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半夜惊杀
夕阳沉入虞渊，朱光炸迸，从山巅倾泻而出，直冲云霄，霞光盛盛铺满天边，青山被染得绯红。
一行人加速，于天黑前进城找到客栈落了脚。
他们抵达的是距离云泽四十里的金泉镇，城市比不上云泽大气繁华，却是云泽到瑶都必经之地。沈岁宁一行人抵达时，较好一些的客栈已经没有上房，季景澜订了五间普通客房，沈岁宁单独一间，其余人两人一间。
客房整洁明亮，推开门是一张矮桌，床榻靠里墙，被子整齐叠在床头，沈岁宁这间，有一扇横切窗户，打开窗，整条街景尽收眼帘。
黑夜笼盖四野，繁星熠熠生辉，一轮弦月高挂上空。
街头火树银花，灯火通明，盛装打扮的男女人来人往，喜笑颜颜。
“今天怎的这般热闹。”沈岁宁问。
王素意正在给沈岁宁铺床，她拍了拍被子，把棉被拍得蓬松，笑道：“听店小二说，这几日是金泉镇一年一次的拜月节。”
拜月节，沈岁宁抬头看了眼天上泛着冷光的月亮，不圆啊。
王素意见她抬头望天，一轮弦月挂在青山巅峰之上，雾白朦胧的云丝成轻薄一朵，环绕在月亮周围，月光把云彩照得极亮。
似看出她的疑惑，接着解释道：“这个拜月不是拜月亮，是拜月老，传说中主宰姻缘的那个神仙。”王素意跟着走到窗前，双手撑在窗沿边，上半身探出去，望着远处，“年轻未婚男女互有好感，便会约在这天，一同游街，放灯，去月老庙求一根红绳，绑定彼此终身。”
红绳绑彼此终身。
端午节她也编过五彩绳，以护平安的名义送给季景澜，五彩绳系在他白皙的手腕上，仿佛是她送出的心意。
当时，她编了两根，一根给他，一根留给自己。
可惜自己那根，在出城那日，和中年妇人推打间被她丢了出去。
等回去了，再偷偷编一根吧。
“这倒有趣，像咱们瑶都上元节。”沈岁宁伸手拉回王素意，“这么热闹，你带她们几个出去逛逛，特别是两个小妹，应当没有逛过这般热闹的街市。”
王素意面露喜色，“小姐不去吗？”
沈岁宁摇摇头，关上窗户，阻隔了外界的热闹与繁华，“我就不去了，一会让林浪派个人保护你们，想买什么不用客气。”
阿春两个小妹年龄小，被人贩子多次贩卖，胆子越卖越小，平日里说话都听不见声。
那日计划反杀逃跑，血色染满周身，不仅被那些人吓到，更被沈岁宁吓到了，看到她时眸中全是惧意，身体总会不由自主发抖，怕她得厉害。
沈岁宁心想：自己与她们几人不过萍水相逢，虽经历生死，救了大家性命，到底不是一路人。
王素意一行人出了客栈，季景澜派了一个护卫保护她们，沈岁宁从窗口目送她们消失在路口。
沈岁宁脱掉外衫，仅着纯白中衣上床躺在外侧，天气闷热，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踢了被子侧身而卧。
舟车劳顿压得她有些疲乏，逃命谋划绷紧了神经，脑中一串接着一串想法冒出，在身体极度困倦和大脑极度活跃的双重折磨下，睡意渐生。
意识模糊间，她听到门从外面向里面打开的声音。
以为来人是王素意，沈岁宁没在意，转而一想，王素意今日带着大家游街放灯去了，此时如何会进她屋。
沈岁宁一惊，心顿时悬在半空。
困意瞬间散去，她双眼睁开望着床帐，依旧侧身睡在床上，一动不动，手指慢慢地缓缓地抓紧被子。
如能翻身躲开，争取时间闹出的动静足以引来林浪。
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沈岁宁心跳越来越快，她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
刀光在黑暗中一闪，刀快如电，直击沈岁宁后脑。沈岁宁千钧一发瞬间侧滚入内，刀落在她枕边，扑了空。
杀手目露杀气，赫然拔刀，锋刃再次朝她袭来。
沈岁宁抄起被子一扔，一阵风掠过，耳边传来刀剑划破皮肉的声音。
被子落在她身上，周遭一片安静。沈岁宁掀开而视，黑暗的房间中，距离她几步之外，男人身形提拔，手中长剑在黑暗中闪着寒光，鲜血从剑尖一滴一滴滴在地板上。
是林浪。
他的面前，来人已成死尸一具。
心惊胆战化为一场虚惊，她慢慢稳坐在被褥间看着他。
沈岁宁看着他向自己走来，停在床榻边，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走！”
因天气炎热，沈岁宁只穿了里衣，半睡半醒中，胸前领口已蹭开大半，此时被他拉着下床，光脚踩在地上，思绪忽地冷了回来。
她一把扯开被握住的手腕，喘气说道：“林护卫，请回避。”
季景澜似有一怔，眸光一探便缩了回来，随即恭敬说道：“属下逾越，请小姐恕罪。”说完，他一把抓起地上尸体，离开，带上门。
沈岁宁望着对方背影，熟悉感隐约传来，她紧闭眼睛，甩掉不可思议的想法，几下穿好衣衫鞋袜，开了门。
对方此时正靠在她房门前，剑已收鞘，静静放在他身边。他双手抱臂，眼睛凝视前方，听见动静，转头看向她。
季景澜抱臂养神，脑海中循环回忆刚才那分丽色。
女子伥装镇定坐在凌乱的被褥间，黑夜里那双眼睛眸光闪闪，衣衫半遮半掩，露出来的地方白得炫目。他将她拉下床榻，踩在地板上的足，像白玉一般圆润光泽。
他喉头微动，强迫自己驱散这些绮丽的旖旎画面。
门声响起，他转头看着她。
房间外，灯火通亮，季景澜正身行礼，然后说：“此次前来的杀手共有五名，想必他们知晓了小姐行踪，趁机下手。我已另外安排厢房，小姐跟我来。”
沈岁宁跨步跟上，问：“可留有活口。”
“除了我亲自动手那个，其余四人皆已服毒身亡。”季景澜引着人走，说道，“他们将毒藏于齿间，瞬间毙命。依我看这批人不像一般杀手，倒像是被人豢养的死士。”
“死士？”
“对。”季景澜抬手指着左肩，“他们左边肩上皆有半日刺青，属下想那应是哪个家族死士印记。”
半日刺青。
苏家族徽。
“可是，又有哪个家族会在死士身上刺青呢。”季景澜疑惑。
“半日刺青是苏家族徽，苏家不会傻到在死士身上刺青，再来暗杀我。”季景澜推门，沈岁宁进门坐在桌前，示意他也坐下，心中开始梳理近来发生之事。
苏唐想卖她去敌国，是为报仇。如今有人想置她于死地，派来刺有苏家族徽的死士，定是有人想借刀杀人，嫁祸给苏家。
这些杀手，是谁主使的。
从皇上册封皇后开始，一个阴谋接着一个阴谋，二姐意外让她听到她与萧渊祈暗度陈仓，大哥书房意外让她发现自己身世。这两件事的目的是为了让她坐不上凤位，转而嫁给质子。她也如人所愿，嫁给了季景澜。
他们的目的，是为了不让她做皇后，还是嫁给季景澜呢？
这样做，对谁有益。
接着，庄子嬷嬷被杀，她意外得知生父死因，对方将凶手指向父亲。
天下皆知，她是丞相与公主的掌上明珠，外嫁质子，质子，质子……
作为父母，必会帮助女婿，倾尽全力助其归国。
如果，她与沈府关系破裂，那沈府便只有皇后一个选择。沈府必定只能支持沈宛宁，沈家势必会放弃她，绝不可能帮助季景澜归国。
原来他们的目标，是季景澜。
那这次，如果她被刺身亡，沈府失去这个女儿，季景澜失去一个在外人看来强有力的助力，还能除了苏家，即便除不了苏家，也能让沈苏两府本就剑拔弩张的关系更加岌岌可危，得利的是谁呢。
得利的是——
沈岁宁一凛，背脊猛然绷直。
对方知悉一切，知她不是丞相亲女，设计破坏大婚；知丞相公主宠她为宝，以防万一便想除掉她，一箭三雕，既除了苏家，又笼络了沈府，还控制住了季景澜。
好妙的一招棋。
可对方低估了沈岁宁对沈家的感情，生父生母之死并未影响她对丞相公主的感情，甚至，父亲杀死生父这个说法，沈岁宁根本不相信。
如今看来，生父的消息，怕也是对方派秦嬷嬷来告诉她的吧。
沈岁宁将所有信息串在一起，思绪逐渐清明，背后主使，她定会亲手抓出来。
“来杀小姐的应该有两拨人。”季景澜看着面前陷入沉思的女子说道：“一波是绑架小姐之人，看样子是江湖组织，这几日必会蠢蠢欲动。另一波是今日前来刺杀之人，招招致命，想致小姐于死地。现下，我们得尽快赶回瑶都，属下担心他们此次行动失败，下次会派更多人过来。”
苏唐并不想要她性命，或者说是想让她堕入地狱，生不如死。
而那个处在黑暗中的人，是想除掉她而后快。
沈岁宁不语，眸光下垂，盯着桌面上的茶杯，不容置喙道：“明日，你把她们安排妥当，我们先行上路。”
季景澜神色不动，看着她，语气平和问道：“小姐是想？”
“先发制人，引蛇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