报的时候了。挽香不例外,她也当然不能例外。”
曲太傅颔首,“娘放心,我教出来的女儿,肯定懂得这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