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秦始皇之死02
众人踏上公交，外面景象随着车辆行驶，发生了翻天变化。
一阵白光过后，众人来到一个气候宜人、无灾无害的正常世界，至少，从表面上看没有异常。
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
祝衡缓缓抬头，出现在眼前的，是高耸入云的铅色大厦、五光十色的空中交通、鳞次栉比的城市建筑，如瀑的绿植花草从房屋楼顶炸开，家家户户拥挤得推开窗即能握手。
但就是如此窄小的空间，也有空中计程车从缝隙间呼啸而过，撞落满天花瓣，四周围景象熟悉而又陌生。
这是他生活的二级文明时代。
祝衡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这一集是叫秦始皇之死？”
他想，他应该没听错系统报幕内容。
但为什么……
会来到他居住的城市？
“有问题？”回答他的是贺兰道。
祝衡瞥过来：“你觉得这里像秦朝？”
贺兰道笑了：“谁告诉你，副本名字一定会对上相应朝代？一般来讲，系统会构造一个与主题相关的世界，既然我们被带到这儿，说明这个世界与秦始皇一定存在着某种我们不知道的联系……你这是什么眼神？”
“没什么。”祝衡收回目光，“只是好奇，你怎么这么了解这个世界。”
贺兰道眼眸变得晦暗，在无人看见的角度，闪动起微光。
谢慎一直默默观察着贺兰道举动，听到这里，他转头对王昆书说：“组长，‘废物’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好像比我们以为的更深。”
王昆书冷笑一声：“有什么用？了解得再深，能从系统里逃出去么？不照样困在这个地方，做着无休无止的闯关游戏。”
说到底，什么也不懂的一级文明、二级文明人类也好，他们这些擅长伪装、依靠强大精神体连刷几百集被选入考古队的三级文明人类也罢。
都不过是，系统的人质而已。
“所以到底是谁……”把全宇宙人类绑架到这个模拟游戏里了呢。
王昆书低声轻喃。
话题的中心人物贺兰道，此刻正跟在祝衡身后，看他在自己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穿梭。
祝衡的行进路线毫无规律，除了贺兰道，其余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再加上对这里也不熟，没过多久就被祝衡甩在了后面。
祝衡一会儿往巷子里钻，一会儿又在街上某家店铺前停驻，偶尔越过两条街，来到某处小学门口，抬头察看校名匾额，接着又走到校门前没人的流水小吃摊上，伸手刮了刮推车铁皮。
“你在看什么？”贺兰道问。
祝衡没答话。
他望着铁皮车上一道并不新的刮痕，陷入了久久沉默。
就在不久前，墨子反问过他，凭什么认定这里不是真实世界。
现在他看过了，这里的一切细节，都如他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城市一样，分不清真假。
贺兰道看了看他，慢悠悠开口：“我猜，你是在看巷子里是否有一幅洗不掉的涂鸦，看街上那家店铺门前是否有块缺了角的地砖，看你读过书的小学匾额上，是不是有一粒被曾经的学生恶作剧粘上、如今早已发黑的口香糖，看你以前最爱吃的小吃摊铁皮车上，是否有道被老板不小心刮掉漆的短线……我说的，对么？”
贺兰道那从容淡定的模样，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好像法庭上的律师做着毫无感情的陈述报告。
祝衡皱眉看他：“你怎么知道？”
贺兰道带着笑意看过来：“我看过你的日记。”
祝衡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起女演员的脸。
“别误会，我没有偷窥人秘密的嗜好。”贺兰道解释，“我只是，复盘过你们第一集的视频记录。”
祝衡愣了一下：“所有人都可以？”
“权限够就行。”贺兰道毫不隐瞒。
“是因为考古队？”祝衡想起之前眼镜男提到的那些传闻。
贺兰道不否认，但也没直接承认。
其实真正拥有这种权限的人，整个中心城都仅有他一个而已。
毕竟，这整个系统，都是他创造出来的。
但贺兰道不打算讲，他转移话题：“而且复盘的时候，还可以选择观众视角。”
祝衡了然：“所以你选择了……她？”
他没点明，但贺兰道听懂了他话中所指，他笑着点头，顺手松了松下巴的头盔系带。
贺兰道复盘大禹治水副本时，查过所有人精神体，其中女演员的最奇怪。
他见过强如祝衡这样的，也见过弱得连一个副本都撑不过的人，却从没见过女演员那种忽高忽低、飘忽不定的情况。
所以，他才鬼使神差地，选了她作为主视角。
当然这不是唯一的理由。
更合理的解释是，在大禹治水副本的五个人里，只有女演员的注意力一直在祝衡身上。
而他复盘这一集记录的主要原因，正是为了祝衡。
所以歪打正着，借由女演员视角，他看完了祝衡小时候的日记，知晓了他过往的一切。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日记里那些记载，都跟祝衡本人一样，冷冷冰冰不带感情，只做记录，不谈感想，不了解祝衡的人，光是看那些日记，会有一种在看机器做记录的感觉。
但却在日记最后几页，出现了几条突兀的、流露出和正常孩子一样情感的问妈妈的日记内容。
字迹看着跟前面没差，字里行间携带的情感，却是天差地别。
很难想象，这些都是祝衡写的。
“那些日记，不全是我写的。”祝衡忽然说。
贺兰道勾住头盔带子的手指顿在了下巴处，他看过来，眼神略带一点惊讶：“你跟别人共用一个日记？”
祝衡摇头：“日记本的确是我自己的，但里面的内容，不完全代表当时的真实情形。”
“怎么讲？”贺兰道提起了一点兴致。
“比如，我从没问过院长，关于我母亲的问题。”祝衡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像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所以你编造日记？还是说，这日记是由系统捏造？”
其实贺兰道想确认的，只有前一个问题。
除了他没人知道，这些副本，都是由系统母体收集了数百万年来的人类数据全方位复制出来的世界，系统中出现的所有细节，都与真实环境别无二致。
它无法生造在真实世界里不存在的东西。
换句话说，系统里发生的所有情形，都是对真实世界的等比复刻。
所以答案不可能是后者。
“编造？”祝衡奇怪地看他一眼，“我没那么闲。见过会自己写日记的本子吗，我这个就是。”
贺兰道觉得不可思议。
这真是不可思议。
贺兰道的问题勾起了祝衡久远的记忆。
他思绪逐渐飘走。
那些新冒出来的日记内容，连字迹都与他的一样，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分辨真假。
只不过是它们与他自己写的日记同存于一个本子中，被系统误会都是他的执念，于是才有了大禹治水副本里，由于因果倒置而出现的女演员的存在。
当然，真要仔细一点看，也不是不能发现端倪。
比如最明显的一点，这么矫情的东西，怎么可能是他写的。
哪怕多看一眼，都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所以这也间接戒掉了他写日记的习惯，至于那几篇“找妈妈”的日记，自然成了最后几则内容。
祝衡出神的时候，其余人紧赶慢赶，终于找到了祝衡与贺兰道所在。
众人正要询问他们是否有什么新的发现，无意一抬头，却瞥见前方街道尽头，有一个奇怪的东西拔地而起。
那是一台人形计算机。
身披长袍，头戴冠冕，表情威严，下垂的目光睥睨天下。
与他们之前在孔子拼图、诸子盛宴两集里遇见过的人形计算机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眼前这台计算机，没有颜色。
黑白色塑像立于这座正值盛夏、充满生机的城市正中，暗淡灰败，寂然如枯木，看起来与周围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这就是‘秦始皇’？”陶然连珠炮弹地问，“它死了吗？不可能吧，计算机也会死？”
这时候，系统发出一声提示：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六国，自此以后他昼夜辛劳，勤勤恳恳治理着这片全新天下，然而，过度的操劳使他不堪重负，终于在某天，某个零件出现故障，秦始皇计算机彻底停止运行。】
【想要维修并不难，维修人员每天都会为秦始皇计算机更换旧零件，归类存档。所以，只要找出秦始皇死亡的真正时间，维修人员就能立即锁定问题零件，完成重启。亲爱的观众朋友，现在请您在城市中搜集线索，帮助维修人员完成复活计算机任务。】
系统话音落下的瞬间，原本空荡荡的城市忽然热闹起来，街边的无人商铺有了老板，路上冒出各色行人，空中交通启动穿梭，一切都像是刚刚苏醒。
“卖水果了！卖水果了——”
众人面前就是一处水果店，老板站在门口，抱着一只绿油油的大西瓜，拍出砰砰的响声：“几位要吃瓜吗？”
这人生地不熟的，也没有任务头绪，谁有心情吃东西。陶然刚想拒绝，就被祝衡打断：“怎么卖的？”
老板立马笑脸相迎：“开门生意，给你个半价折扣，一个历史信息换称一斤。”
看来跟真实世界不同，在这个系统里面，货币结算还是自成一个体系的。
祝衡说：“来一个整的。”
“好嘞！”老板把西瓜抱去称秤，“……刚好三斤，需要支付三个历史信息。”
祝衡正要给老板结算。
“嘶，等下。”贺兰道的声音在他身后突兀地响起，“再加点樱桃吧。”
某人修长的手从祝衡眼前越过，抓向摊位上那堆红樱桃。
祝衡下意识后退半步让开。
贺兰道却忽然伸手过来，扯住他肩膀往前一带。
他往祝衡身后瞥了一眼。
瞬间一辆摩托机车贴着祝衡后背呼啸而过，留下一股味道刺鼻的尾气。
贺兰道松开祝衡，低头继续专心挑樱桃。
“看着点路。”他提醒。
祝衡下意识摸上肩膀，身上出了点微汗，衣服贴着皮肤，风吹上来阵阵发凉。
顺着贺兰道刚才的目光，祝衡扭头看了眼身后。
路上什么异常也没有，只有一个中年男人，拄着拐杖，恰从后面一瘸一拐地经过。
祝衡目光落在他短了一截的左脚上，那人眼神古怪地看过来，祝衡也古怪地看贺兰道一眼。
这有什么好“看路”的？
贺兰道正抓起一把樱桃，放到秤上，对老板说：“这些一起结。”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就在十几秒钟前，他看到的那辆差点撞上祝衡的摩托车，在祝衡眼中，仅是一个瘸腿的中年路人。
自然祝衡也不清楚，他以为的安静街道，在贺兰道视角里，却到处都是噪声喧天的机车，动静震天响，充斥了整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