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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在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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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蛇一路向前, 山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学习驾驶飞行器时,陆听寒受过许多训练,高速与失重并不是大事情, 更何况白蛇脑袋上很平稳。但……乘着巨蛇穿越山岭?他这辈子都没想到。

    “快看!!”风声中,时渊扯着嗓子喊,“那里有一条河!”

    陆听寒也看到了。

    这是很远的地方。深山老林,即便他也没来过这一片, 只见山谷之中有咆哮的江河,一泻千里,在悬崖峭壁上撞出雪白的花。水性再好的人落入其中也无法自保, 此处自成天地, 群鱼跳跃, 一只只千奇百怪, 异变之鸟在风中盘旋,于石壁筑巢。

    更远处万壑千岩,数不尽的生物在活动, 或是行于阳光下,或是蛰居潜伏在阴影中,尖啸、长吼、窃窃私语……

    他们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只属于怪物的世界。

    人类看这里觉得可怖,但对于怪物来说,如此俯瞰群山万物,快意豪情。陆听寒侧过头看时渊, 狂风吹乱了少年的黑发, 他目不转睛地眺望远方, 眼睛被阳光点亮。

    陆听寒无声地笑了。

    也不知多久后, 巨蛇放缓了速度。

    他们一直朝着高处去, 这一片山脉雾气浓重, 仿佛化不开的牛奶。待巨蛇慢慢垂低头颅,两人浸没在迷雾中。

    “小白,”时渊问它,“你要带我们看什么?”

    陆听寒:“……”

    他大概永远无法接受这个名字。

    “嘶嘶——”白蛇吐了吐信子,算是回答。

    不多时一阵大风吹来,云雾翻涌,点点碎光在周身浮了上来。

    那是花瓣的光辉。

    纯白与淡粉色的花交织,铺天盖地看不真切。

    隔雾观花别有风情,若隐若现,真真假假。时渊看到一串盛放的花就在身边,忍不住伸手去摘,摸到了才发觉是云,散在了手中;而看似是一大团白雾的地方,凑近了一看,竟是大片摇曳的花海。

    时渊说:“哇!”

    陆听寒同样伸手,缥缈的雾绕在指间,留下微凉的水汽。

    他说:“很好看。”

    巨蛇向前十余分钟,停了下来。

    “呼呼呼——”

    又一阵风。

    这回的风格外迅疾,席卷了世界,一时之间云雾回旋而起。它实在太浩大,仿佛神话中足以灭世的飓风,却是温和且带了花香的。

    两人一齐抬头,看花瓣碎光乘着雾气,奔向穹顶。在这瞬间天晴了,碧蓝色猝然闯入眼帘,山谷一览无余,万花盛放似雪。

    这是开在了秘谷中的雪见花海。

    白蛇不懂美丑,那日时渊将花赠予它,它便知道这个小小的神明喜爱花,翻山越岭带他过来了。

    它将头颅垂至地面。

    陆听寒率先跳下来,回头向时渊伸出手。

    时渊没有拉住陆听寒的手。

    他弯眼一笑,张开双手纵身跃下——

    陆听寒牢牢接住了他。

    他们在雪见花中笑着拥抱,巨蛇昂头,游弋到不远处的山中,盘踞在峰峦间歇息。

    时渊和陆听寒手牵手走在山谷。

    微光起伏,抬头向上看,石壁生了几支乌黑的树枝,淡粉花朵点缀其上。

    他们还听到了溪水声。

    往前走了一段,清澈的溪流出现在眼前。几只像小螃蟹的怪物见到时渊,急匆匆跑掉了。

    时渊鞠了一捧水扑在脸上,冷冰冰的,分外清爽。

    陆听寒站在他身边,说:“时渊,你往那边看。”

    时渊看过去,黛青色的山上什么都没有。

    他问:“看什么?”

    陆听寒:“那里有一条路。”

    时渊:?

    他努力看了一会,说:“在哪里啊?”

    “走过去就看到了。”陆听寒笑说。

    溪流也是往那个方向去的,他们顺流而下,走入山谷的更深处。花海不时传来细碎的声音,几群毛茸茸的小怪物跑过去,偷偷打量他们。

    时渊边走边摘好看的花。

    这朵好看,另一朵也好看,路还没走多远,他怀中已经有了一大捧。陆听寒回头看不见时渊的脸,就看见大团的白花在移动,还有一条迎风招展的欢快尾巴。

    时渊实在拿不下了,陆听寒伸手接过了大半的花束,说:“就那么喜欢花?”

    “嗯。”时渊说,“很喜欢。”他想了想,“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是跟着花海来的。”

    他们走到了山脚下。

    迈过繁花和浓密柔顺的绿草,果然如陆听寒所说,有一条路。

    路面被植被铺满了,要很仔细才能看出一点,得亏陆听寒隔着那么远还能看出来。

    它破损严重且断断续续,两人拨开花草,偶尔能看见半截青石板,或者几块规整的砖石。他们就这样顺着微弱的痕迹,往山上走去。

    时渊问:“这里以前有城市吗?怎么会有条路?”

    “不是城市。这种地形不适合,地图记载上也没有。”陆听寒回答,“可能是山村。”

    “好吧。”时渊说,“我还没见过山村。”

    “我也没有。”

    “山村是怎么样的呢?”

    陆听寒:“没有那么多高楼大厦,也不会太挤,能看见田地和动物。”

    “听起来不错。”时渊想了想,“我也会喜欢的。”

    继续往前走,雪见花没有那么多了,取而代之的是野花。它们被感染后有诸多色彩,长在苍色的树下。

    时渊没忍住,又开始摘花。

    他手上拿不下了,就用尾巴去摘。尾巴尖卷来卷去,捆住了秋黄色和薄蓝色的小花。

    他时不时陷入纠结:“陆听寒,你觉得这两朵花哪个好看?”

    陆听寒说:“都好看。”

    时渊说:“每次问你,你总是告诉我都好看。”

    “事实如此,它们长得都是一样的。”

    时渊非常不满地晃动尾巴尖:“怎么可能呢,你敷衍我。”

    陆听寒:“……”

    陆上将虽是弯了个彻彻底底,审美还停留在直男阶段,实在分不清那两朵花有什么不同。

    时渊问了几轮后,意识到陆听寒不可信,还得靠自己,于是越发专心地挑起花来。陆听寒也不急,看着时渊把一朵朵在他看来毫无区别的花收集起来,抱在怀中,卷在尾巴尖。

    两人循着山路走走停停。

    半山腰的地势陡峭,常有得跻身而过的羊肠小道。山谷已在他们脚下了,陆听寒时不时提醒时渊,要注意脚下。

    那一大捧花太阻碍视野,时渊说:“我不怕摔下去,我会变成黑雾的哦。”

    陆听寒想一想也有道理,但走过小路时,他还是牵住时渊。山道崎岖,他们寻着过去的青石砖向上走,将微光的雪见花海收入眼下。

    时渊突然顿住,定定地看着前方。

    那黛青色的林间,有一头深棕色的鹿。

    乍一眼看去它与正常鹿没区别。阳光铺在它的皮毛上,它的眼眸乌黑,有一对漂亮的鹿角,正在专心吃柔嫩的树芽。

    时渊盯着它。

    这是一头年轻又漂亮的鹿。他想缓步接近,不小心踩到了枯枝——

    “咔嚓!”

    细微的一声。雄鹿猛地抬头看来,它另一侧面颊已是白骨,眼眶空荡荡。它见到时渊,飞快掉头跑走了。

    “诶等等!”时渊喊。

    他追上去,就在这时山风吹来,凌冽到叫人身形一晃。时渊没抱稳,花团被吹散了,刹那间漫山遍野都是随风旋转的花。

    “啊。”时渊说。

    他停下脚步看山谷间的飞花。

    有些花飘向来路,有些花扶摇向山巅。

    陆听寒赶快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慰道:“花那么多,等下再摘就好了。”

    时渊说:“算了算了,不用了呼噜噜。”他拿起尾巴卷着的一小束花,“我带着它们就够了。不过那只鹿呢,它跑去哪里了?”

    陆听寒告诉他:“往山上去了。”

    两人边走边找。

    棕鹿跑得不远,它的身影很快又出现了林间,探出头打量两人。

    时渊小心翼翼地靠近。

    陆听寒站在原地,看时渊走向雄鹿。他看不清时渊的神情,只见到少年的侧脸柔和。

    面对怪物,时渊一直是柔软又平静的。

    现在也是如此。

    然而在这瞬间,陆听寒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时渊还是时渊,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雄鹿略微紧张,但不再逃跑,站在原地刨蹄子。

    时渊说:“不要怕,我只是来找你玩的。”他目不转睛,缓缓伸手向雄鹿——那半边面颊是冷冰冰的白骨,他毫不在意,修长手指覆了上去。

    他说:“要是你觉得孤单的话,可以跟我讲一讲你的故事哦。”

    雄鹿停顿数秒。

    它以一只清澈的眼打量时渊,最后探头,轻轻蹭了蹭他,逗得他笑了:“你的毛弄得我好痒哈哈哈哈别舔我了别舔我了。”

    陆听寒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等时渊再走回路上,他已经有了个新朋友:

    雄鹿远远地跟着他们,半身矫健半身白骨,鹿角上停了一只亮黄色的小鸟。

    越往山巅走,树林中的怪物就越多。时渊的朋友也越来越多,长了很多条腿的貂,纯白色的刺猬,半透明的蜻蜓和介乎松鼠与狐狸之间的生物……

    怪物组成了一支小队伍,浩浩荡荡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一同前往山顶。

    植被太茂盛,山间小道彻底断了踪迹。好在,离山顶只有数十米了。

    又是一段陡峭的坡,陆听寒走在前面,拉着时渊。

    翻越过重重碎石和土坡,爬上最后一道坎,眼前豁然开朗——

    山风呼啸而至。

    群峰、山谷、花海与溪流都在他们的脚下。没有山村,道路的尽头是一座倒了半边、长满野花野草的亭子。

    时渊问:“这个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

    “应该是给登山客休息和欣赏景色的。”陆听寒打量亭子,“以前,有的人拿‘登山’当喜好。”

    “好吧。”时渊走近,试图从那半截废墟中想象出亭子原本的模样,“……诶,那是什么?”

    在亭子的西南角有一处高耸石壁,石壁与亭子相连的部分被墙围起来了。

    如今墙塌得只剩碎石,中间的小建筑还在。

    它在石壁中的凹陷处……又或者说,它就是从石壁中凿出来的。它外形像个小阁,浮雕花纹磨损得厉害,有底座与立起的龛。

    陆听寒审度了几秒,回答:“是个神龛。”

    “神龛?”这是个很陌生的词,时渊念了几次,问到,“神龛是做什么的?”

    “供奉神灵用的。我跟你说过一些人是有信仰的。”

    “嗯,我记得。”时渊仔细端详神龛,“那这个神龛在拜什么神?”

    “看不出了。”陆听寒说,“在龛中间应当摆上神仙的塑像,现在塑像没了,没人知道这里供奉过谁。”他顿了一下,“说不定是这里的山神。”

    时渊又问:“真的有山神吗?”

    陆听寒笑了:“时渊,我不知道。”

    “好吧。”时渊盯了神龛一会儿,“如果真的有山神,那已经很多年没人来看祂了呀。”

    他想了一下,把手中所有的花放进了神龛里。

    那神龛破败,几近坍塌,就连曾经寄宿于此的神灵都不在了。当鲜花盛入其中,它却如枯树逢春朽木生花,霎时生机勃勃。

    一阵风自远方吹来,似是群山呢喃。

    亭子能坐的地方塌了,两人在神龛前席地而坐,远眺山河。

    跟随他们的怪物也来了,鸟兽群聚,安静地簇拥在时渊身边。

    一只毛茸茸的红狐狸凑上前,壮着胆子,轻轻蹭了蹭时渊的手。时渊把它抱了起来,摸摸它厚实又火热的皮毛,弯起眼睛笑了。

    陆听寒偶然侧头,便看见诸多怪物围着时渊。

    ——就像那日在海中,天上地下,时渊是它们唯一需要仰视的存在。

    时渊抱着红狐狸,雄鹿与狼趴伏在他旁边,蜻蜓和文鸟齐飞。在他身后群山如黛,破败神龛开着漂亮的花,在清冽的风中摇。

    陆听寒默不作声地看着。

    他想起时渊告诉他,想去深渊之底不是为人类,而是为了怪物。

    陆听寒并非信神者,自然不懂山神如何。但见到此情此景,他想,在这个残酷峥嵘的世界上若真有神灵……

    那应当就是这样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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