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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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几位新邻应当是入了院内,交谈越发近了。
两道声音,一道清脆利落,另一道则娇媚盈耳,尾调如转花腔。哪个是哪个,极好分辨。
先是听得贺淳灵一句疑惑:“知道什么是蹂|躏吗你就乱用词。”
关瑶了然道:“不就是脱了衣裳这样那样吗?”
“说得简单。”贺淳灵好笑地望过去:“那裴三郎你到底是想睡还是想嫁?”
关瑶羞答答地解释道:“外祖母说了,挑选郎君前要先试上一试,验过身无隐疾,才可再做决断。”
贺淳灵眼珠子翻成白凤丸:“要想试他有没有隐疾,寻个舞伎不就成了?非得自己上,我看你就是馋他身子罢了。”
关瑶美眸撑大:“怎可让三郎被旁的人玷污?”
贺淳灵亦是狐疑:“你怎么知道他在这之前,没有碰过女人?”
关瑶眸含春水,羞声道:“三郎院中没有通房,也从不踏足烟柳之地,如他那般渊清玉洁,素来便有不近女色美名的。”
贺淳灵语滞半晌,幽幽道:“越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越爱经营好名声。什么不近女色?指不定临昌伯府里头早有婢女被他染指过了。”
听贺淳灵越说越不像话,关瑶耐心耗尽,轻飘飘飞了她一眼:“有完没完了?再空口污人,下回不带你去看戏了。”
“切,就会威胁我。跟人话还没搭上一句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说着说着,贺淳灵的困意又上来了。她拿手背揩了揩眼睛,嘴里含混不清地:“我问你,你真敢睡那裴三郎?”
“怎么了?”这话说得好像三郎会咬人似的。
“就怕临到眼前你要发怂。”贺淳灵伸了个懒腰,咕哝道:“我跟你说,我来青吴时路上住了间客栈,碰到对夫妇行房,隔着墙壁都听到那女子叫得跟杀猪似的,和话本子里写得可差太远了。”
关瑶怔愣:“你见过杀猪?”
这话问得贺淳灵也发起蒙,她想了想:“好像见过一回,吵得我耳膜都痛。”
关瑶迟疑了下:“听说……灌点酒会顺利一些。”
贺淳灵皱眉:“应该要灌药吧?猪那么大……”
话头逐渐走偏,开始讨论起杀猪宰羊这类,不像姑娘家会关心的事上去了。
隔壁屋子,陈启憋得肺都发疼。
这样的距离,叶印可能听不大清,但他们郎君肯定是听了个八九不离十的。
陈启神色微妙地觑了裴和渊一眼,清了清嗓子憋笑道:“这姑娘好生谨慎,且还对郎君无任回护。待回了顺安,郎君不如挑上几个通房放着,佐证、佐证郎君身无隐疾……”话到最后,陈启委实没忍住,弯下腰险些笑到打跌。
捧腹笑够了,直起身来,恰好撞见一道冷沉沉的,古井般目光。
“让你打探的事呢?”
陈启缩了缩脖子,忙绷紧身子禀报道:“明荣说了,这回,靖王也打算只带世子去顺安朝寿。”
“贺流青没有闹?”
“那自然是闹了的,只靖王爷仍旧不睬他。”说到这话,陈启纳闷地问:“郎君,靖王不是素来疼爱大公子么?为何总不带他去顺安?”
裴和渊看他:“很好奇?”
陈启点头。
裴和渊便道:“等回了顺安,让席羽带你去趟宫里,你便知晓了。”
陈启:“……啊?”好歹是进宫,听着怎么像是去城郊的庄子走一圈?
摸不着头脑,陈启自怀中掏出封邀贴来:“贺大公子要办上巳雅集,特意临了这帖请郎君参宴。”
裴和渊接过,掀开扫了两眼,便随意放到一旁,吩咐陈启道:“这头的相士也可以用了。”说着,他支肘于案,指了指桌案旁的一封书帖:“递到崔府,问问哪日合适,我过去拜访。”
“是。”陈启应了吩咐。取过拜帖后,再不敢多嘴说旁的话,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他出到院中,才在檐下掬了水擦脸,便见叶印也退了出来。
“郎君又歇了?”陈启胡乱抹了把下颌,把手里的水珠子甩到地上。
叶印点头,轻声叹道:“昨儿夜里过了丑时才熄的灯,不到寅时郎君便起来了。让郎君小憩一会儿,你快去办事,别在这吵着郎君。”
“知了,一会儿就去,你别总跟老嬷嬷似的絮叨。”陈启掂着手里的刀,往院墙的方向看了一眼,谐戏道:“郎君这样短睡,那长夜漫漫,若能有位娇娥在侧,打发打发时辰也是好的……你说呢?”
叶印瞪眼:“你什么意思?”
吴启摊开手,语调极为古怪:“难不成你希望咱们郎君总是孤家寡汉?我倒是很佩服这位关小娘子,简直就是吾辈,不是、女辈楷模1
“前头那些个装晕扮鬼的扑上来时,你推人可比席爷还要快,今儿吃错什么药了这是?”叶印撂了嘴角,怀疑他脑子被木鱼敲了。
吴启掏了掏耳朵,又不怀好意地鬼笑两声:“那怎么能一样?这位可是唯一跟咱们郎君亲近过的,自然与别的姑娘不同了。”
“什么亲近过?她那明明就是唐突咱们郎君1叶印极为不忿地数落道:“硬逼落水,救上来后立马扒了郎君衣裳乱摸一通,最可恶的是,她还、还、”
“还跟郎君嘴对嘴渡气。”吴启笑得咧开了嘴,这段听过一回他便记到现在,着实难忘得很。
接着,吴启啧啧有声,目露赞赏道:“多好的小娘子啊,半点不拘小节,还懂得渡气之法呢,这要换了旁的姑娘,只会扯着嗓子鬼叫了。”
“好什么好?那明明是女登徒子作派!那样轻浮的人,如何配得上咱们郎君?而且我怀疑她根本就是蓄谋已久1叶印气得哆嗦,他狠抿了下嘴:“你且瞧着吧,再敢造次,这回郎君可不会轻饶了她1
吴启揩了揩鼻子。
这话也不无道理,毕竟他们郎君现下,可不比四年前那样好脾气了。
这姑娘胆子确实大,可若……还是得自求多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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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厢。
说是来助关瑶,实则贺淳灵就是换了个地方补觉,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压根不动弹。
而以免寺中僧众起疑,关瑶还是耐着性子安分了半日,直到第二日,才出动去寻人。
寺庙地界虽宽,可裴和渊却并不难寻。
在离经堂不远的八角亭中,关瑶寻得了心上人。
石桌旁,裴和渊半支着脑袋,似已入定。
等叶印离开去加茶,关瑶留了丫鬟喜彤望风,便悄悄提起裙靠了过去。待近了跟前,她半蹲了下来。
郎君眉如墨就,长睫如遮。这般支颐而坐,如碧虚处于幽闲之境,翩翩出尘。
万物隐去,关瑶立时呆住,视线之中,唯剩眼前这张浊世神颜。
一如她及笄那年,在国子监初初见他。
惊鸿一瞥,女儿心颤,始是情丝开绽时。
那时起她便知晓,自己偏爱这般清冷如谪仙的郎君。
自此,她听戏曲儿看话本子,脑中浮着的幻想对象,便全是裴三郎。
正是望得出神之际,似是于驰思梦寐间感受到些什么,毫无征兆间,郎君双眼睁开。
神情肃穆,双眸积着威压,眉间掺着阴戾。
“好大的胆子!想死?”
早被玉貌冰姿所撼的关瑶喃声:“……是啊,想死在你身上。”
指节曲起,迷濛开始消散,裴和渊满脸阴气沉望对方。
见心上人面色隐怒,关瑶回过神来,还以为他对姿势不满意,连忙改口道:“身下也行。”
裴和渊仍未言语。
飞快回想着自己看过的春册,关瑶试探道:“……身侧?身前?”
说了几个姿势也不见他感兴趣,关瑶想了想,体贴道:“我都行,听郎君的……”
已完全自梦境中抽离的裴和渊:“……”
他盯住自己面前这容貌艳妩的女子。
睫若细羽,眉如轻鸾,两眼瞬也不瞬地看着自己,眸中满是迷恋。
想了想,裴和渊面上浮起笑意浅浅淡淡的笑:“姑娘有事?”
这般一变脸,关瑶再度陷入怔忡。
在她的记忆中,裴三郎永远是清清冷冷矜淡雅正的,何曾看过他扯嘴笑。
美人就是美人,随意一笑就摄人心魂,让她心念颤颤,手足掸软,恨不得立马与他共赴极乐。
清灵灵的凤眸眨了眨,关瑶腮儿微红,好歹寻了个相对委婉的说法道:“想与郎君秉烛夜谈……”
秉烛夜谈?
裴和渊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望来:“你想秉哪个烛?”
关瑶愣了愣,旋即胸间急撞。
心上人这样要笑不笑地与她说着似是而非的荤话,着实令她愈加心神荡漾。
咬了咬唇肉,关瑶含羞嗔他一眼:“都听三郎的。”
理了理袖口,裴和渊问她:“若我不愿呢?”
“那我明天再问一回。”关瑶从善如流,全无被拒的伤心挫败之感。
“倘使我明日不应,你便后日再问一回?”裴和渊瞳仁半遮,神情莫测。
关瑶目光熠熠:“三郎好生聪明!这都猜到了1
说话便说话,可情之所至,关瑶一时难以自控,便再向前逼进两步,那架势,活像要扑到裴和渊怀里似的。
裴和渊眉目微动,早于她有动作前,便起身离了石凳。
扑了个空,险些趔趄摔倒的关瑶立时撑住那石凳。
虽有些丢脸,但关瑶立马拂了袖在那凳上擦擦灰,趁势以个妖娆的姿势坐了上去,再抬起腮冲裴和渊粲笑,并飞眼。
裴和渊俯着眼看她手忙脚乱地找补,目光在她颠颠耸耸的前襟处停留两息,忽而问道:“姑娘可知我适才想起了什么?”
“什么?”
裴和渊负起手,答她道:“想起国子监外,那汪刺骨的湖水。”
而在那之前,这人也如眼下这般堵在自己跟前,上来便说要和自己谈诗引赋喝茶论道。
彼时的他颇觉可笑。
一个还未及笄的、梳着十字髻留着齐头帘的小姑娘,与他论什么?哪家铺子的脂粉香,还是头绳该扯多长?
哪知听了他的拒绝,这人提着步子便往前逼近,他自是往后急退,一时不察间,竟失足落下湖中。
狼狈还是其次,沉浮的惊惶、水浸鼻道的窒痛感,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让他记忆深刻的,是他于那时刻之中,陡然忆起的陈年噩梦。
而特意提了这事,裴和渊以为自己暗示已够明显,却见对方目中再度雪亮:“三郎果然还记得!这几年来,三郎是否日夜辗转,对我寤寐思服?”
寤寐思服……
裴和渊一时没忍住,被这没头没脑的自作多情引得噗嗤发了笑:“倒忘了你是个多胆大缠脚的。”
他眼皮微微垂落,静思片刻。
既是言语拒绝不够让她死心,看来,是非要在他手中讨回不痛快了。
适逢清风播来,亭外修竹飒飒作响。
于这琅风之中,裴和渊半笑不笑地看向关瑶:“我答应你,只不过……地方得由我来眩”
未料他答得这样干脆,关瑶则是脑中空白一瞬,继而心间狂喜。
三郎这是,答应与她幽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