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六章
莲佛惜从文录库出来后，一路走到了后院的池塘。
天气不错，天空一阵好日光，池边微风徐徐，吹得依依杨柳轻轻晃。
莲佛惜蹲在池塘边出神了好一会儿，随后才伸手探进水里，纤纤素手泡在清水中，在日光的照射下被映衬的更加白皙。
手背上，指缝间，那些已然凝固的暗红血渍慢慢在水中消散，缓缓扯出一丝丝弯曲错综的线，紧接着慢慢淡入，消失在水中。
莲佛惜两手交错搓了搓，将手洗净后从水中抽出，凑到鼻尖嗅了嗅。
淡淡的血腥味勾起她一些不愉快的回忆。
莲佛惜抬头看了看日头，想着现下无事可做，后院基本不会有人来，不如正好借此忙里偷闲。
于是爬上屋旁的一棵槐树的一处半高的枝丫处，用一个舒服姿势躺在上边儿，合上眼。
莲佛惜整个人耷拉在粗壮的枝干上，像一条挂在上头的柔软丝带，垂下的发丝和衣摆时不时被风吹动。
片刻的安宁还未维持多久，莲佛惜就觉得有一道目光深深地盯着自己。
莲佛惜猛地一睁眼就瞧见单腿屈膝坐在墙头，歪头看她的商神佑，心里咯噔一下，险些吓得滚下去，好在被商神佑急忙拉住手腕。
慌乱间，莲佛惜也慌不择路地反手握住他的手腕。
两人都面面相觑。
莲佛惜微微一愣后，扶住树干后将自己稳住，从他手里抽出另一只手，接着顺势抬手伸指将鬓边的碎发勾到耳后。
商神佑察觉到莲佛惜稍稍有些难为情，率先开口道：“正事不做，在这儿偷懒？”
莲佛惜一听，瞥他一眼，理直气壮道：“是掌录大人准我走的，再说，我今儿平白无故挨了骂，偷会儿小懒还不成么？”
“成啊，怎么不成。”商神佑抬头眺望远处，“不过，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是来和你商量写字的事情的。”
莲佛惜闻言，心下明了：懂了，定是那钟老夫子向商神佑告状了。
“你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哪儿敢和您打商量啊，您有话直接吩咐便是。”
商神佑淡淡一笑道：“你别话里带刺嘛，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不想学。”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她时日无多，觉得没有必要。
“我资质愚钝，学不来，算了。”
“你？资质愚钝？”商神佑露出一脸惊讶的神情后又露出笑脸，“你不是资质愚钝，是想法愚钝，而且不用心。”
莲佛惜不满道：“哦。”
商神佑瞧出她有些不满意，柔声道：“怎么，我顺着你的话说也不行？”
莲佛惜没开口，商神佑接着说道：“莲佛惜，学写字吧，学会之后就能够看懂书籍，到那时，你会见到更广阔的天地。”
“更广阔的天地？”莲佛惜喃喃自语，随后忽然皱眉，“我不需要。”
商神佑不明白莲佛惜为什么忽然有些生气起来。
“好，就先不管什么广阔的天地，你就先学起来，等你学会了，到时候再拿主意也不迟啊。”商神佑徐徐善诱道。
“您为什么一定要我学识字呢？这是我的事情，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不愿意，你又何必替我找这些麻烦？！”
“你就没有想要亲手写信给她的人吗？”
莲佛惜忽然被商神佑这话问住了，一下子愣住，哑口无言。
“或许，有一天你有了思念的人，而她远在天边，那时你可以写信给她，让彼此在分别的日子里倾诉彼此的悲喜安康。”
莲佛惜片刻后，回神道：“无聊。”
说完，单手撑一下自己坐着的树干，轻盈利落地跳到草地上转身就走，衣袂翻飞好似一朵翩然坠地的飞花。
身后的商神佑还坚持不懈道：“如果你改变了主意，记得来找我，随时恭候！”
莲佛惜出了后院便回了种桃小院。
晚饭后，莲佛惜搬着小凳子坐在院子里的桃树下，随后拿出商神佑之前给她的那把扇子，直盯着出神。
“嘿！莲姐姐！”素荷从树后冒出来，拍拍莲佛惜的肩膀。
莲佛惜扭脸去看她。
“你发什么傻呆呢？”素荷瞧见她手里的扇子，伸手去拿过来，“这是什么？扇子？”
“嗯。”
素荷先是看到了扇面的画，夸了句好看，随后翻过另一面，瞧见商神佑前阵子给莲佛惜亲笔写的凭证，立刻脱口而出地夸赞道：
“哟，这字写的可真好看！”
“你识字？”莲佛惜扭脸看她。
“不是，我不识字，但能看出这字写的漂亮，我没学过。”素荷想了想，“不过我和姑娘以前学过一些字的，是村子里的一个教书先生教我们的。”
“是么？”莲佛惜露出笑脸，“那教书先生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
“嗯。”素荷点点头，回忆着，“那教书先生年纪轻，是个举人，因为咱们两家住的近，故而常有往来，他也不嫌我们是女儿家，需要教咱们写字。”
“后来呢？”
素荷神情落寞下来，缓缓道：“后来，姑娘的眼睛坏了，老爷不知所踪，太太也生了，我和姑娘忙着到茶楼卖艺讨生活，哪能继续学呢？”素荷说到这儿，微笑着抬眼看她，“莲姐姐，你识字么？”
莲佛惜摇摇头。
“哦，我还想着你要是会写啊，等咱们姑娘眼睛治好了，你就能教教她，我也能顺便学一学呢。”素荷稍稍露出遗憾的神情。
莲佛惜静默片刻后，一把将素荷手里的扇子拿过来展开，抬手轻轻抚摸那风骨世无其二的文字。
“莲姐姐，怎么了？”素荷没明白她这样的举动。
莲佛惜将折扇一合，看向素荷，神情认真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说，给我些时间，等潋珠的眼睛治好了，我就教你们写字。”
“真的呀？！”素荷面露惊喜，随后又沮丧起来，“可你不是说你也不会么？”
莲佛惜认真解释道：“所以我才说给我些时间啊。你放心，等潋珠的眼睛复明之后呢，我就亲自教你们！”
素荷笑弯眼道：“好啊！到时候我一定好好学！”
莲佛惜握紧手中的折扇，决定明日就找上神佑去。
她这天是在饭后才去找商神佑的，一进门便瞧见商神佑正坐在案桌前查看公文。
“想好了？”商神佑一听到门口的动静就立马抬头看了一下，见是莲佛惜，便露出笑来。
“你知道我会来？”
“不知道，但我在等。”商神佑将手里的公文本合上，抬眼看她。
莲佛惜垂下眼眸，缓缓道：“我承认，我之前的态度不端正，辜负钟老夫子的教导不说，还白费了大人的一番心意。”
商神佑听了她这番话，目光轻飘飘地落到莲佛惜的眼眸中，有些意外。
莲佛惜倔是倔了点，可还是听劝，知错能改的，而且对事情也不会避重就轻的专点别人的坏处。
“言重了。”商神佑笑着站起身，柔声问道：“你这次是真下定决心要学了？”
“嗯。”
“那你可别又半途而废啊！”商神佑认真道。
“既然是我自己愿意的，那我就不会，说到做到。”莲佛惜顿了顿，“不过，我很好奇，您为什么一定要我学认字呢？”
说道：“我不是说过么，希望你的性格能够沉稳些，你学会认字，就能读懂诗书，对你修身养性有用。”
莲佛惜久久地看着他，没说话，眼神像在说：接着编。
商神佑在她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无奈的笑笑，接着认真地想了想后，说道：“两个原因，于公，我需要有才华的人，你武不错，能文的话就更好。”
商神佑说完公，却避开了私，没再说下去。
“那于私呢？”
“于私呢，我有点喜欢你。”
莲佛惜觉得他一定有后话，便未开口，等商神佑接着说。
商神佑见她神情淡然，挑眉道：“怎么不说话？还这个表情？”
“我想，大人您一定还有话没说完，我在等您继续说。”
”唉，不逗你了，我的意思是欣赏。”商神佑又绕着桌子坐回去，翘着二郎腿道：“听萧瑜说，你逢年过节，会在城门口不远处的官道上布施饭食，茶水。冬日里，还会给需要的人发送冬衣。”
“不行么？”莲佛惜抬眼看他。
“行啊，怎么不行！”商神佑爽朗一笑，“这也是我欣赏你的原因，世上就是需要你这样的人在，才会让人生出想要存活下去的向往，不是么？你若是往后有什么需要的，让萧瑜去给你帮忙，”
商神佑的这番话是真是假，暂且不论，但莲佛惜听到他这样说，心里还是觉得有些触动的。
不过，因为心里受到触动而生出的一种情绪在商神佑随后加上的一句话砸的烟消云散。
“不过话说回来，你哪儿来的钱布施啊？”商神佑装作后知后觉的模样，“靠打劫？”
莲佛惜不耐烦的扯扯嘴角，不做辩解。
都怪萧瑜那个大嘴巴，嘴没个把门儿的。
“我走了。”
莲佛惜不耐烦转身要走，结果被商神佑立马叫住。
“你要往哪儿去？”
“去找钟老夫子啊，您不是让我跟他好好学么？”
“不必去麻烦他了，他被你气得不行，算了。”商神佑朝莲佛惜招招手，“你往后就来自儿，我教你写就好，到时候，我让人在这儿安置一张桌子。”
“……”
莲佛惜缓缓露出一个疑惑的神情，然后沉默了。
“干嘛，大人我还不够格教你的？”商神佑表示不满，见莲佛惜不说话，曲着手指敲敲桌子，“呐，又不说话了，不满意啊？”
莲佛惜摇摇头，缓缓道：“不是啊。”
“那是什么？”
“我忽然不想学了。”
“嘿，你怎么回事儿？”商神佑有些哭笑不得，“你家大人我会吃人还是怎样？”
“我天资愚笨，你要是骂我怎么办？”莲佛惜为难道。
“我骂你做什么？”商神佑被逗笑了。
“那你也不能打我。”
商神佑直接笑出了声，摆摆手道：“骂不会，打就更不会了啊！”
“你保证！”莲佛惜警惕道。
“啧，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呢？”商神佑无奈道。
“那我走了。”莲佛惜作势要走。
“诶诶诶！好商量嘛。”商神佑忙叫住她，随后举起四根手指，像立誓一般，“我保证。”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大人你可得记住了。”
“记住了！”商神佑没好气地应一声，随后又小声嘀咕，“这年头，老师也不好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