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巢穴”
飞行器在丘陵前降落。
道格拉斯和宁副官往飞行器上喷气味掩盖剂, 狄温沙哑地说：“我们会帮忙看着飞行器，如果有怪物接近，我们肯定知道。”
宁副官问：“你们不是住在地下吗？怎么看到地面的飞行器？”
狄温笑了：“别把我们当正常人类, 现在，我们已经在看着你们了。”
丘陵安静又寂寥, 看起来什么也没有，宁副官却打了个寒颤，总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
等气味掩盖剂喷完, 伪装布盖好, 道格拉斯留在飞行器上，其他人跟着鼹鼠人来到丘陵西面。
那里有大片纷乱的长草, 差不多到成年男性的胸口, 是变异了的品种, 边缘锯齿状, 轻轻一划拉便是一道血痕。
暗藏杀机的它们很好看，在晨曦下是毛茸茸的金色, 生机勃勃。
军装足以抵抗切割，而鼹鼠人一身厚实的皮毛, 更是灵活地在穿梭。
鼹鼠人驼背得很严重, 又是手脚并用地向前, 一进草丛, 时渊根本看不到他们，困惑得尾巴都弯了。
他只能紧跟陆听寒。
而陆听寒向前走, 循着长草的波动——鼹鼠人经过时，草丛柔顺地弯曲, 就像是一片金色的海洋下有鱼群穿过, 看不清鱼, 却能捉住它们漂亮的水痕。
“沙啦啦——沙啦啦——”
“沙啦啦——沙啦啦——”
是长草的摩擦声。
越往深处走，越像置身无边海洋。
鼹鼠人的身上，无疑藏着很多故事。
没了军队没了城市，他们依旧活了下来。
再往前。
要不是还看得到远处丘陵，肯定会迷失其中……尽管不合时宜，时渊觉得他们就像剧本里的主人公，正步入一个神秘的王国。
“陆听寒。”时渊小声喊了一句。
陆听寒：“嗯？”
“我喜欢这里。要是没被感染就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在这里打滚。”
陆听寒摸了摸他的头。
踏着金草，他们来到了一个丘陵之下。
鼹鼠人一拥而上，用尖利指甲刨出泥土。泥土越堆越高，通向地下的入口出现了，黑漆漆，满是泥土味。
“跟我来。”狄温说，“小心头。”
众人很快明白了那句“小心头”。
鼹鼠人的通道很矮，他们不得不弯着腰向前，还不能把手电筒打得太大。时渊也不敢乱晃尾巴了，随便一摆就会剐蹭到泥土，把他的尾巴鳞片都弄脏了。
他小声和陆听寒说：“我肯定要洗尾巴了。”
陆听寒：“我帮你洗。”
时渊：“……算了。”要是叫陆听寒帮忙，最后就不止是洗尾巴那么简单的了。
陆听寒挑眉。
而宁副官要更不幸一点。
他跟在池咏歌身后，弯着腰走。这姿势很别扭，他一不留神就直起了身子：“……啊！”
他磕到了头顶的尖石头，皮破了，渗出血来。
池咏歌赶快给他喷了止血喷雾。
“嘶……还有多远啊？”宁副官额头火辣辣的。
狄温的声音从遥远的前方传来：“快了。”
向下走了十多分钟，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宽敞的空间，他们在最底层。
抬头看去，这片空间整体是不太规整的圆形，层层泥土是它的墙壁，到处千疮百孔，有无数条地下通道的入口，不知通向何处，乍一看仿佛一格格凌乱又有序的蜂巢巢框。
陆听寒抬高手电筒。
暗淡灯光扫过，每一条通道的入口都有十几双反光的眼睛。
无数鼹鼠人挤在高空，静默地审度来客。
这里是他们的王朝。
这瞬间，池咏歌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狄温吹了声长哨，头顶的鼹鼠人一哄而散。而她脚边的鼹鼠人飞奔出去，开始整理带回的罐头与枪支。
“狄温！”一道嗓音传来，另一个佝偻腰背的鼹鼠人从隧道中蹿出，快步走来，“他们是谁？！”
他是一名男性，口齿清晰，比普通鼹鼠人要理智得多，和狄温是相同的。
狄温回答：“联盟的人。”
“联盟？！”那人惊疑不定，“联盟还存在？”
陆听寒说：“就在你面前。”
那人反复打量陆听寒一行人，浑浊的眼睛瞪得都快掉出来，结巴道：“你们、你们是怎么过来的？为什么要过来？联盟怎么样了？还有多少人活着？那里还有深渊和怪物吗？是不是……”
狄温打断他：“别问那么多，坐下来再好好谈。这位是陆听寒上将，”她又看向陆听寒他们，“这是杰拉德。”
那人说：“伊凡·杰拉德，我曾是一名老师，现在依旧是。”
他们跟着狄温与杰拉德，又穿过一条窄小通道。
通道就是最原始的通道，四周都是泥土，偶尔在过道处有几块木板支撑，除此之外，毫无加固措施。
宁副官摸了摸土壤，出乎意料地坚硬。他问：“你们怎么加固通道的？”
狄温说：“口水。”
宁副官收回了手，在池咏歌的衣角使劲抹了抹。
通道尽头又是一片空间，和普通人家的客厅差不多大。
土墙上挂了几个帝国军用手电筒当灯用，它们很暗，时不时闪烁，仿佛恐怖片。而正中摆了一张矮桌子，几块充当椅子的树桩，旁边有个老水壶架在小火堆上，咕嘟咕嘟冒泡泡。
他们在这里生了火。
地下缺氧，火焰难以燃烧，也会迅速消耗氧气。可这里出乎意料地空气清新，甚至，隐隐有风吹过头顶。
时渊看到头顶有两条通道，垂直向上，去向地面。
“我们研究了很久，才让这里通风了。”狄温坐在一块树桩上，“地面的通风口藏在草丛最隐秘的地方，由我们的人守着。废了那么大劲儿也就是想喝口热水，吃口热乎的。”她扯着嘴角笑，“这样才稍微像个人类，对不对。”
“这通风道可是我研究出的。”杰拉德提起水壶，往桌上的杯子倒水，“都请坐吧。我就不请喝茶了，你们肯定喝不惯。”
杯子破破烂烂，放着疑似树根和树叶的东西，冲出来有股不常见的淡香。
他和狄温一人拿了一杯，慢慢喝着。狄温长叹一口气，浑身放松多了。
众人分别找地方坐下，时渊也找到了一块喜欢的树桩。
陆听寒和狄温向杰拉德解释了情况。
杰拉德惊叹不已：“联盟竟然还有城市！这个、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人类的城市！”
“我们的时间不多，要尽快找到宜居的地下城市。”陆听寒说，“目前，我们正朝尔顿去。”
杰拉德犹豫了：“你该知道帝国境内的气候不好吧？到处都是雷暴雨、龙卷风和沙尘暴，尔顿更是这样。”他和狄温对视了一眼，“我们也试图靠近北边，想找城市，但那边的极端天气就没停过。”
他咳嗽几声，继续说：“而且，近几年德尔塔深渊在躁动，它在尔顿周围，感染特征是‘雷暴’，感染生物群都带电流——就像电鳗，它们拥有了两侧不对称的细胞膜结构，前后串联，打开离子通道进行放电。只不过它们可比电鳗厉害千万倍，成群出没，攻击性强，还让天气更糟糕了。你们的飞行器即使能用，也得低空、慢速飞行，去尔
顿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这话说的，一听便是研究过深渊的人。
宁副官不禁问：“您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杰拉德晃了晃手中的破杯子：“是个普通老师而已。鼹鼠人要不短命，要不长寿，我和狄温都是后者。待在‘巢穴’里闲着也是闲着，我研究了很多……过去的资料。可惜，没找到治愈感染的方法。”
陆听寒沉吟了片刻，问：“你们了解帝国的城市分布吗？”
狄温开口：“我了解。”
陆听寒：“如果去尔顿要太久，我们会考虑沿途寻找地下城市，遇到合适的，就直接返航回联盟主城。”他顿了一下，“虽然，这样我们无法回应尔顿的通讯，但也是无可奈何的。”
“能理解。”狄温嘶哑说，“你们想让我带路？去找沿途的城市？”
“是的。”陆听寒回答，“我相信你们同样想回到城市中。我们有飞行器，有枪支弹药，有足够的补给，还有……沿途规避怪物的手段，是你们最好的机会了。我们得合作。”
杰拉德放下杯子：“我真的很好奇，你们那个要‘严格保密的规避怪物手段’是什么？为什么人多就不生效了？”
——那其实指的是时渊。
时渊拿着一杯杰拉德泡的茶，正专心研究里头一片回旋的叶子，闻言绷紧了尾巴。
他从不会遮掩情绪，任谁一眼都能看出心虚，但……谁都不会往这方面想。
还是那句话，谁能想到深渊成精了呢？
而陆听寒面不改色，深沉回答：“军事机密。”
他倒也没说谎。
上将的配偶那当然算军事机密。
可惜军事机密时渊暂时缺乏自动寻路功能，陆上将正在积极维修。
杰拉德也没深究，大概真以为是高科技，点头道：“我和狄温商量，请给我们一点时间。你们先休息吧，回飞行器上，或者待在我们这儿都行。”他笑了两声，“你们可能忍不了这里的环境。”
时渊他们最终没回飞行器。
陆听寒对鼹鼠人的“巢穴”很有兴趣，带着时渊，在错综复杂的隧道中穿行。狄温叫了一个名叫“摩根”的鼹鼠人来，领着他们走过“巢穴”的每个角落。
摩根的五官也皱在一起，四肢长着一些黑皮毛，但嗓音非常年轻。
他边走边说：“让我想想带你们去看什么地方……哦！我知道了！”
他轻巧地钻进一条隧道，众人弯腰，艰难地跟在后头，又到新的空间。
那里整齐放了几排烂桌子烂椅子，不知从哪个废墟里扒拉出的。一个个鼹鼠人坐在桌前，他们指甲太长了，艰难地抓着铅笔和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他们写的是帝国的文字。
在旁边的木架子上，还放了几堆破破的书。
这场面很违和，好似一群野兽般的存在……在学习人类的文明。
鼹鼠人的夜视能力好，这里本是全黑的，他们来了后才有了微光。
摩根讲：“他们在完成杰拉德老师的作业。”
时渊问：“是在学写字吗？”
他想起，他在垃圾堆里翻翻找找学东西的时候，也有点相似。
一想到垃圾他又生气了，盯着陆听寒。
陆听寒：？
他寻思了一下，他也没垃圾可以乱扔，不知怎么惹到时渊了。
“对，学写字和读书。”摩根回答，随手拿起一本叫《帝国标准语》的书，“他们是新生代的鼹鼠人，是老一批感染者的后代。这种感染改变了基因，传承下去了，我也一样，一出生就是这幅样子，从没见过太阳。”他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头，“幸运的
是，我比他们要稍好一点。不过杰拉德老师和狄温从没放弃，一直在教他们。”
他又解释：“他们只是兽性太强了，不是真的蠢笨。稍微努力一点的新生代，读书写字都没问题，甚至能使用简单的枪械。至于其他的……”
他犹豫了片刻。
池咏歌追问：“怎么了？”
摩根艰难道：“伽马深渊代表了‘繁殖狂热’，我们也算是它的感染物，只是不完全。我听狄温讲，第一批感染者是不打算生育的，不想把痛苦留给下一代，但等春天的繁殖季到了……他们也没有选择。所以，很多鼹鼠人都是新生出来的。”
池咏歌一愣，下意识问：“啊，那你会不会也……”
话出口了他才觉冒犯，猛地刹住。
“我还好，理智能战胜本能。”摩根并未介意，“狄温和杰拉德老师也是这样。我们是少数。”他再度犹豫了，“不断繁殖下一代，本来就是很恐怖的事情了，更可怕的是近亲繁殖的问题……”
几人都是脸色一变。
时渊不太懂，抬头看陆听寒。
陆听寒和他解释：“人类近亲繁殖很可能会造成基因缺陷。”
时渊：“很严重吗？”
“嗯。”
摩根有些艰涩道：“刚开始这种现象很常见，后来，狄温把所有鼹鼠人聚拢在一起，在繁殖季尽可能把他们分开，至少，近亲不会待在一块儿，给他们留下最后的尊严。她付出了很多努力，才缓解了这个状况，再之后杰拉德老师找到了几种草药，混在一起，能有效降低‘繁殖狂热’。”
“每到春季，我们都会在洞穴里点上草药。那味道跟死鱼一样臭，但是很有效，我们已经平安度过很多个繁殖季了。”
听到这里，池咏歌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是医生，能看一看那些草药吗？”
“当然可以，我等会和杰拉德老师讲一声。”摩根轻快应道。
他们停留太久，手电筒的微光叫鼹鼠人焦虑了。
摩根把他们带离这里，边走边说：“狄温和杰拉德老师是我见过最伟大的人。尤其是狄温，如果没有她，所有人早就死了。”
陆听寒说：“你们叫她‘弑君者狄温’。”
“嗯。”摩根抖了抖黑色皮毛，“国王下令要处死所有鼹鼠人。好在有她，我们活下来了。”他露出个扭曲的笑，“你看，我还能这样和你们交谈，其他人还能写字读书，怎么能说我们不是人呢？我们和所谓的‘正常人类’没区别，都只想活下去。我们还在传承文明呢！”
他们绕了一圈，回到杰拉德的小火堆旁。
杰拉德拿出草药，池咏歌接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
他微微皱眉：“这些材料怎么……”
“是，很粗糙。”杰拉德讲，“我试了很多次，找了所有我能找的文献，只能做到这样了。”
“不不不，不，不是这个问题。”池咏歌愣了一阵，语速飞快，“这不就是抑制剂最基础的成分之一吗？”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很不可思议的问题：“难道，帝国根本没研究出抑制剂？！ 你们没有用过它？！”
杰拉德和摩根一脸茫然。
摩根说：“有这么好的东西？”
杰拉德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