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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苏家苏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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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巷子,停在一座院子前。

    从车上下来一对夫妻,男子一袭麻衣,身形挺拔,五官普通。他的妻子头戴面纱,瞧不清真容,只觉身姿绰约,信步亭亭间,婀娜窈窕。

    院门打开一道缝,里面的人警惕望了望,见无人跟随,便打开了门。

    二人步入宅院,马车随即离开。

    这是一座二进院子,荣国公苏谌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他想找的人,就安置在离他府邸不远处的宅子里。

    沈岁宁和季景澜在扮做普通百姓的下属引领下,走到苏唐住的屋子。

    旧得发白的帷幔垂落在地,沈岁宁透过阳光,看到斜靠在榻上的人。

    苏唐自小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少爷当惯了,猛然住进这么破旧的地方,定是挠头抓痒,日日愤恨。

    沈岁宁没有出声。

    季景澜找了张椅子坐下,也没有出声。

    屋里静悄悄的。

    沈岁宁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索性摘了面纱,露出面容,掀开帷幔,走了进去。

    季景澜的目光凝在她身上,一动不动。

    榻上的男人衣衫不整,凌乱的发丝下是憔悴的面容,两只眼睛通红,不知是熬的,还是哭的。

    沈岁宁站在榻前,环着手臂平静地看着他,目光淡漠,仿佛在看一尊没有生命的泥塑。

    这是苏唐。

    苏家公子,如今丢在街上,也不一定有人能认得出来。

    苏唐闻声,抬首望去,眸光触及到来人面容时,愤怒、怨恨、凶狠、不甘从心头一一闪过。

    “你真是命大!”苏唐神情恶毒,恨不能将来人挫骨扬灰,他的恨意如洪水猛兽,从他那双通红的眼睛,噬咬在沈岁宁身上。

    沈岁宁感受着他熊熊燃烧的恨意,微笑道:“对,我命大,死不了。”

    “你来看我笑话?”苏唐握紧拳头,怎么也挥不出去。

    这些人为了防止他逃跑,日日在饭食里下软筋散,他的力气仿佛被吸得精光,挥拳这么简单的动作,他都做不到。

    他恨自己,更恨面前的女人。

    沈岁宁望着他这副样子,目光怜悯,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不,我是来告诉你,你的父亲苏良已被斩首,你的家人,男人流放,女人为奴。”

    “你——”苏唐遽然大惊,猛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整个人蜷缩一团,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好半晌,沈岁宁才听到他带着恨意的声音传来。

    “爹——”

    苏唐在哭喊,痛苦而绝望地嘶吼。

    沈岁宁看着他的眼泪刷刷落下,看着他忍不住痛意用牙齿咬住被褥,看着他一拳一拳无力地砸在榻上。

    苏唐就像一头小兽,失去了保护自己的大兽,头破血流发泄自己的恨意。

    沈岁宁垂眸。

    哭够了,哭完了,就好了。

    “想知道你爹临死前,说了什么吗?”沈岁宁问。

    哭声吼声戛然而止,苏唐紧紧咬着被褥,双眼通红看向她。

    “我答应他,日后送你出大瑶,天高海阔任你自由自在。”沈岁宁踱至桌前,倒了一杯茶递给他,茶水冰冷,苏唐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你会这么好心。”苏唐冷冷道,完全不信她的话。

    沈岁宁俯视他,开口道:“现下,我改变主意了,想知道为什么吗。”

    “你——”苏唐怒气攻心,本就无处发泄的恨意与此时的怒意,在四肢血脉中乱窜,他捏紧了茶杯,怒骂道:“你个贱人!”

    “啪——”

    沈岁宁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疼痛,目光阴冷,“冥顽不灵,苏唐,你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苏公子?”

    “你以为本公子会向你摇尾乞怜?”苏唐啐了一口,咬牙切齿道:“你做梦!”

    “你倒是硬气,什么时候脑子这般好用了?”沈岁宁怒极反笑,讽刺道:“苏娉诳你,你便像忠犬一样帮她对付我,那个时候,你要是硬气一回,脑子好用一回,你爹苏良便不会锒铛入狱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她逼近他,字字斩钉截铁,杀人诛心,“血溅三尺,无人收尸。”

    沈岁宁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刺,一根根扎进苏唐的心。

    “你放屁,我伯父不会弃我爹不顾。”苏唐大吼。

    “你伯父,荣国公?荣国公自顾不暇,哪有闲心去管你爹,他的好弟弟。”沈岁宁挑眉,“检举你爹拐骗、掠夺、贩卖人口为妓的,正是你伯父的党羽。苏唐,你别说你不知道还有一项罪名还没落实。”

    “什么罪?”苏唐不安。

    “叛国罪。”沈岁宁凝眸,“苏府私通敌国牟利,皇上此时不查不代表以后不查,苏家只死了你爹,断了你家这一脉,还不懂我的意思吗。”

    苏唐将头埋在被褥里,他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信了娉姐姐的话呢。

    爹,因他而死,家人,因他遭难。

    他在南边老家也挺好,怎么就忘不掉瑶都的繁华,忘不掉那群猪朋狗友。

    忘不掉那个人。

    如果他安分些,不闹着回来,一切便不会发生了。

    “沈三,你今日来找我,不是为了看我这副模样,你有什么目的。”苏唐撑起身体,仰头,努力保持苏家公子最后的骄傲。

    “放你走。”沈岁宁说。

    “放我走?”苏唐笑,笑声越来越大,“这个世上,最不可信的女人,便是你。”

    沈岁宁也笑了,笑着退到桌边,找了张椅子坐下。

    “咱俩从小斗到大,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何这般恨我,天寒地冻害我落水,一心恨不得我死。”沈岁宁回顾往事,傲然道:“那时我只当你纨绔,竟没想到你心思歹毒,是真要置我于死地。因为你,我母亲缠绵病榻,这笔账我只能找你讨。”

    笑声停了,苏唐冷静下来,他望着沈岁宁,一时不知该恨还是更恨。

    为何恨她?

    明明都是丞相府的千金,为何众星捧着的只有她。

    明明宛宛更加懂事,更有世家女子教养,丞相与公主的爱却分不到一点在她身上。

    这不公平。

    世上若没有沈岁宁,所有的爱和关怀,便是宛宛的了。

    若不是沈岁宁,他也有机会登门提亲,有机会娶心仪的女子为妻。

    “八字不合,自然恨你。”苏唐心头情绪万千,嘴上淡淡道:“当初恨不得你死,如今恨不得你生不如死。”

    沈岁宁摇头,“果然恨我。”随即又道:“荣国公知你尚在人间,抓了我的两个侍女,以此要挟换你回去。后日,会有人带你见他。”

    苏唐见她神情坦然,不像说谎,颤声道:“你有什么目的。”

    沈岁宁低头凝望掌心,手心纹路干净清晰,事事皆成的掌纹。

    “如果用你能换回我的侍女,那就这一个目的。”

    苏唐仍旧不相信她的好心,可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即便……

    不,苏良才是他的亲爹!

    苏唐闭目片刻,再睁开时,眸光平静似水,他道:“成交。”

    沈岁宁转身,与季景澜离开时,听见后面传来苏唐嘶哑的声音。

    “当年,我只想给你个教训,无意害你性命,害大长公主。”

    用过晚膳,沈岁宁先行洗漱,自行上榻,倚在床头沉思。

    室内只点了一盏灯,灯光昏暗,季景澜沐浴出来,借着偷跑进室内的月光,瞧清她的模样。

    季景澜没有灭灯,他随意擦了几下发根,上榻搂着人抱着。

    “在想什么?”

    沈岁宁闻声回神,才发觉季景澜已经上榻,刚洗过的黑发披撒在肩头胸膛,还带着几分潮湿。

    沈岁宁微微蹙眉,不满道:“不擦干头发,老了偏头疼。”说罢挣开他的怀抱,下榻趿拉着木屐,踢踢踏踏从一旁拿了张干棉帕。

    季景澜见状,坐直了身子。

    沈岁宁将棉帕盖在季景澜头顶,他的发丝浓密乌黑,摸上去光滑柔软,沈岁宁掬起一捧,轻轻擦拭。

    “你真想把苏唐交给苏谌?”季景澜感受着头皮上传来的酥麻,轻问道。

    沈岁宁垂眸,手上动作不停,想了一下,说道:“看他那样,怪可怜的。”

    季景澜“哦”了一声,心知她是想到了自己身世,心中更是怜爱,正欲出言安慰,又听她的声音低低传来。

    “苏唐早年丧母,苏良很疼这个儿子,疼得太过把他养成了纨绔。”一缕发擦干,沈岁宁又掬起另一缕,“苏唐对苏良感情极深,可以说,这个世上他最爱的就是苏良。”

    几年前,苏唐邀请一干好友行乐,席间与他自小玩到大的公子哥无意说了句对苏良不敬的话,苏唐便与其断绝关系,再不往来。

    这样的人,得知自己最爱的父亲,死于苏谌之手,怎可能不动为父报仇的心思。

    礼尚往来,苏谌想要,她大大方方送给他。

    周守卫将此事隐瞒了下来,并未上报皇上,一是他认为此事是沈岁宁私事,与季景澜无关,皇上派他监管的是季景澜。二则碧荷与紫玉都是姑娘家,此事若是上报,必会有损她们清誉,对姑娘家的名声不好。

    沈岁宁同意用苏唐交换,前提是她要先接回自己的侍女,再将苏唐送回。

    苏谌恐其中有诈,后收到苏唐亲笔书信,便放下心同意先将两名侍女送回。

    两日后,沈岁宁接回碧荷二人,笑盈盈将苏唐送回。

    苏唐被安置在一间茶坊,荣国公见到苏唐,心上大喜,见他咿咿呀呀无法言语时,瞬间怒气冲天。

    苏唐哑了。

    正当他恨不得掐断沈岁宁的脖颈时,店小二进来,忐忑不安说了句话。

    “来人让荣国公放心,八哥嘴贱,惩罚一二,一月后便能开口说话。”店小二浑身哆嗦着,从身上取了封信交给他,“来人还留下了一封信,让小的转交给国公。”

    荣国公平复心绪,让人沏了壶好茶,坐了一刻钟。

    众人只当荣国公爷品了一壶茶。

    荣国公将苏唐安置在后院偏僻的院子,此事除了亲卫,无人知晓。

    他需要一个理由,让苏唐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住进国公府。

    苏谌回到书房,拆开店小二给的信,漆黑笔墨泛着幽光,他一个字一个字看完。

    心绪翻飞,恐怕生错,又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看了五六遍。

    每看一遍,他的心弦便被拨动一次。

    他垂眸沉思,抑制不住潮水澎湃的内心。

    他要立刻派人,去往京畿。

    若是此事为真,他便是万万人之上,大瑶实权在握之人。

    沈三手中的那些证物,便成了废物一堆。

    苏谌越发迷怔。

    大瑶本就窃国来成,窃一次和窃两次,没有区别!

    那把椅子人人可坐,下面的人爬上去了上面的人就得让位,朝代更迭,古往今来不变的道理。

    他萧家可以坐,我苏家也坐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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