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生变
当我好奇地打开那封信时,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字:永乐长安。连称呼和落款也没有。
言简意赅,苍劲有力,这是他的风格。我淡然一笑,心头有种莫名的情绪,说不清是失落,还是轻松。
"永乐长安"这四个字恰如其分,不正是我余生所愿吗?我将信收起,并一口气将那十两黄金埋进了银杏树下。我出逃最需要的正是盘缠,这十两黄金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可是我却赌气将它们埋在了树下,分文未取。
"银杏树啊银杏树,谁会相信你真能长出金子呢?我要走了,你要好好长大。"我自言自语道,并在新培的土上撒了一些枯叶。然后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收起自己的那百来两银子离开了后花园。再见,银杏树;再见,后花园。
我回到寝宫见王肆香已在卸妆了,另外一位新搬来的选侍朱颜则去了洗漱。我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与王肆香开口,如果我把我要离开的实情告诉她,以她的性子,估计要哭哭啼啼到天明了,那样极有可能会坏事。其实我最放心不下的也正是这个胆小、柔弱的王肆香,我一走她大概又要孤苦无依、受人欺负了。
我放下东西,走到她背后,帮她把发饰全部取下来,又给她捋了捋头发,却不知怎么开口。
“熙月,你今日回来得这样晚,可是累坏了吧?”
“尚可。”
“快去收拾衣裳,我帮你去打水洗洗,瞧你这一身臭汗。”她转过身对我说。
“我自己来便好,你待我这样好,若是我日后离不开你了可如何是好呀?”我打趣道。
“那便不必分开了,只要你不嫌弃啊,我可是要一直缠着你的。”
“王肆香,瞧你那点出息,还真打算一辈子缠着我呢?若是哪天我不在了,你可得自个儿活出个人样来。”
“呸呸呸,莫说如此不吉利的话。你我是姐妹,说好了你不能撇下我不管的,这慈庆宫若是无你,我怕是早已待不下去了。”
“那倒未必,你虽柔弱似水,但水柔而能克刚,静而能映万物,动而能变幻,并非真弱也。你呀,只要不总躲于人后,总有一日定能出人头地。”
“有你在呀,我便安心了,出人头地,大可不必。”
“王肆香,你怎的这般胸无大志,我还指望有一天能沾上你的光呢,你可不能再这般软弱下去了。”
“好好好,我改邪归正,总行了吧?可眼下天色已晚,不如让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去吧,大小姐?”
我挑眉,“好呀,既然你有心,本小姐便允了。”
“你还真是不怕羞呢。快快去洗了安歇吧,明儿个一早,我与朱颜还需去绣坊为小郡主缝制满月穿的新衣呢。”
“那你先就寝吧,明日我也有事,洗洗便睡了。”
“好,你快着点,要不然我可能真睡着了。”
“睡吧睡吧,平日里这个时辰你早已睡下了。”我边往外走边说。
“熙月,怎的今日回来得这样晚?”我刚到门口便撞见回来的朱颜,她先朝我打招呼。
“事多自然晚了些。”我答道。
“瞧你这日日一身膳房的烟油味,要不怎么说膳房不是人待的地方呢。哎哟,快着点去洗干净吧。”
“劳您费心了,正去呢。”我没好气地说。
对于这个朱颜,我一度怀疑是王璎璇塞到我们寝室来的,虽然她平时行事并不敢太嚣张跋扈,但总像是在有意无意地窥探我们。若是我不在,难保她不会欺负王肆香。
等我洗完澡和衣服时间已经不早了,寝室里已然一片鼻息声,王肆香和朱颜已经睡着,我只好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躺下。兴许是太累,我并没有兴奋得睡不着,反而很快就入睡了,还梦见自己在民间开了一间门庭若市的茶馆。
翌日早晨,我醒来时已没见到王肆香,我早饭都没吃就带着行囊来到太子妃宫里请安。安旭已早早地等在那里了,他安排我化好妆,并躲藏好后便离开了。临别时我嘱咐他照顾好银杏树,将来可是会结出金果子的。他似懂非懂地笑着走了。
慈庆宫请法师来为小郡主祈福不过是走个过场,大抵是太子爷为安太子妃的心而设的,所以半个时辰便完成了。当我刚混入法师队伍中准备溜之大吉时,刚好有宫女来传话说翊坤宫娘娘想请法师前去解梦。这让我措手不及……
“启禀太子殿下,我们娘娘近日夜里多梦,欲请教成法师如何化解。若法师能解开娘娘的梦魇,必定重重有赏。故而娘娘特地遣奴婢前来请法师们随我速速去翊坤宫问话。”郑贵妃的贴身宫女彩云亲自来请法师,她身边还跟着两名小宫女。
“既然皇贵妃娘娘受梦魇困扰,那便有劳成法师前去为娘娘解忧吧。”太子爷铁青着脸对领头的老法师道。这让我捏了一把汗。
“是,太子殿下,贫道遵命。还请姑姑带路。”成法师岂敢不从。
“法师请。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奴婢告退。”彩云得意道。
“嗯。”太子爷此刻脸已呈猪肝色。
倒霉!我可不想去翊坤宫,我第一反应就想逃,奈何那彩云三人前后夹行,我只好垂下头,随着成法师和他的徒弟们一同前往翊坤宫。
一路上我心里直打鼓,那彩云曾在我刚入东宫时拉拢过我,此时却没认出我,莫非是我的妆化得太好了?最重要的是,我此番还能蒙混出宫吗?我好不容易才换来的逃出生天的机会,不会就此泡汤了吧?我万分虔诚地反复默念着“阿弥陀佛”。
进了翊坤宫,我顿时被那里面的富丽堂皇给惊艳到了。如果说慈庆宫算二星级,那翊坤宫就是五星级,相差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就说整个紫禁城最好的东西都聚集在这都不为过。恭妃的景阳宫跟这翊坤宫更没法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请成法师进殿回话,其余人等在殿外候着。”走到翊坤宫的前院,彩云对众人说道。
“是。”我和其他道土齐声回道。
眼见着成法师和彩云走了,我才松了一口气,暗暗庆幸她没认出我。
可是很快我就发现高兴得太早了,等成法师从前殿出来,彩云将他与其他道士都带离了翊坤宫,唯独将我留了下来。
我心想,这下惨了,还是暴露了。
“这位法师,见你面熟,这副装扮,可是有何用意?”
我看着装不下去了,只好开口:“哪里哪里,彩云姑姑可真是火眼金睛呐,真是什么都逃不过姑姑的法眼。”
“差点被你蒙蔽了,傅选侍,奴婢劝你最好老实交代,这儿可是翊坤宫。”
“姑姑莫多心,奴婢不过是不愿明珠暗投,故想出此法子欲亲自面见皇贵妃娘娘,以求能为娘娘效命。若娘娘不想见我,我这便回慈庆宫去。”
“慢着,让她进来,本宫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竟有此胆量上门自荐。”这时,从内殿传来一记清亮的女声。于此同时,内殿的门打开了,成法师从里头退了出来,递给我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直挺挺地走了。
“是,娘娘。”彩云应道,转而冷眉对我道:“请吧,傅选侍。”
我无心计较她的态度,慢步跟在她身后,心里打着腹稿,合计着接下来怎么应付这位平日里在紫禁城里横着走的皇贵妃。
接着我又在想:这位万历帝最宠爱的妃子,盛宠不衰的后宫女人,该是有多么的倾国倾城、风华绝代,抑或是与众不同呢?
而当我抬眼看她时,却发现眼前的这位中年妇女风韵犹存、神采奕奕,年轻时必定艳压群芳,却也算不得倾国倾城之色。她双目炯炯有神、气定神闲地摆弄着眼前的一盆向日葵,丝毫看不出有被梦魇困扰的迹象。
“奴婢太子选侍傅氏拜见皇贵妃娘娘,娘娘万安。”我朝她行大礼。
她语气温和,“免礼,起来吧。”
“是,谢娘娘。”她的温和让我吃惊。
“你觉着御花园刚给本宫送来的此株迎阳花如何?”她继续摆弄着向日葵问道。迎阳花?这不是向日葵嘛,我暗自嘀咕道。
“自然是极好的,如同娘娘一般明艳照人。”我奉承讨好道。
她淡然一笑,“小嘴倒是挺甜。你见过迎阳花?”她似乎有些惊诧。
我一愣,也不知该不该说见过,为免节外生枝,还是谦虚点好。“奴婢未曾见过,今日有幸在娘娘宫中方得一见。”
她疑云顿消,“那你可知这迎阳花为何能这般明艳照人?”
“奴婢愚钝,愿闻其详。”我见她话里有话,只好骑驴下坡。
“只因它懂得迎阳而转,若无这日光照拂,它怕是一日也不能存活于世,更不必说光彩照人了。”
“娘娘所言极是。娘娘璀璨如日月之光辉,奴婢便如这迎阳之花,还望娘娘能多加照拂奴婢。”
“嗯,你倒是个机灵的丫头。本宫瞧着你才貌兼得,若是背后得人助力,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她的表情真假难辨。
“娘娘明鉴,奴婢在这紫禁城中无依无靠,若得娘娘垂爱,必定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为求自保,我极尽诌媚之能。
“好,既然如此,那本宫问你,你可知厨娘红姑之事?她究竟是为何被驱逐出了慈庆宫?”
我一惊,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接下来该兴师问罪了吧?但看她心平气和的样子又不像,只好假装镇定道:“回禀娘娘,此事奴婢不知,只知是太子把人打发走的,估摸着是红姑哪里得罪了他。娘娘也晓得,那厮向来喜怒无常,行事古怪。”
她莫名地看了我一眼,“你倒是对他有几分了解。”
“奴婢入宫至今,从未见他有过好脸色,整日游手好闲、不思上进便罢了,还爱动怒,真是难伺候。”
“噢?那其他选侍之中可有受宠之人?她们在太子身边伺候得可还得力?”
“眼下最受宠要数双李,据说三人整日在那小屋子里花前月下,风流快活,岂知我们这些个却日日干苦役粗活,贴补着吃穿用度,简直令人气难平。”
“你说的可是实情?”
“自然是实情,娘娘这般神通广大,奴婢岂敢欺瞒于娘娘。”
“如此说来,你此番来见本宫,仅是为了能过上平气、舒心的日子?”
“娘娘洞若观火。奴婢不敢有过多的奢望,只盼能做个侧妃便可。”
“你倒是个有野心的。既然如此,你便回去仔细留意着慈庆宫的动向。如今太子妃的身子不大好,你若有心,便费些心思吧。”
“是,娘娘。”我连忙应承。
“彩云,去将本宫赐给太子妃的归元丹拿来,正好让傅选侍带回去。这归元丹可是难得的宝贝,只需每日按时服下,不出半月,太子妃的身子定能恢复如初。”
“是,娘娘。”彩云领命去取药。
“奴婢代太子妃谢过娘娘赐药。只是,眼下太子妃格外谨慎,未必愿意服用归元丹。”
“那便要看你的本事了,你如此聪慧,本宫相信,你自然能令太子妃尽快否极泰来,好生留在太子身边辅佐。”
我疑惑地望向她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那双仿佛会看穿人的心思的眼睛。“是,娘娘放心,奴婢定当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