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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伊莎贝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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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运输船内人挤着人, 没有人说话,很闷热,空气都凝固了。

    这是漫长的旅途, 将持续三天多。

    爆发的感染花海没办法追上他们,可深渊都在躁动,或许他们会遇到空袭的怪物潮。

    人类太多了,时渊只敢窝在最角落, 每天就着白开水吃军用干粮,差点又紧张到尾巴打结。

    他的手机摔坏了,没办法联系陆听寒,他又是匆匆忙忙上的运输船,没登记身份。

    他觉得陆听寒肯定很担心他,于是找到了一个站岗战士, 问:“您好,请问我可以联系其他人吗?”

    战士眼睛都不眨, 冷冰冰地回答:“不行。”

    时渊又问:“真的真的不可以吗?”

    战士不理他了。

    时渊耷拉着尾巴,回到自己的房间,和近百个陌生人挤在一起,昏暗无光。

    程游文和秦落落就在隔壁。

    时渊把他们从剧院救出来后,那两人表达了感激, 看他的眼神却变得……怪怪的,欲言又止。

    这也是难免的。

    怪物的行为模式难以预料、千奇百怪, 深渊的波动也永不停息, 在过去, 还真发生过它们主动放弃猎物的情况。

    可程游文和秦落落靠得太近了。

    近到能清晰看出, 怪物们害怕的是时渊。

    他们或许猜不出时渊的真实身份, 但肯定知道时渊不是常人。

    时渊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他不后悔救了他们, 不论多少次重来,他都会这么做。

    第二天清晨,时渊领完压缩食品,被一名少校拦住了。

    时渊有点害怕。

    少校的副官却把一床厚被子递给了他。少校说:“陆上将给你的,他让你有事就和我讲。”

    被子非常柔软非常暖和,放在大通铺上尤其如此。时渊抱着被子滚了几圈,尾巴尖欢快地摇动,他想,陆听寒真聪明啊,那么快就又找到他了。

    两天之后,透过飞船的瞭望仓,一座城市出现在地平线尽头。

    它处在陡峭的高地上,巨大的风车永远旋转,千万块太阳能板在晨曦中闪耀。一座座能源塔伫立着,光是远远看着,都能感受到电力流淌在城市的每个角落。

    风阳城。

    联盟的能源枢纽。

    运输船缓缓降落。人们走到船外,阳光刺得他们落泪,这是一场劫后余生。

    众人按分配走向不同的区域,坐着运输卡车离开。

    时渊正发愁,自己要怎么联系上陆听寒,就听见有人喊他名字。

    是程游文和秦落落。

    秦落落的腿伤得很重,不知能不能痊愈。现在他们俩腿脚都不好,一个瘸了右腿一个伤了左腿,拄着拐杖,艰难地走向时渊。

    “奶奶的真疼。”秦落落骂道,“那真的是一条疯狗,专往我肉多的地方咬。”

    程游文说:“狗都嫌。”

    秦落落白了他一眼。

    他们来到时渊面前,程游文把一个用报纸包好的方块状物体,塞到了时渊手里:“喏,给你。”

    报纸泛黄,这玩意有点重量。时渊问:“这是什么?”

    “给伊莎贝拉的钱。”程游文说,“夏舫那小子没想到我还留了一手。”他哼哼道,“我早就和沃尔夫冈说了,不能把所有钱放在一起,他偏不信。还好我未雨绸缪,偷偷藏起来了一部分。”

    时渊拿着钱问:“为什么要给我呢?”

    “我和秦落落不会留在风阳啊。”程游文解释,“刚开始撤离拾穗城的时候,我们就联系了主城那边,找到了合适的工作岗位。现在他们还缺人,后天我们就要坐运输船去主城了,而且……”他飞快地看了眼秦落落,“那边医院好一些,可以看看她的腿伤。时渊,你帮我们把这个钱转交给伊莎贝拉吧,地址我写在报纸上了。”

    “好。”时渊答应下来,“我会的。”

    周围的人开始挪动了,又有5辆绿皮卡车开走。

    他们的时间不多,程游文犹豫几秒,又开口:“时渊,那天在剧院的事情我们没告诉其他人。我不知道那是巧合,还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又或者是……什么东西。但是我相信我认识的那个你,谢谢你救了我们。”

    秦落落也说:“我要再说一次,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就是把你招进了剧团。”她再次捏了捏时渊的脸,“这不营收还救命啦,瞧瞧这漂亮的小脸蛋……啊!”

    她忘记自己拄着拐杖了,差点摔倒,还好被程游文扶住。

    哨声响起,他们该往前走了。

    程游文跟秦落落说:“你先向前头走,我还有几句话单独和时渊说。”

    “什么啊神神秘秘的,还要背着我讲,真的是……”秦落落抱怨着,还是往前去了。

    就剩他们两人了,时渊看着程游文问:“程先生,你和她表白了吗?你们在一起了吗?”

    程游文猝不及防,咳嗽几声:“去去去小朋友干嘛那么八卦,问东问西的!好的不学学坏的!”

    时渊:?

    他不明白程游文为什么反应激烈,像猝不及防被他踩了一脚,戳中痛处。

    程游文看着他几秒,叹了口气:“我给你的《等待戈多》,你看完了吗?”

    时渊:“看完了。”

    程游文说:“我和你说过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等待,他们不知道戈多是谁,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等。我们总是会做无意义的事情。秦落落她就像我的戈多,我永远等不来,同样我也等不来戏剧重回巅峰的那一天。”

    时渊:“噢……那你们就不能交/配了,好可惜呀,我本来还想看看你们会不会下蛋。”

    程游文:“……”

    程游文:“……时渊,你他妈的把我思路彻底搞乱了。”他狂揉眉骨,把时渊的发言从脑海中清除,“但怎么讲呢,光是‘等待’这件事情就足够需要勇气了,我不会后悔。再说了,我们都还活着不是么?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了。”

    他拍拍时渊的肩,最后道:“要是以后有机会,我还写剧本,你还来演救世神。下次工资给你一小时七块!”

    时渊和他道别,看着他走向秦落落。那两人回身,向他笑着挥手道别,如之前每一次的落幕之后,他们站在大剧院门口说再见。

    时渊顺着人潮往前走。

    还没靠近绿皮卡车,他就被两名战士带走了。七拐八拐,他在空军基地的尽头看到了陆听寒。

    陆听寒被几名异变者军官簇拥着,面无表情。时渊见到他眼睛都亮了,几步冲上前,尾巴尖疯狂摇曳,说:“陆听……!”

    他被陆听寒抱住了。

    陆听寒从没那么用力地抱过他。时渊被他勒得喘不上气,陆听寒的一堆勋章也硌得他脸疼,他一方面开心极了,想继续贴贴,一方面又很担心自己会因此死掉。

    就这样天人交战了很久,见陆听寒没有收力的意思,他才小声说:“不要啦……我快要死了。”

    陆听寒这才松手。

    他看向时渊,没多说什么,只压低了帽檐道:“死不了。时渊,我们回家吧。”

    ……

    风阳城很大,38年前特殊感染生物‘热飓风’袭击了这里,带来一场大屠杀,人口仅剩了四分之一,直到今天都没回升。它有大量闲置的废楼和废区,稍加整顿后,条件很艰苦,勉强能住人。

    街上很乱,到处都是排队的拾穗城居民,正在等待分配食物和住处。

    好在没人闹事,他们默默等待着。

    时渊跟着陆听寒,去了他在风阳城的家。

    楼房在僻静的角落,人烟少。不远处有一个巨大的风车,一百米高,风叶有八十米,旋转时将阴影洒在房屋上。

    时渊一推开家门,就感觉到了不一样。

    ——这和拾穗城的家不同。

    拾穗城的家中,总是特别干净特别冷清的,破铜烂铁把一切收拾得整齐。复式结构漂亮归漂亮,客厅饭厅宽敞归宽敞,因为少了私人物品,总觉得像样板房。

    而风阳城的这个家……

    单层结构,不大也不小。

    深色木地板年代久远,门口有一块踩上去时还会吱呀作响。墙壁被重刷过,几片地方颜色不同,带了划痕,而墙上挂着的风景画更是泛黄了。

    桌子和书柜上摆了笔筒、套娃、尺子、帆船模型,老书和杂志堆在一起,空金鱼缸里还有三五块鹅卵石,各种杂七杂八。

    这是间老房子。

    哪怕被尽量打扫了,回忆依旧在这里慵懒地打着滚,时不时抖落几分蛛丝马迹。

    时渊说:“这里是……”

    “是我以前住的地方。”陆听寒打开灯,“我是在风阳城出生的。”

    老房只有两间屋子,一个陆听寒住的主卧,还有一个次卧。

    时渊推开次卧门,书桌书架、速写本、火箭模型、单人床……有些东西的尺寸一看就是给小孩子设计的。

    陆听寒在他身后说:“我小时候住在这间房。你先在这里睡吧。”他见时渊四处张望,满脸好奇,又补充,“东西你随便用,别搞坏就行。”

    时渊说:“我会小心的,但如果我不小心搞坏了呢?”

    陆听寒说:“那也没办法了。”

    时渊得到了许可,开始捣鼓桌面上的东西。陆听寒似乎不忙,竟然奇迹般地留了下来,坐在床上看时渊折腾。

    于是,时渊拿着火箭模型问他:“陆听寒,这个是什么呀?”

    “火箭。”陆听寒告诉他,“一种能去太空的航天器,坐在火箭里的人叫宇航员。”

    时渊:“哇!你想去太空吗?”

    陆听寒:“小时候想过,后来发现没法实现。”他不知想起什么,补充,“这个模型是我第一次上科学课拿到的,都是幼儿园的事情了。”

    时渊问:“是老师奖励给你的?”

    “不是。”陆听寒说,“有个大班的孩子欺负同学,上科学课的时候被我拖到走廊打了,哭着把玩具送给我。”

    时渊:“……”

    时渊研究了一会火箭模型,认识了整流罩、发动机和助推器,至于火箭升空的原理,他的大脑目前还无法处理这种知识,宕机了,尾巴弯出了巨大的问号。

    陆听寒伸手,把他的尾巴掰直了,操控着时渊退出宕机状态。

    火箭模型到此为止,时渊又拿起桌上的一块鹅卵石,问:“这个像外头鱼缸里的。”

    “就是那里边的。”陆听寒说,“家里养过鱼,热带的小型鱼,我母亲喜欢那种。”

    “你喜欢鱼?”

    “一般。后来后勤员帮忙换水,不小心把一缸鱼倒进了下水道。”

    时渊知道下水道通往城外,说:“那它们应该在城外的湖里活着,还生了很多小鱼。”

    陆听寒:“我不乐观。7年前我指挥空军轰炸了附近的湖泊,杀死了感染鱼群。”他回忆了一下,“这么一说,颜色和我养的鱼还真挺像。”

    时渊:“……”

    桌上还有一张老旧的全家福。

    照片上男人英俊女人貌美,少年时期的陆听寒坐在他们中间,白衬衣配西装马甲,灰蓝色眼中盛着阳光。三人明明挨得很近,从头到脚透露出精英家族的意味,却很神奇地给人……不大亲近的感觉,像几个彬彬有礼的陌生人。

    时渊刚盯着照片看了几秒,陆听寒就抽走了它。

    他说:“下次再看。”

    时渊又翻来翻去,找到了陆听寒打过的羽毛球,他放在角落的象棋盘,没来得及种的一小包种子。

    陆听寒一一给他讲了故事。

    时渊又在墙上,发现了几道记录身高的刻痕,从低到高,依次写着“4岁”“7岁”“10岁”……“15岁”,再之后就没有记录了。

    时渊比划了一下,他和14岁的陆听寒差不多高,15岁的陆听寒,他已经得仰头看了。

    他问陆听寒:“我还能长高吗?”

    陆听寒:“有点难。”

    “有多难?”

    陆听寒说:“你刚来的时候没我肩膀高,现在还是一个样。”

    “应该也有一点点的长高吧?我喝了好几次牛奶。”

    “真的半厘米都没长。”

    “好吧,好吧。”时渊有些失望,轻抚过墙上的划痕,试图想象那时候的陆听寒是怎么样的。

    陆听寒毕竟是大忙人,接了一通电话,出门走了。

    时渊坐在床上,环顾屋内。

    阳光透过窗帘,轻轻飘落在书桌上,时渊看着黑色笔筒,想象陆听寒以前是怎么坐在桌前,用稚嫩的手一笔一划写出文字。

    他或许——

    他或许会站在那老旧的镜子前,认真系好领带,回头看墙上的刻痕,自己已高出大半截;他或许会找朋友来一场羽毛球对决,展现陆家人不服输的奇怪精神,回回扣杀;他或许会坐在鱼缸旁,一边看多彩的热带鱼一边画速写,屋外的风车扫过天光,一轮又一轮地落下阴影,永远不停息。

    一直以来,时渊认识的陆听寒是坚毅的深渊监视者,是坚定可靠的上将。

    陆听寒很少和他谈军事,可能是因为保密,可能是不想让他担心,又可能是不想让他尾巴疯狂弯出问号……就连那次,时渊追问他老友的事,陆听寒也只讲了一句“那时候阳光很好”。

    可就在这个下午,自时渊迈进屋内开始,什么东西悄悄变了。陆听寒这种情绪不外露的人,能让别人住在旧屋中,是挺奇怪。

    时渊觉得,哪怕只有一点点一点点……

    他开始真正了解陆听寒。

    长途旅行后身心都很疲惫。时渊不一会儿就困了,洗完澡扑上床,用被子卷住自己。

    他看着堆满了物件的屋子,小声说:“晚安哦。”

    像是在和过去那个他还不了解的少年说话。

    一天之后,时渊接到通知,让他去工作分配中心报到。

    时渊拿到了陆听寒给他的新手机,拿到了出行证明,早早出门了。

    去分配中心之前,他要去枫叶街149号。

    那里是伊莎贝拉·加西亚的住所。

    她身体不好,时渊担心她急着用钱做手术,得尽早把钱交给她。

    他带着程游文给他的钱出门。风阳城没有公交车,只有蓝色的有轨电车,他往车窗外看,依旧是大片的太阳能板与风车,能源塔高低错落,不同颜色的信号灯交错亮起。

    45分钟后,他在枫叶街站下车。

    穿过两条小巷子,他来到了149号,没看见住宅,倒是看到了一家儿童福利院——拾穗城星星福利院的孩子们,大多数来了这里。

    孩子们追逐打闹,时渊转了两圈,问路边坐着的一个男人:“请问,您知道伊莎贝拉·加西亚住在哪里吗?”

    男人刚在工地弄得浑身是汗,摆了摆手。

    时渊又问:“您知道我可以找谁问吗?”

    这回男人指了指右手边,开口了:“去找罗尔夫,他是房东。他在那边抽烟呢。”

    时渊找到了罗尔夫。那是个身形瘦弱的男人,脸色不好,满身烟草味。

    时渊问:“您好,请问伊莎贝拉·加西亚在哪里啊?”

    罗尔夫上下打量他,缓缓说:“……你找她做什么?”

    “我有东西要给他。”时渊说,“是别人托我给她的。”

    罗尔夫指向福利院:“她住在那里。”

    时渊有些困惑:“她在福利院工作?”

    罗尔夫嗤笑了一声:“还不懂吗,她的家被拆了,那块地方重建成了福利院!你要给她送东西?晚了一点,她八年前就死了!”

    时渊愣住了。

    一瞬间,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想起他从没见过伊莎贝拉,没有一通电话没有一次视频;想起大家曾想帮特蕾西存钱,被特蕾西断然拒绝;想起提到存款时程游文说特蕾西手术费是够的,神情却很古怪,给了他一本《等待戈多》。

    剧院的保险箱越来越满。

    他们为特蕾西勾勒出一场梦,说要治好伊莎贝拉的病,带着最完美的演出去找她。

    罗尔夫还在絮絮叨叨:“你也是那个什么什么,什么野玫瑰剧团里的人吧?他们的人以前也来过,一个很壮的男人,一个拄拐杖的瘸子还有一个女人,来参加葬礼的。我问他们演戏能赚多少钱,根本没多少嘛!他们真奇怪,做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呢?”

    “不。”时渊打断他,“你没见过我们的舞台剧,如果你见过了,肯定会被它感动。”

    罗尔夫耸肩:“反正隔个半年一年就被忘光咯,没有人记得,记得的人也都会死。”

    一阵风吹来,风车加速旋转,蓝色电车进站发出叮叮咚咚的提示音。多年前剧团来到这里参加伊莎贝拉的葬礼时,大概也是这样的风景。来时悲切,去时带走了一个梦。

    时渊看向远处,一望无际的霞光灿烂,低声道:“但是,我会记得的——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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