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茶话会(4)
瞿哲感觉自己最近倒霉透顶。
先是前妻离婚又带走女儿, 之后没几天,与他相依为命的母亲在外出走路时不慎摔折了腿。老人家住不惯医院,稍微好点后就在家中静养。
他在照顾老人的同时, 还有六个月大的儿子需要看管。
前脚刚给母亲换完药, 儿子那边又在哇哇大哭,吵得他是焦头烂额。
单位同事几次给他打电话来, 甚至下了最后通牒,明天不来以后就别想来了。
他端着药, 步伐沉重地走向母亲的房间。
“妈,喝药。”
老太太仰面平躺在床上, 两只眼睛凸起, 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听到他的声音,眼珠子才动了动,僵硬地转过来。
“咯……”她张开嘴, 喉咙像深不见底的大洞, 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瞿哲闻到一股腐烂的气息,下意识皱起眉头。可躺在床上的人是他母亲啊, 是从小把他拉扯大,什么事都优先考虑他的母亲。纵然心里难受, 他还是弯下腰来, 小心翼翼地给对方喂药。
“明天你去上班吧。”
老太太忽然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抢过他手中的碗, 咕嘟咕嘟灌下去。之后,耷拉的眼皮微微抬起,喉咙里仿佛含了什么东西,声音黏糊糊的,“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
“要不, 我找个保姆?”他迟疑道。
“呵。”
老太太冷笑一声,动作敏捷地从床上下来,拖着缠石膏的腿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就凭你那点工资,找保姆还不如再婚,娶一个免费劳动力,省钱又省心,嗯?”
“妈……”瞿哲有些诧异。在他印象中,母亲对他的态度从来都是很温柔,温声细语的,唯恐家里的独苗出什么意外。前几年,甚至把老家的房子卖了,给他准备娶媳妇用的新房。这样尖酸刻薄的话,她可从未说过。
“你也是这样想的吧?”老太太转过头来,神情阴恻恻的。
“妈,你现在该躺床上休息。”瞿哲一时语塞,有种被说破心思的窘迫。
他当然想找一个温柔贤惠型的女人,把家中打理的井井有条。帮他生养孩子、照顾老人……结了婚,这些琐事根本不用他再操心。
前妻本来符合他的所有期望,可因在婆媳矛盾中他一再对母亲言听计从而日渐死心,最后闹离婚。他一直不太能理解,老人家年纪大了,多担待些很难吗?
回过神来,他看到母亲一瘸一拐走向孙子的小屋。
仿佛受到某种惊吓,小孩子的哭声骤然尖利,变得撕心裂肺。
瞿哲无措的站在原地。他不知道怎么哄孩子,也从未想学过。这事以前全部推给妻子,他甚至连怎么给小孩换尿布都不知道。
“你想把这小孩送走,对吗?”老太太站在床边,冷漠地看着摇篮里的孩子,眼底隐隐有一丝憎恶。
“什、什么?”瞿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心里在想,如果不是母亲想抱孙子,你会让他跟前妻一起滚蛋——好为再娶扫清障碍。”
老太太伸出蜷缩的手指,碰了下孩子的脸蛋。
顿时,小孩跟被掐住脖子般,发出嘶嘶的吸气声。他张着嘴,脸因缺氧涨得通红,再也发不出一句哭声。
“清净了。”老人颤巍巍地转过身,向客厅走去。
瞿哲张了张嘴,看看母亲,又看看昏厥的儿子,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感觉母亲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这种改变,令他觉得恐慌。
“儿子,我是在帮你啊。”老太太忽然停下脚步,似察觉出他心中所想一般,嘿嘿一笑,“把家里的事情解决完,你就可以安心去上班了。”
“或者,去相亲也不错。”
她在沙发上坐下,抓起一把瓜子,连皮吞下,牙齿咔咔作响,“工作上有不顺心吗?”
“没有。”瞿哲连连摇头。他一向不是个有上进心的人,得过且过,进单位十年了还是个职员,连主管都没混上。
但这些事,他怎么好意思跟母亲讲。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怨我:若非我让你毕业留在本地,也不会混成现在这样。”
“妈,不是……”
“可我那个年代过来的人,信奉养儿防老。你长这么大,我可有半点亏待过你?若你嫌我烦,明天我就收拾东西回老家去。”她叹息道。
闻言,瞿哲慌了,对母亲产生的怀疑也被他抛在脑后,“妈,家里不能没有你,你就安心给这住下吧。”
“也行。”
老太太满意地磨了下牙,点点头,“那我就住到你再婚。对了,我托人打听了几个不错的相亲对象,你抽时间见见。”
对于母亲的要求,瞿哲向来乖乖听从。他二话不说,先加人微信,约见面的时间。
之后两天,他在公司赶之前落下进度的同时,会抽时间与相亲对象共进晚餐。她们与他理想的结婚对象不谋而合,都可以扮演好妻子的角色。
可令他奇怪的是,这些女孩子都会约在同一家餐馆,那有个满脸皱纹的店长和从不露脸的黑衣女人,饭菜也有股奇怪的味道。
聊天时,对方会盯着他,惨白的面上时不时露出古怪笑容,让他一阵毛骨悚然。
这样的相亲局,他去了几次就不想去了,可架不住母亲每天兴致勃勃的追问,只得硬着头皮参加。
平静的生活持续了一周。
某天,他揉着酸痛的肩膀推开家门,想去看看冷落已久的儿子,却发现摇篮上空空如也。
“妈,孩子呢?”
老太太在厨房里剁肉。闻言,面无表情应了一声,“哦,三天前就不见了。”
“什么?三天前?”
瞿哲一下子方寸大乱,“那、那得赶紧报警啊!”
仔细想想,他有好几天没听到小孩的哭声,还以为是母亲照顾的好。
“没关系,你很快就会与他见面了。”
老太太转过头,僵硬地挤出笑容,“吃完饭再去找。来,尝尝刚出锅的炒肉,嫩着呢。”
随便扒了几口后,瞿哲浑浑噩噩地拨通报警电话,语无伦次地说明一遍情况,然后失声痛哭起来。
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更糟的是,他什么也做不了。
迷迷糊糊中,对面的声音变成了前妻尖利的质问,说他懦弱无用,连个孩子都看不好。
瞿哲手一抖,将电话挂断。随后匆匆披上衣服,前往附近的派出所。
做完笔录并说明情况之后,他在一旁焦急地等待。
“最后见过孩子的是谁?”
“是我母亲,孩子一直是她带。我给家里打个电话——”
“不必了。”听到这话,警察看他的眼神隐隐有些奇怪。
之后话锋一转,“我们排查过小区内的录像,没有看到小孩出门的身影。要不你再回家找找,说不定是藏在家里某个角落,这种粗心大意的父母我们以前也遇到过。”
“可这都三天了,三天啊!”
“那为什么现在才来报警?”
面对这样的疑问,瞿哲哑口无言。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家的,或许心里还存有一丝侥幸,觉得可能是母亲记错了。
在他走后,做笔录的警察后怕地咂咂嘴,“要不要联系福利院把孩子领走?刚走访一遍邻里才知道,自他母亲出事以后,这个人就与疯子无异。”
“嗯,小孩在那种环境下,确实不安全。”
……
瞿哲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他翻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没有看到半点儿子的踪影。
监控显示儿子没有离开过家,那会在哪?他痛苦的抱住头,一筹莫展。
刚才,他敲了几个邻居的门,还没问有没有看到儿子,对方无不用嫌恶的眼光看他,一句话都不愿多说。
“真是一群冷漠的人。”他恨恨咒骂道,心里诅咒他们的孩子也赶紧丢失。
本来回家后想问问母亲,可老人家以身体不适为由,早早歇下。他只得一个人坐在外面想办法。
无奈之下,他再次拨通报警电话,刚说明情况,对面就语气委婉地提出可以帮忙联系精神科医生。
“我说过!我儿子就是丢了!”他大吼,“这种事我有必要骗你们吗!”
听到对面质疑他报假警的声音,他颓然地挂断电话。
怎么办?
从小到大,遇到大事都是母亲替他决定。这样的情况,他是头一次遇到。
束手无策。
“嘀嘀!”
手机忽然响了,是来自医院的号码。
接通后,护士焦急的声音传来,“瞿先生,你母亲的尸体打算怎么处理啊?这周一直联系不上你……”
“尸体?!”
“对啊,老太太摔倒后,送往医院的途中因抢救无效去世了。你当时过于悲痛,哭的昏了过去,之后执意把尸体带回家——”
“我妈不可能去世,她今天还跟我说话呢。”
瞿哲着魔般喃喃道,“你一定是打错了,对不对?”
“瞿先生,我再正式通知你一遍,你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如果要火化,我们医院可以帮忙联系……”
“儿啊,给谁通话呢?”
瞿哲茫然地抬起头,只见母亲阴沉的面孔浮现在自己面前。而她的脖子竟然从门缝里伸出来,如橡皮管般绕过走廊,足足有五米多长!
几只肥胖的蛆从她眼眶里掉出来。
“妈,她说的不是真的,对吗?”瞿哲将手机扔到一边,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当然,我是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她冷笑着张开嘴,无数蠕动的蛆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