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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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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烧当天下午我就恢复了日常工作,清扫庭院和伺弄花草,王肆香她们尽管不太放心我,但还是得到绣坊去当差。

    我没有再见到小洛子,也已经不抱希望了,把希望寄托在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小太监身上,原本就是我太天真。

    太子妃宣称近日为了不打扰太子读书,免去了淑女们的早晚请安之礼,故而我们也未再踏入太子妃宫中半步。

    转眼就入冬了,眼看着第一场雪飘飘洒洒地落下来,顾不得夜色将晚,我裹着厚厚的夹袄和斗篷到后院去抢救残存的几十盆菊花。

    北风吹得我鼻子都快冻僵了,鼻涕直趟,手脚也变得不灵活。我艰难地将菊花用布遮盖严实,才松了一口气。但白皑皑的雪景实在太迷人,趁着四下无人,天色还没完全黑,我不禁在雪地上肆意地玩了起来。

    我捧起洁白的雪花揉成团,用手掌在雪地上印出各种形状,捡起树枝随手画了个乌龟,又在一侧写了两行草书,并察看了腊梅有无萌出的花苞。如此美景,若是能吃上一顿热腾腾火锅,就完美了。想到这儿,我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咳。”

    “小洛子!”我看见他气不打一处来,随时准备爆发。

    谁知他却丝毫没有听出我的愤怒,跟没事人似的,反倒面无表情地问我:“此文是何意?”

    我极力压住胸口的怒气:“你为何不问此处怎有只缩头龟?”

    他一愣,淡淡道:“冬日本无龟。”

    “有,我面前便有一只硕大的--缩头龟。”我故意将后面三个字说得很大声。

    他不说话,眉头紧蹙,不解释,也不反驳,一贯的冷漠。

    如此一来,我憋了一肚子的火反倒发不出来了。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他早已被我凌迟无数遍了。可他却全然不觉,面色如常。

    怒视他片刻之后,我转身离开,反正我早已不把出宫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又何必跟他废话。他不过就是这慈庆宫里一介小小太监,是我太天真,竟与井蛙语海、与夏虫语冰。

    “我未曾退缩。”我刚走出几步远,他便朝我背后喊道。

    我顿时停下了脚步,想看他作何解释。谁知他只此一句话,再无第二句。

    我更生气了,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你且信我!”他又喊了一句,这次更简短,只有四个字,被北风刮得片刻便消散了。

    我信他个鬼,错信一次是天真,错信两次就是傻子了。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此时园子里暮色苍茫,雪也越下越大了。

    我气鼓鼓地回到淑女宫,才想起来忘了嘱咐小洛子为我保守出宫的秘密了,若是他嘴巴不严泄露出去,那我岂不是危险了?我顿时有些懊恼自己光顾着生气,却没有思前顾后。

    “熙月,这天寒地冻的,你怎么一个人跑出去了?”王肆香搓着手走过来帮我掸去披风上的雪花关切地问道。

    “后院还有些个菊花开得甚好,我怕给大雪压坏了,便去遮掩下。”

    “尽惦记着花草,你自个儿可别又染着风寒了。”

    “不至于,哪有这般娇弱。”

    王肆香无奈地摇摇头,压低声音说:“我听闻翊坤宫近日暗中派人紧盯着咱们慈庆宫,你可要小心行事,莫再随意四处走动,免得落人把柄。”

    “这是为何?”我一下没反应过来。

    “据说一切皆缘于太子面圣。众人皆知太子与皇上向来疏远,此番面圣必有蹊跷,翊坤宫自然按捺不住了。”

    “太子行事向来低调,此番为何会莽撞到公然奏请皇上了?”

    “不知,想必是有要紧要之事吧。”

    “看来慈庆宫一时无法风平浪静了。”

    “故而我等需处处小心才是。”

    “嗯,明哲保身要紧,不然就成炮灰了。”

    “成什么?”

    “没什么。给其他姐妹也提个醒吧?”我脱下披风道。

    “她们早已心中有数,我便是从她们那儿听来的,如今整个慈庆宫上下已是人心惶惶了。”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就是我入宫前的担忧,该来的还是来了,后宫的争斗历朝历代无可避免。而在目前的形势下,我想出宫就难上加难了。

    翌日清晨,门外已是白雪皑皑,连屋檐下也挂满了冰凌,冷得让人不敢出门去。

    大雪封路,难得大家都不用当差,王肆香在屋子里耐心地帮我梳理发髻,我拿着铜镜左瞧右瞧。

    “这大冷的天,一大早便有人瞧见御医往慈庆宫来了,也不知是谁病了。”吴桂芳从外面走进来往手上哈着热气说道。

    “我晓得,方才有人来传祎祎姐姐前去太子妃宫里伺候,说是太子殿下染了风寒,高热不退,须得有人帮着照顾。”林纤儿又来串门,小脸冻得通红。

    “殿下好端端地怎会惹了风寒?”在一旁收拾屋子、一向不爱八卦的刘素华突然问了一句。

    “不知。怕是与近日秉灯夜读脱不了干系。听当差的宫女们说,太子自那日从御书房回来便没日没夜地苦读诗书,如同着了魔一般。”林纤儿一脸认真地说道。

    “如此说来,倒是颠覆了传言。”吴桂芳咕哝道。

    “什么传言?”我也有几分好奇。

    “传闻太子自小便不好学,十三岁方出阁读书,后因无心向学屡被先生遣返,直至受封后方复奉旨出阁读书。”吴桂芳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这便更加稀奇了。一个不好学之人,一夜之间竟苦读诗书,这无异于千年铁树突然开了花呀。”我大声惊叹道。

    “熙月,可不敢乱说,太子贵为储君,发奋读书本是无可厚非的。”王肆香慌忙劝阻我。

    “可不嘛,何况这初雪下得突然,慈庆宫的木炭用度本就不足,这才招致了风寒罢。”林纤儿一脸同情地说。

    “不错,殿下也实属不易,眼下慈庆宫的吃穿用度有减无增,明眼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殿下却未发一言,硬是隐忍了下来。”吴桂芳也感叹道。

    她们这番话令我哑口无言。这位倒霉的太子,也确实不是一般人,人家都打到家门口来了,他还一天到晚就知道读书,简直窝囊。

    次日,我在走廊赏雪景时偶遇了李祎祎。她一身修身高腰袄裙,连披风也没穿,显得格外娇俏可人。可我看着就觉得冷。

    她脚步轻盈地朝我走过来,“熙月,你为何独自一人在此赏雪?”

    我嫣然一笑,“姐姐,雪后路滑,你这是从何处来?”

    “我刚从太子妃娘娘宫里转来,远远地便瞧见你站在这儿了。”

    “我这是闲来无事,出来透透气。如何,殿下贵体可痊愈了?”

    “殿下今日已见好了,方才进食了些羹汤,竟还与我说了话。”

    “如此说来殿下算是念着姐姐的好了。”

    “岂敢,能帮着太子妃娘娘伺候殿下乃是我的福分,殿下眼里能见着我便知足了。”她笑得眉眼弯弯。

    “姐姐何必妄自菲薄,天香国色如姐姐,即便是连我也会忍不住多看姐姐几眼,殿下又怎么会瞧不见呢。”

    “熙月,国色天香乃百花之王牡丹也,岂是我这等身份卑贱之人可比,可莫再哄我开心了。”她轻叹,随即望向了远处的雪景。

    “可姐姐艳冠群芳确是事实,尤其是姐姐聪慧过人、善解人意,便使我等一干淑女望尘莫及了。”我认真地说道。

    她嫣然一笑,“你这张巧嘴呀!熙月,你可见过海棠花?”

    “呃?见过。”

    “你觉着比牡丹如何?”

    “这……各有春秋吧,所谓各花入各眼嘛。”

    “依我之见,海棠娇艳并不输牡丹,自古以来,其尊贵并不在牡丹之下。”

    “唔,海棠明艳轻柔,雅俗共赏,确实令人没有理由不怜惜。”我脑海里顿时浮现了对海棠花的印象。

    可转念一想,这说的哪里是海棠花,分明就是站在我面前的李祎祎本人嘛。

    我暗喜于自己的发现,正想说出来,却听见李祎祎莫名感伤:

    “海棠本娇柔,奈何需向阳。”

    她说着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我一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看来姐姐最惜海棠花。”

    “随口说说罢了。走吧,熙月,这外头冷,当心着凉了,到我那儿去喝盏红枣姜茶暖暖身子。”

    “这个……不必了,谢谢姐姐美意,你回去好生歇息罢,茶我下回再来喝。”我婉言谢绝,我可不想碰见王璎璇那个刺头。

    “那你可记得来。今日的发饰不错,很配这雪景。”她微微一笑,。

    “谢姐姐,是这雪景很配我才对。”我大言不惭地吹嘘道。

    她会心一笑,轻移着莲步走了。

    我目送她离开。说她如海棠花般娇艳美好,一点也不为过,可在这水深火热的深宫后苑,即便是再美的花,又怎能不沾染风霜?

    我叹息,为她,也为我那渺茫的出逃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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