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选秀（一)
我侧过脸，循声望去。正是“向销凝里，梅开半面”，眼前一道古代女子优美而简约的侧影，如轻风拂过。
我看不清她的眉眼，但见她的侧脸轮廓分明，瘦而有肉。头上的发髻梳得整整齐齐，一袭绿色长裙，下腭微抬，目视前方，莲步轻移。
美女！我眼睛一亮，快步跟上她，想去搭个讪。
可人家竟然目不斜视。在太监的眼皮子底下，我既不能招手，也不能说话，更不能唐突地去拍人家，只好作罢，默默地与她并肩前行。
直到后来，前殿的海选开始，我等得有些不耐烦，这才又想到她。
趁太监守卫不注意，我偷偷用扇子在她颈边扇了扇。
她感觉到凉意，转脸看向我。
我侧过头，朝她点头、微笑，算是打招呼。
她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微微上扬，并朝我眨了下眼睛。除此之外，便没有再多的表情了。
这下轮到我微愣了。这位漂亮的姑娘姐有点高冷，这是她给我的第一印象。
“第一百零八组。你、你，还有你，请领赏银谢恩，由大殿右侧门退出。其余人等，由左侧门退出，明日再来。”
肥头大耳的太监总管走到我们面前声嘶力竭地喊道。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小太监不停地给他扇着风。
“民女领赏、谢恩！”被点到的秀女齐声叩拜道。
“民女谢恩、告退！”剩下没被点到的秀女也齐声叩拜。
她们太有默契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迟了半拍才赶紧俯身。
如果我这时不行礼，会不会被当众拎出去赏板子？我拿不准。
此次海选主要看整体外形，稍矮、稍胖的不行，稍高、稍瘦的也不行，都会被眼尖的太监挑出来当场淘汰，赐给一点赏银便打发回家了。
本来送选的秀女姿色已是百里挑一，可海选还是淘汰了几百人，比清朝的选秀严格多了，是真正的“选美”啊。
重点是——我竟然顺利过关了！我这副皮囊本就长得周正，加上海选人太多，天又热，就连我刻意为之的许多小动作都没能引起太监的注意。
白费心机，我还得再想个既能被淘汰又能自保的法子才行。要是能一夜暴胖就好了！
我有些沮丧地回到住处，后来见着了傅渊，他还没有回安新去，大概要等明、后天的面试结果出来再回去。
这几天旅居京城，又担心选秀结果，他大概没睡好，胡子拉碴、面容憔悴了。但双目却神采奕奕的，像有喜事。
我不知怎么说他好。其实有时觉得他也挺可怜的。
“月儿，我这几日找人打听了，入宫伺候虽是艰辛，但如若将来能有幸成为嫔妃，对我傅家却是大有裨益的。如此，爹还是盼着你能全力以赴。你可明白？”他确认四下无人后，欣欣然对我说道。
我木然地看着他，像看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当朝许多百姓都想方设法帮自家女儿逃避入宫，他倒好，把女儿往火坑里推，还乐此不疲。难道在他眼里，我这个后妈生的次女就这么不重要么？
“爹，荣华富贵竟比女儿重要么？”我直接问他。
他闻言脸上的欣喜淡了些。“你尚且年幼，不懂其中的利害关系。天底下岂有爹不心疼女儿的？然爹只是县衙一名小小的主簿，自有爹的难处和用意，你且尽力而为便罢，权当是为着傅家。若日后你真有出头之日，便可一世衣食无忧，于你莫也是天大的福分？”
“爹，我不想……”
“无需多言。”他伸手制止我说话。
“明日复试至关紧要，你且记着爹的嘱托，妥帖着应对，切不可鲁莽。你娘可还在府中期盼着我回去报喜呢。”他声色俱厉地说完，扭头就走了。
骗子，大男子主义！我娘才不是他这种见利忘义的人呢。我顿时气愤填膺，怒不可遏。
但气愤又有什么用？傅家是我在这大明王朝的根，他是一家之主，全家都得听他的。要是我入不了宫，又不招他待见，人生地不熟，身无分文，那我以后在这封建的大明朝还怎么混啊？
这下我头大了。身不由己啊！
第二天，一早便有驿馆的人叫我起床洗漱、吃早饭，然后将我送到了旧王府门前等候，今天的选秀面试还是在这里进行。
天色尚早，王府门前除了来往的车马，只有少数秀女陆续到来。
虽然阳光还不大，可早上没什么风，衣服又里外裹了几层，我觉得闷热，走到树荫下，便把藏在袖子里的团扇再次拿出来扇凉。
来早了，当差的太监恐怕都没这么早上班吧，我等得有些百无聊赖。
就在我四处张望时，刚好看见昨天那位漂亮的姑娘姐从马车上下来。她整理了下衣衫，便踩着碎步朝王府门口徐徐走来。
她今天身上穿的是一身淡黄色的短衫长裙，很是清爽。
衣品还错，是我喜欢的风格。我决定再去会会她。
“这位姐姐，今儿这么早便来了？”我上前笑得春风和煦。
她停下脚步，看见是我，微微地点了下头，没说话。
我昨天已见识过她的高冷了，对于她今天这个反应也不觉得意外了。
“今儿天气可真热啊，一丝儿风也没有。”我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兀自说道。
“是呢。”她看了看我手中的扇子，沉默了片刻后终于开口了，可脸上却仍旧没有一丝笑容。
我见她开口了，便上前朝她拱了拱手道：“小女子傅熙月，保定府人氏，年十四，敢问小姐姐芳名？”
“民女顺天府李氏，单名一个‘婧’字，芳龄十五。”说完她朝我回礼道。
“可是‘静女其’姝之‘静’字？”我没话找话。
“非也。取‘舒妙婧之纤腰兮’之‘婧’也。”
原来是这个“婧”字。
“好名字！姐姐，你年长我一岁。那以后我便唤你李姐姐了，可好？”
她微愣，无意地回了一句：“好。”
“姐姐，我初入宫便能与姐姐相识，可真是有缘呢！”我趁机卖乖。
我穿越时空来到这大明王朝，于成千秀女之中第一个认识她，可不是有缘么？
她没接话，只是点了一下头，眉目含笑，终于没有先前那么冰冷了。
我见状，顷刻间便有些自来熟了。“姐姐，我听闻入宫之路艰辛异常，众人皆对选秀一事唯恐避之不及，姐姐你怎么会来？”
她一听，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瞬间震惊了一下，随即双眸警惕地看向四周。见没人注意我们，才稍定了定神。
“妹妹，不可妄言。”她正色道。
“姐姐莫怕，只你我二人能听见。”我朝她狡黠一笑。
她一脸震惊，“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不怕……”
“怕什么，左右我也不想入选。”我叹息，心中郁闷，就想找个人吐槽下。
“嘘，你还说！”她赶紧把我拉至一边，生怕我继续口出狂言。
我看到吓得花容失色的样子不禁想笑，“我瞧姐姐的样子倒不像是被迫应选的，规矩学得很周全。”
“你还笑，就凭你唤我一声姐姐，我才多嘴提醒你一句：小心驶得万年船。谨言慎行！”
“是，多谢姐姐提醒，姐姐真是面冷心善之人！”我嫣然一笑。
她不搭理我，目光转向别处。此时秀女们已经纷至沓来。
“走吧，时辰差不多了。”她怕我再说什么，便催促我进去候选了。
“好，姐姐请。”我无奈，什么也没问出来。
我们刚转身要走，突然有个软绵绵的物体“啪”地一声撞在我身上。
“谁呀？”我身子往前倾斜，差点被撞倒。李婧伸手想扶我但来不及。
“对不起，对不起，我走得急了，没注意……”一个柔弱女声在我身后响起。
“你……”我吓了一跳，本来想呵斥这个冒失鬼一顿的，可回头一看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顿时没了脾气。
“姐姐你无碍吧？我并非有意的，冒犯之处，还请姐姐见谅！”她揉搓着双手一脸歉意地说。
我定了定神，“我没事，大清早的你为何如此慌张？”
“尚早吗？我生怕梳妆耽搁了时辰赶不上大选了。”她惊恐地望着我们。
我和李婧无奈地对视了一眼，“你看看这四周还有这么多人，早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谢谢姐姐不怪之恩，民女顺天府王氏，闺名肆香，见过两位姐姐。”
“不必客气，你也不是有意的。我叫傅熙月，这位是李婧姐姐。”
“傅姐姐、李姐姐！”她又拱手。
“等等，你可以唤她李姐姐，但千万别唤我姐姐，叫名字即可。”我立马纠正道，听着姐姐长姐姐短地我受不了。
李婧对于我们的谈话无动于衷，全程面无表情。
“是，那我便唤你熙月了？”
“行。”
“熙月，那个我可否与你们结伴同行，我在这北京城一个人也不识得。”她看看我，又看看李婧。
“＇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与李姐姐也是刚刚相识，大家都是来应选的姐妹，如若她不介意，咱们三人便一同进去吧。”我转向李婧，征求她的意见。
李婧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那意思是“无妨，你看着办吧”。
王肆香看到李婧的反应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她以为李婧并不接受她。
但我是知道的，李婧只是性子沉静寡言，并非有意端着。“李姐姐同意了，那咱们一同进去吧，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真的吗？谢谢李姐姐。”王肆香听到我的话惊讶地抬起了头，喜出望外。不自觉望向李婧那张依旧没有表情的脸，有些难以置信。
我被她的单纯逗乐，“那还有假？走吧，听闻今日复试需分组进行，不知道我们三人能否有缘分到同一组呢。”
“会的，菩萨保佑！”王肆香一脸虔诚。
我“噗嗤”一笑，“菩萨还得闲管你这个……”
我们就这样说笑着一起跨进了旧王府的大门。尽管我心中郁闷，但不管愿不愿意，终究要跨进那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