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八十九章
黔城的冬日总是来得莫名其妙,冷得让人呼口气都能化成浅浅的白烟,疫症的势头最近才被压下去,忽而城中仍旧是没什么行人。
刷的一声,朱雀大街的茶楼上砸下一盏茶水来,撒到地上还透着一股淡淡的热水汽,不过很快便消失在冷风里,被飘过的落叶嘲笑。
茶楼二层栏杆处,伽罗正侧身倚栏静坐,手里拿着她刚倒空茶水的瓷盏,两指捏着茶盖轻敲,神游天外。
不多时,身后有仆从躬身上前,朝她抱拳道:“宫主,娄大人派人来问,说是你在外边儿太久了,天冷,该回了。”
那人抬眼见伽罗将手里的茶盏递给自己,忙上前去接,又露出为难的表情,怯怯地问道:“主儿?咱要不还是快些回去吧。”
伽罗手里已经拿起了两个核桃盘了两下,她将两个核桃一捏,其中一个就碎了,果肉和壳碎在了一起。
她没心情吃,便将碎掉那个丢掉,握紧较硬的那一个。
见那人还委屈巴巴的候着,也不敢出声,伽罗把玩着手里的核桃低头笑了笑,说道:“别这样瞧我,娄樊想我回,可现下有人不让我回。”
“啊?”那人疑惑地皱起眉头。
伽罗瘪了下嘴,不耐烦地骂道:”蠢货,仇人都踩到你头上了,还想着回呢?”
她话音刚落,手指一挑便将那核桃弹射到屋顶,屋上瓦片破碎随即露出一个窟窿来,接着又抓到三颗在指缝间朝屋顶上接连掷去。
每一下都威力无穷,三点连成一线划出一块区域,随着瓦片破碎下坠,一个身影夹杂在其中挥刀朝她飞身斩来。
伽罗一个灵巧转身,反手抓起茶盏捏碎后将碎片便她飞甩出去挡住她的刀势,随即脱身闪开,对方则是转身翻了个跟斗后一脚踩在她方才坐着的位置,一脚踏在栏杆之上。
这番动静引来伽罗手下的十几号人,片刻便将她围护在身后。
”你果然够命硬,炸药炸不死你,连疫病也拿你没辙!”伽罗咬牙切齿地说道。
“都是祸害,谁也别嫌谁呢?”
伽罗忽然回想了下过往,感慨道:“如今距阿泗离世也已经三年十一月零六天了,你居然还是这个死样子,和我讨厌你的样子没有丝毫的改变。”
莲佛惜冷冷道:“你也一样,还是那么可恶。”
伽罗见她手里拿着海挫天来势汹汹,便知道她已然做好了你死我活的准备,但她面色平静的往后退了退。
“杀了她!”伽罗留下这三个字后便转身离去,独留身后的阵阵厮杀声。
伽罗自然不会害怕她,但好汉不吃眼前亏,莲佛惜的突然找茬让她猝不及防,更糟糕的是娄樊此刻不在身边而她还没有足够与海挫天抗衡的兵器。
她清楚的知道,那些人挡不了莲佛惜多久,于是忙飞身下楼翻身上马离开这儿。
虽说伽罗一向视手下的人酒囊饭袋,但他们实际上也是娄樊多番搜罗筛选出来的练家子,各有所长,联起手来也令伽罗难以脱身,
纵使双拳难敌四手且对方人多势众,莲佛惜只是泰然自若地见招拆招。
没人能压制住她,一时也难分胜负,但莲佛惜一心想追上伽罗,难免有些焦急加上体力不及往常,便渐渐显露出蛛丝马迹的破绽来。
莲佛惜心想这样耗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心中便计划着脱身之法,就在此时空荡的长街忽然传来一阵清晰的马蹄声。
马蹄声止住时,围栏后有二人齐齐飞上来,闪身上前将她和交手的敌对方分开来。
莲佛惜定神回头一看,正是岚夜、琮柏二人。
“你们怎会来这儿?”莲佛惜讶异地朝他们二人看了一眼。
岚夜冷漠答道:“路过。”
琮柏冷淡搭腔:“帮忙。”
莲佛惜:“……”
“傻愣着做甚?”萧瑜拔剑横在她面前,“还不快追?”
琮柏默默拔剑出鞘。
莲佛惜思量片刻后点头道:“有劳你们了!”
语毕,莲佛惜曲指放到唇边吹了声口哨,随即连步踩上栏杆借力后飞身一跃落到奔驰而来乌云朵背上的马鞍,策马而去。
那些打手欲追,却被萧瑜翘起一根凳子朝他们踢飞而去阻拦下来。
“你们的对手是我们!”齐韩率先握剑上前来打。
一时间刀光剑影,血珠飞溅不断。
近来黔都鲜少有商队车马进城,故而莲佛惜顺着黄土路上的新鲜马蹄印记追踪而去。
乌云朵原本是匹野马,纵使这些年被莲佛惜饲养长大,却仍旧奔驰如风,追上伽罗骑的一匹寻常快马不算难事。
可她追随到半路见马蹄印变浅了一些,再见一旁可藏身的破旧屋舍,于是勒马停住,手掌撑着马鞍抬腿下了马背,她穿过大门的破损的石狮子像朝里面走去。
这块区域当初兴许是一个同姓家族的栖身之所,瓦片房之间的间隔不算窄,脚下地砖的缝隙中杂草丛生现已变得枯萎焦黄,有的砖块零落破碎,露出了黄秃秃的地皮。
莲佛惜抽出刀,一手拿刀一手握鞘,小心缓慢地在这破烂的房屋穿梭,草叶蹭过她的衣摆,发出细微的嗦嗦声。
她目光流转,只听一声枯叶被踩碎的动静,身后似有人影闪动。
于是她提刀便迈步追上前去,又进入另一处院子,却不见人,只有规整的蛛网纠缠着以往被破坏的蛛丝在风中颤栗。
莲佛惜稍稍握紧手里的刀柄,稍稍放缓呼吸,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却没察觉到伽罗的存在。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她想了想从院里退了出来,走到了仍旧伫立院门前的影壁,心道:觉得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不是为了商神佑和潋珠她们,此事一定要有个结果。
她方才转身要离开,耳边便响起一声刀刃穿破顽石的声响。
好险!
莲佛惜瞳孔一缩连带着头皮发麻,心下大惊,又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将刀鞘挡于那剑尖这才前才免了这致命一击。
墙后?她果然在此!
莲佛惜抬腿将刀鞘踢转方位横落于剑身之上,随即用脚踩那半截长剑往下压去,让她的剑身不得动弹
莲佛惜能察觉到墙后的伽罗正出力拔剑,于是反手挥刀朝她脑袋的高度直接横劈过去,并狠戾地叫嚣道:
“给我滚出来!”
海挫天削铁如泥,那墙面不过挨了一刀便一分为二。
沙土的飞扬的时候她二人齐齐后退分开,在渐渐消散的飞灰里对峙。
伽罗手中的剑在同海挫天交锋后已经显露出不规则的缺口还有细微的弯曲,
她们就这样用带着杀意的目光打量着对方,随着一阵风声呼啸,裹挟着地面和枝头的萧萧落叶翩然而动,二人齐齐迎面杀去。
莲佛惜两手握刀,伽罗则是双手握剑,二人都带着一股狠劲朝对方不留情面地挥去。
伽罗善使剑,一套百刃归一的剑招耍得行云流水,同莲佛惜竟连过了三十几招,想来是上次同莲佛惜和岚夜交手后吃瘪了,于是勤加练习,日有精进。
萧瑟破败间,二人身形如电,刀锋凌厉,剑气逼人,呼呼作响,两人竟快打成平手。
好在伽罗手中长剑终于经不住海挫天锋利刀刃的摧残,在莲佛惜再一次的奋力斩击中被猛然斩断。
伽罗还想用断剑挣扎抵抗时,莲佛惜淡然抬手指掌间便将其夺了过来,随后刀剑交错置于她的脖颈处。
“结束了!”莲佛惜冷漠的说道。
伽罗却不屑一笑,袖中滑出一把带着楼兰纹样的短剑抬头后仰躲开她的刀剑后抬手朝莲佛惜的手腕划去。
好快的剑锋!
那短剑锋利无比,即使莲佛惜有心堤防躲闪,还是被划破了掌根的皮肤,血水一下子冒出来。
“嘶——!”
莲佛惜吃痛咬牙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断剑滑落到地上,伽罗见状忙趁虚而入,施展拳脚意欲夺刀却被莲佛惜挥剑阻止,随后又弯曲手指朝她的双目戳去,想要挖掉她的眼珠。
莲佛惜挥掌格挡,又两手交错挟持住伽罗的手臂,不想伽罗又用那短剑来刺,让她不得不松手并闪身躲避。
二人再分开后,莲佛惜的手已经被流出的血染成了暗红偏黑的颜色,像朵生长在晚霞与暗夜交替间的佛手莲,她淡淡瞥一眼后捏指点穴止血。
伽罗一瞧见她伤口和手掌的血色,漂亮的脸上便露出一个怪异恐怖的笑脸来,幸灾乐祸的说道:“莲佛惜啊莲佛惜,我当你是多生龙活虎,原来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哈哈哈哈!”她握着短剑的手缩到宽大的衣袖里,做出个做作的掩面姿态,眼带嘲讽地瞧着她,接着又目光露出一分癫狂,“莲佛惜,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她话音刚落便又冲着莲佛惜扑杀过去。
莲佛惜也毫不畏惧,握刀疾步快跑地迎击前去。
刀剑相接,电光火石间,只听一声脆响,海挫天被一分为二,莲佛惜正在错愕时,伽罗短剑一挽扭转攻势试图将剑刃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莲佛惜早料到她这一手,随即弯腰俯身与剑刃错开,躲避这一击后又用海挫天的断刃进行反击,不想那短剑实在锋利,尽管她百般躲闪拦挡左臂还是又添一道伤口。
她脱身后一个鹞子翻身翩然落到远处的屋顶上,单脚踩上那飞檐翘角。
“莲佛惜,你别跑啊!”伽罗抬眼看她,眼底是直白的快意,“你不是想杀我吗?怎么,想逃?”
真是厉害!
她不知晓她那把短剑的名讳,只觉这短剑的威力竟连海挫天也不能与之争锋。
莲佛惜摁着左肩伤口,手里一阵暖流,是她流出的血,挑衅道:“跑?今日不弄死你,我怎会善罢甘休,嗯?”
伽罗方才明显也对那短剑能斩断海挫天感到讶异,但她现在关注更多的是今日终于有机会能亲手拿下莲佛惜的首级。
大仇得报的时刻就在眼前,这让她血脉喷张,甚至有点急不可耐。
伽罗有神兵在手,还有冒出杀红眼的势头,莲佛惜深知此战艰难,略加思索后解开头上的发带默默地绑牢到刀柄上。
伽罗和她的恩怨已然牵连了太多人,今日定要有个结果,不死不退!
地面上的伽罗未让她思考太久,飞身前来继续同她交手,莲佛惜便用发带甩动那半截短刀同他拉开距离进行攻击。
只见二人所到之处碎瓦翻飞,破旧的房屋禁不起她们这翻天覆地的折腾,不多时便轰然坍塌。
两人于是又从房上打到了地面,伽罗知道距离被拉开后并不能发挥短剑的威力,于是主动出击去缩短和莲佛惜之间的距离。
可恰巧是她这一举动让莲佛惜反败为胜。
就在伽罗凑上前去后的片刻,莲佛惜主动放开手中的发带,弃刀覆手轻握她短剑的交锋,伽罗在错愕中反应过来时,剑刃已经染上了莲佛惜红黑色的血渍。
紧接着莲佛惜将手中的血珠洒到她的嘴唇,在温热的触感一碰到嘴唇的瞬间,伽罗即刻慌了心神。
莲佛惜趁机抬手夺剑,另一只手则奋力扣指齐齐卡住伽罗的脖颈上的几节骨头,接着再将她往一处废屋的外墙猛推过去,在伽罗被摁向墙壁抵死后,莲佛惜干脆利落地挥剑朝她刺去。
短剑插进她的心口下左三寸,伽罗口中溢出一滩鲜血,随即反手扣起莲佛惜掐着自己的手指头,在垂死挣扎中奋力给了莲佛惜左肩一掌。
莲佛惜一下子仰身倒入,滚进了那半人高的草垛里。
草丛里传出一阵窸窣声,莲佛惜扶着左肩从中缓缓爬了起来,没了血色的唇边挂着一丝血迹,再望去时,伽罗已不见踪迹。
莲佛惜缓缓站起身望着那一路星星点点的血迹消失在随风轻摆的杂草丛中,身旁的枯树上有只乌鸦在叫唤引得她抬头看。
她再一低头,见自己满手的血迹后缓缓舒了口气。
她知道伽罗如今是必死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