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膳
有些人生来就不受待见，而有些人却正好相反，命运发放的底牌本就不同。mchuangshige
我许久未见福王，却依旧记得他那细皮嫩肉、憨态可掬的模样，以及上回他在慈庆宫后花园外偷偷烤肉吃被我发现后好一番戏耍的情景。而今他虽分封了府邸，却也来去自如，谁让人家有个受宠不衰的老娘、偏心不移的皇帝老爹呢。
只是不知道，他是否会记得我，并对我怀恨在心，不仅要挡我财路，还会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我一边祈祷着他得了健忘症，或者见不到我；一边琢磨着等到那天做些什么炸裂的菜式，才能征服福王这个吃货，让他反过来“粉”我。
到了福王进宫当天，我换上厨工的衣服，男扮女装，早早地悄悄溜出了慈庆宫。管事的钟伯那儿我早已提前打好招呼，他说他老头子耳不聪、目不明，让我好自为之。
我这回倒是认得路了，只是一路上尽量避人耳目。没想到牛南还是到乾清门外来接我了，还大老远的一口一个“师傅”地喊着，吓得我恨不能捂住他的嘴。
我再三小声叮嘱他不可暴露我的身份，有人问就说是从别处找来试菜的。他把我领进了翊坤宫的小厨房，看来他对此地也是轻车熟路。他今天是来给我帮厨的，我点名向来找我的太监要了他来帮我。
翊坤宫的小厨房，虽不大，没法与尚膳监相提并论，但是一应俱全，四处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名贵食材和稀罕玩意儿，大部分用普通的木匣子收着，这使整个厨房看上去朴实无华，实则内有乾坤。
今天我是主厨，翊坤宫小厨房当差的太监、宫女四人任由我差遣，他们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只当是外头找的小厨子，多少有些轻视我，但碍于主子的吩咐，不得不听命行事。
我四处翻看了翊坤宫的“家底”--名贵食材、金银的器具、各种调味料，应有尽可有。甚至有一些说是洋人进献的新鲜玩儿，令我叹为观止。这也让在场的太监、宫女们觉得我是没见过世面的市井小民。
我不动声色，本小姐可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不禁暗叹：天下穷，翊坤宫可不穷；慈庆宫捉襟见肘，翊坤宫却富得流油。
“诸位大人、姑姑，小人今日奉娘娘之命前来为福王献膳，不熟悉翊坤宫的规矩和物件摆放的位置，诸位可要助我将菜肴做得精致些，好令皇上、娘娘和福王殿下满意。若得了赏赐，定当少不了诸位的；可倘若出了岔子，恐怕诸位就要与我一起挨罚了。但是，请诸位相信，我与诸位一样，自然不希望被罚。”
他们不应我，但明显将我的话听进去了，一阵窃窃私语后，神情也不再那么拧巴了。
“全凭师傅吩咐，任由师傅差遣。”牛南急出了一头汗，见我的话镇住在场众人，便立即站出来帮腔。
翊坤宫众人见他一个养心殿里的厨子都听命于我，便开始揣测我的身份，并不敢再藐视于我。
不然怎么说我这个徒弟是我的贵人呢，有他在省了我多少麻烦。后来在翊坤宫这群厨工的协助下，我的主厨工作进展顺利。
对于吃货福王，山珍海味他早就吃腻了，第一次献膳得给他做点新鲜玩意儿，于是我开始琢磨给他做些什么不一样的膳食。
我在翊坤宫的膳房四处寻找灵感，竟在角落的调料架上发现了一些西洋人带来的黄油和类似芥辣的东西。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真乃天助我也，我简直不敢相信早在明朝就有这些调料了。于是，我决定做一顿--西餐，不，确切地说是--西洋餐。
我遣经验丰富的几名老厨工去光禄寺帮我挑选几块最嫩的牛肉和一块上好的牛腩，抓一只最肥的鹅取了肝来，选一条地方进贡的鲟鱼取出鱼籽，并一口气罗列了一张长长的其他食材清单。
这牛排、鹅干和鱼子酱可是重头戏，再整个鱼生、碗仔翅、香辣炸鸡翅、薯条、蔬菜沙拉、寿司、罗宋汤，不多不少一共十道菜。饭后饮品就选果茶，眼下天气寒冷，热乎、解腻苹果热橙茶再合适不过。
我寻思着管它是哪国的菜，反正只要是他们没吃过的外国菜，能凑一桌就行了，也就不算“欺君”。反正他们也没吃过，而我的厨艺也仅限于此了--只能做些假模假式的“西餐”，糊弄古代人。
领到食材后，我给负责每一道菜的人单独讲解了他们所要做的准备工作，备菜要领和要求。
很快便分工完毕，我开始亲自动手做沙拉酱。这黄油和芥辣不知是哪位歪果仁孝敬皇帝老儿的，毫无意外地落入了独得盛宠的郑贵妃手里，却在这儿成了摆设。
好在调沙拉酱的方法并不复杂，我曾经也为了能减少沙拉酱里的热量，和营养师讨论并尝试过自制沙拉酱，还记得个大概。
至于配薯条的番茄酱，我向牛南及到坤宫管事的描述了半天，他们也不知道我说的是啥，我甚至怀疑当时番茄尚未传入中国，不由得犯了难。
直到一个小宫女说，她在御花园见过我说的这个东西，种在陶盆里，红红的果子有点像柿子，但是个头没那么大，皮是软的，宫里人都管它叫“洋柿子”，因为是洋道士进献的。
我一听，喜出望外，八成就是它了，在取得贵妃娘娘的应允后，遣牛南前去摘了一些红透了的来，捣烂了加糖熬成酱备用。
膳房众人皆不解，直到我拿起西红柿塞进嘴里，并表示愿以性命担保这果子无毒，可放心食用时，众人才将信将疑地信了我。这让我哭笑不得，不知者不怪，虽然这个品种的番茄口感不太好，但制作番茄酱不成问题。
解决了沙拉酱和番茄酱原材料这两大难题，其他便都不是事儿了，我心情轻快了起来。在这皇宫大院给皇帝做饭，获取食材还不是易如反掌，可比五星级大酒店容易多了。
我有条不紊地将厨工们分好了工，让他们各司其职，每一道菜都有专人负责，我只需明确要求，指点方法，或动手完成最核心的工序即可，十足过了一把翊坤宫“行政主厨”的瘾。
我如获至宝般取出郑贵妃在木匣子里珍藏的洋货，并在多双疑惑眼睛的注视下将它们装在盘子里备用。它们被放在这里只能当无用之宝，如今遇到我它们可谓真正是物尽其用了。
我用鸡蛋、橄榄油油、醋和芥辣制作沙拉酱，正当我和牛南轮流打蛋打到快手软的时候，一个人猝不及防地走了进来。
只见他背着手故作老成的模样，一身紫色龙纹锦袍包裹着他圆润的身材，显得格外华贵亮眼。
我一眼便认出来人是福王，没想到他会直接跑到膳房里来，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反正躲是来不及了，只能故作镇定。
“你们这是在做甚？”他走过来饶有兴致地问。
“拜见福王殿下。”我跟随牛南上前行礼，故意将头埋得很低，并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认不出我，认不出我，认不出我”。
“免礼，抬起头来说话。”他正色道。
“是，殿下。”眼看躲不过，我只好硬着头皮抬起头来。
“本王听说今日请的是慈庆宫的厨子，心生好奇过来瞧瞧。没想竟然是你，牙尖嘴利的丫头，真乃冤家路窄。别以为你换了装扮本王就认不出你，你男扮女装混入翊坤宫献膳，究竟意欲何为？”
糟了，看来这福王不仅记性不赖，还是个小心眼，一眼便认出了我，看来上回真把他气得不轻。
“嘘！殿下好眼力，纵使奴婢有72变，也逃不过您的火眼金睛。殿下请息怒，奴婢奉贵妃娘娘前来为殿下献膳，自然不敢对殿下不利。若此前奴婢有冒犯殿下之处，乃是无心之失，望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大人有大量，莫与奴婢计较才是。就当是看在美味佳肴的份上，容奴婢此番将功补过。奴婢定当竭尽所能做出整个紫禁城的御厨所做不出的绝世美味来向殿下请罪。如何？”我见近处除了牛南无别人，便小声解道。
“哦？”他闻言眸子一亮，圆润的脸庞也舒展开来，咽了咽口水说：“口气不小，本王可以暂且不与你计较，那便要看你能做出什么花样的佳肴来讨本王欢心，如若不能令本王满意，罪加一等。”
“那是自然，奴婢保证不令殿下失望。膳房脏乱，还请殿下回去稍作歇息，午膳很快便好。”
“好，本王便等着，看你的厨艺是不是如你所说的那般精妙。本王要是吃着高兴，重重有赏，过去之事也一笔勾销；如若不然，旧仇新帐一块算，你可别耍什么诡计？”
“是，奴婢不敢，奴婢定不负殿下厚望。恭送殿下！”
“最好如此。”他说完，气定神闲弟背着手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确认他走远后，向牛南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继续干活。
“师傅竟也识得福王殿下？”他一边拿起打蛋的筷子，一边不解地问。
“别提了，许久前偶然冲撞过他一次，没成想他至今还记着。”
“听闻福王向来待人随和，轻易不责难人，从方才的 来看，像是气得不轻。”
“我也没怎么着他啊，不过就是浇了他几瓢水，小小地戏耍了他一番。”
“连皇子都敢戏耍，师傅您可真非一般人。看来这一顿饭，愈发马虎不得了。只是这一道菜我也不认得，心下很是不安。”
“好徒儿，这些菜式连你都不认得吧？那就成了，主打的就是一个新奇。莫要慌张，且看我如何扭转乾坤！”
“师傅的厨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我也不是怕受牵连，只是担心师傅安危。且这时辰也不早了，十道菜，午膳之前能完成？”
“放心吧，这些菜一旦备好，便很快可以出锅。你加把劲儿继续搅蛋，记着前后加四回油，最后加一勺酸醋，搅至各方融为一体为止便可装瓶待用了。然后你帮着凑一盘可生吃的蔬菜，再切一盘瓜果丁，待我回来有大用。我前去查看一番，罗宋汤也该上锅炖着了。”
“得嘞，我很快便好。只是您需算好时辰，耽误不得。”
“我就喜欢你这一身的机灵劲儿，有你在我省心不少。我心里有数，你们的生死荣辱都在我手里呢。”
他嘿嘿一笑，疯狂地搅起了蛋液。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去验收每道菜的准备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