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顾川之死
沈岁宁在房间用了晚饭,洗漱后躺在贵妃榻上看书,矮桌上香炉里点着她最爱的香,窗外知了长鸣,仔细听还能听见青蛙的叫声。
碧荷上前关窗,吩咐紫玉把床榻铺好,紫玉一边整理被褥,一边好奇,“小姐,你怎么没和公子一道用饭啊。”
沈岁宁盯着书上的字,翻了一页,淡淡说:“那公子之前怎么没和你小姐一道用饭啊。你天天给他送饭,没打听出点什么?”
紫玉向来喜欢八卦,特别是自己和季景澜的事情,她比谁都上心。
“我瞧公子前几天脸色不好,送进去的饭菜,只挑拣了清淡的吃。”紫玉铺好床,走到贵妃榻前,一条腿跪在地上,双手支撑在榻上,双眼发着亮光,盯着沈岁宁,“咱们大瑶人吃辣,之前我看公子也能吃,就从你回来那日起,就不太吃了。”
“对,我也见公子这几日清瘦了些。”旁边整理衣柜的碧荷跟着说道。
沈岁宁用书点了点紫玉的脑袋,“那你可有问公子,为何不吃辣吗。”
紫玉双手撑着下颌,闷声闷气,“问了啊,公子说近来天气炎热,没有胃口。可我看他那样,倒像是身体不适。”
沈岁宁笑,收了书放在一旁,不管紫玉径直下了软塌往床上去,“那你就去问问,看看需不需要请个大夫。”似想到什么,又打听道:“云星这几日可还习惯。”
“嗯,云星人真好。”说到云星,紫玉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长得好,会说话,还会做事,他来后,帮了我不少忙呢。”
沈岁宁从未见紫玉这般夸一个人,心里起了几分捉弄的心思,她上了床榻,笑着说:“长得好,会说话,会做事,会帮助你。紫玉,你很少这么夸人的啊。”
紫玉脸上露出红晕,娇羞道:“小姐。”
沈岁宁笑得快岔气了,忙喊碧荷,“碧荷碧荷,你快要有妹夫了。”
紫玉一愣,羞红着把脸埋了下去。
紫玉今年十六岁,少女情窦初开的年龄,遇到年纪相仿,长得赏心悦目性格又好的云星,自然多关注了些。加上云星勤奋,事事帮她,她也就暗藏了几分心思。
碧荷把一切看在眼里,紫玉的一丝一毫逃不过她的眼睛,在云星给小姐送汤去丞相府的时候,这丫头就动了心。
所以,碧荷向沈岁宁推荐云星入府,一方面是为了有个人伺候公子,一方面是为了自家妹妹。
“云星与紫玉同病相怜,自然多了几分亲近。”碧荷笑。
两人都是孤儿,受小姐恩惠,以小姐为家,今后会比别人多几分牵绊。
如能成就一桩姻缘,也是一桩美事。
“那云星跑不掉了。”沈岁宁望着紫玉,瞬间想到自己,不由说道:“有你小姐在,绑也把云星绑在你身边,你自个儿争气啊。”
三人正在嬉笑,忽而听见敲门声,“夫人睡了吗?”
一听是云星的声音,沈岁宁笑得愈加欢乐,“说曹操曹操到,啧啧啧……紫玉,你还不去开门。”
紫玉本就害臊,听到门外声音,愈发不愿抬头,声音闷闷说:“碧荷,你去开门好吗。”
碧荷无奈,放下手上的衣服,开了门。
沈岁宁坐在榻上平复笑意,耳边传来门口低低的说话声。
“夫人睡了吗。”
“快了,有何事?”
“我替公子来给夫人送点东西。”
“交给我吧。”
“吱呀——”门又关上了。
碧荷走到榻前,把手上的信封交给沈岁宁,沈岁宁望着那封信,笑意阑珊,好一会儿,方听见声音,“放抽屉吧。”
“小姐不看看写的什么吗。”碧荷知道那日之事,也知小姐难堪,嫁给季公子本就受人诟病,如今大胆向他表露心意,还被沉默拒绝,任何女子都难以接受,更不要说她曾经是天之娇女。
本应该嫁给皇上的凤凰。
“有什么好看,无非是言辞恳切的道歉罢了。”沈岁宁叹,“我都这样了,不想变得更可悲。”
季景澜有心爱的人,沈岁宁不仅一次回忆当初他说到那个姑娘时的神情,温柔,眷念,旖旎……
一切风月皆不是自己。
她侧身躺下,“我睡了,你们也去休息吧。”
碧荷盯着她的的肩背,默默叹气,她放下床帘,将季景澜写的信放在床边矮椅上,轻轻摇了摇紫玉,熄了灯,一起出了门。
等听到关门声,沈岁宁翻过身平躺着,她望着黑暗中的某一点,合上双眼。
翌日,沈岁宁到大厅时,季景澜已经先一步到达偏厅。
沈岁宁平静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两人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全程都是季景澜无话找话。
今天的早饭是蔬菜瘦肉粥,沈岁宁大小喜欢,餐桌上隔三差五会上这道粥。
旁边碟子里放的是金银丝卷,外加一碟青菜。
沈岁宁沉默地吃着早饭,粥软烂带糯,金银丝卷又软又香,甘甜适口。
但做法过于精细,花费时间。如是在丞相府,她自然考虑不到这些小事,但是季府,本就没几个做事的人,再把时间花在吃食上,太费精力。
“紫玉,金银丝卷好吃,但工序过于麻烦,今后早饭简单些便可。”
紫玉刚想开口,便接收到男子清冷的眸光,准备说出口的话顿时咽在了嘴里,只得应道:“好,我知道了。”
“青菜是我们自己府上种的,你尝尝。”季景澜把青菜碟子移到她面前,这碟青菜是他今早现摘的,一片菜地就摘了这一碟比较嫩的。
沈岁宁伸手夹了一筷,季景澜心满意足开始吃自己碗里的粥。
“昨天我给你的信——”
“没看!”
季景澜无奈,只能沉默陪她吃早饭。
用过早饭,沈岁宁准备出府,季景澜蹙眉,“今天又要出门?”
沈岁宁顿住脚步,问:“我不能出府?”
她的语气带了几分质问,见对方面上露了几许探究,又说道:“我带回来的那几个姑娘,今天带她们去看铺子。”
季景澜知道沈岁宁带了几个姑娘回来,那是与她同生共死过的性命之交,他无权干涉她,只是说道:“最近不太平,我是担心你。”
沈岁宁犹豫一瞬,抽回视线,淡然说道:“我会早点回来。”
沈岁宁当然没有去东街找王素意几人,她去了陶然茶楼,与刚回瑶都的许珏见面。
许珏当初受沈岁宁所托,前往圣京,调查顾川将军死因,春末前往终于在夏中时带回了沈岁宁想要的信息。
许珏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名字,他递给沈岁宁,沈岁宁打开一看,蹙起了眉。
这是一份名单,名字按国别排序,参与的不仅有大瑶,还有扶华和洪泽两国。
这意味着,是圣京之外的这三个国家共同策划了顾川之死。
一股怒意从心底升起,滚滚腾腾,狂叫着想要冲出来。
“顾川将军死因一直是个谜,只知道他十二年前出圣京后,便没了下落,后有人传言他在境北遇害,也有人传他是在圣京南疆病逝,还有些人说他是死在瑶东战场。”许珏目光沉痛看着面前的人,声音中带着沙哑与犹豫,后逐字逐句清晰说道:“其实,他是死在瑶都外不远的冷风坳。”
冷风坳!
沈岁宁指尖颤抖,她听见空气中自己破碎的嗓音,她在难以置信问:“你说什么?”
冷风坳,怎么能是冷风坳,她前几日刚被围困在那,最终绝处逢生的冷风坳!
顾川到冷风坳,他是想到瑶都,来瑶都做什么,自然是为了她!
对方利用她设计引他入瑶,然后将他——
似为证实她的想法,许珏眸色暗沉,将最残忍的真相撕裂暴露在她面前。
“十二年前,有人用顾川将军妻子和女儿的消息,引他入瑶,后在冷风坳设伏,顾将军寡不敌众,当场被俘。对方想从他嘴里套出圣京布防军情,生生折磨他两月,最终……”
许珏止住了音,隐瞒了些详情,顾川被折磨时,为防止他自尽,对方砍了他的四肢,拔掉了他的牙齿,甚至在他死后,尸身曝弃于野,血肉尽被野狗啃噬,最终连块完整的骨头也找不到。
真相惨不忍睹,许珏不愿让沈岁宁生活在惨烈痛苦中,逐渐只剩恨意。
顾川是天下的铜墙铁壁,驻守北境护天下安宁,谁能想到最终却落下个家破人亡,尸身不复的下场。
这样的结局,世人寒心,闻者齿寒。
“最终如何?”沈岁宁眼圈发红,倏尔抬首,漆黑的瞳仁坚定地望着许珏,再次强调,“最终如何。”
“不堪受辱而亡。”
沈岁宁闷闷坐在那里,像有把锤子,一下一下敲着她的脑袋,又疼又麻。她从未见过自己的生父,在这之前,顾川于她而言,不过是个名字。即便她和季景澜有过关于顾川的对话,她对他的印象也只停留在扫荡外邦,安国卫民的将军,可以钦佩,可以崇拜,可以感慨。
唯独没有父女亲情。
可现在,那个将军的形象在她心底又清明了些。
他寻妻寻女,独自入瑶,最终被俘,受尽屈辱而亡。
许珏的话,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一刀一刀残忍割拉。
她沉默,沉默忍受着这痛入骨髓的针砭寒凉,沉默到日头上了最高,方才听见淡淡的毫无情绪的声音传来。
“顾川之死,与丞相可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