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此生不渝
第二日清晨,皇帝又一次给她的每一个伤口都上了药,但却无法给她穿上衣服,每次只稍稍移动一下手脚,她的眉头立刻会紧紧的锁起来,强忍着疼痛却不发出一点声音。
安勤本来就是一个对疼痛特别敏感的人,如今这浑身是伤,她是一丁点也动弹不得,全都靠平躺,等待身体缓慢的自我恢复。一日下来食水不进,是因为她现在完全不可能起身入厕,索性选择不吃不喝。
直到天色已暗,安勤听到皇帝已往前殿去了,才睁开眼睛。
他今天在寝殿里守了整整一天,未曾离开半步,每过几个时辰就会给她上一次药,到了夜间安勤竟觉得痛感平缓了许多。
床边上整整齐齐的放着一套新的衣服,并不是安勤带来的。她极慢的撑起身子,艰难的伸开双臂将单衣穿好,再披上了那件玫瑰红色的外袍,居然是一件系带的广袖汉服。
若是给她一套旗装,那些盘扣她此刻是一颗也扣不上,十个手指酸痛得无法伸直,只能无力的蜷着。
她一点点的伸直膝盖,扶着床边站立起来,再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到了桌边。
摇曳的烛火下放着一把青玉执壶,一只青白玉的杯子,杯中仍有半杯水在微微的冒着热气。
安勤费力的伸出两只手,合掌将那只小杯子捧了起来。嘴唇和喉咙都干得裂了一般,当温热的水浸润了口舌,让她感觉好了很多,但再想拿起玉壶倒一杯水时,却是怎么也端不起来了。
这时,皇帝正进殿来。
在摇曳的烛火中看见她身着汉服的侧影,一头长发凌乱的披着,她想去端起那只玉水壶,却屡次都没有成功,丧气的想要放弃。
他三步并做两步,快速的走到桌边接过了那只壶替她甄了一杯茶水,就在指尖将要碰到她的那一瞬间,那双抱着玉壶的手惊得一抖,就松开了。
她并没有抬眼,继续捧起了杯子喝完了第二杯水。
“醒了?可有好些?”皇帝伸出手臂扶住她的腰身,轻声问道。
如果她能说话,必定要破口大骂;如果她能动手,必定要赏他几个大耳刮子;如果她能跑,必定会毫不留情的转身就走。
可惜,她如今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就连坐下这个最简单的动作,都是难上加难。这木凳实在太硬了!只会让她如坐针毡。
她唯一仅能移开眼神,望向那忽明忽暗的火烛。
皇帝弯下腰缓慢的将她抱了起来,放回了柔软的床榻之中,细心的将她的背部用另一床绣被垫好,然后转身出去吩咐膳房送一碗清粥过来。
安勤斜斜的靠在柔软的被子上,看着他来来回回的身影,看着身穿玄色衣袍的他如此龙姿凤章,一丝不苟,而又温文尔雅。可为何昨日就突然疯了似的?化成了一头失控的野兽?
再回到床边时,他手中已端了个青玉小瓷碗。
“你一日未曾进食,此时能喝点白粥也是好的,”他坐在安勤身边,开始一勺一勺的喂她,小心翼翼的将白玉的勺,送到她结起血痂的唇边。
他从小到大又何曾如此照顾过他人?手上的每个动作都生硬得很。
让安勤觉得,这个人随时都可能把这整碗粥泼到自己身上,但她没有拒绝,只是安静的,一口一口喝着。
皇帝再也不想回忆,也永远也不想提起昨晚之事了,便佯装轻松的闲谈起来。现在,除了求得原谅他别无选择,他已是失无可失了。
“还是这汉服最适合你,头发为何又留长了?若真是不喜欢,你还是可以像从前一样的,”他起身找来一把黑色牛角梳,移坐到安勤的身后,轻柔的给她梳理起来。
“紫陌沉沉青锁脆。
雪泻京华,千里飞花坠。
春到长城寒未退,东风窣地芳菲睡。
落日飞霞融镜水,晚起梳头,慵手描眉翠。
妆罢游鱼飞雁醉,江山谁与争明媚?”
他从身后搂住这个破碎的美人,把头轻靠在她的肩上:“勤儿,我待你一片真心,昨日却弄巧成拙。你不要恨我,可好?”
与平日的口齿伶俐完全不同,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在耳畔响起,安勤竟然错觉肩头处有一丝凉意。
今天她其实躺在床上想了整整一天。
论这件事情的发生,自己也是有错的,若是要拒绝一开始就应该离他远远的。之前,两人之间的那些卿卿我我、你侬我侬,难道不是一种无言的接受吗?
现在却一味的怪他一厢情愿?再怪他一意孤行?
是不能够的。
事已至此,以后该怎么办?这才是她最痛苦的。
她迟疑了很久很久,才轻抬起手掌覆在了搂住她腰腹的那双手之上。这双温润修长的手,连同他的气息已无可辩驳的烙印在了她的心里,她否认不了,也去除不了。
安勤再次闭上了眼,稍稍向后用力,躺入的他的怀里:这次或许真的是爱了吧。
感受到她明显的回应,皇帝有些哽咽。
他一夜未眠,设想了一万种可能,却唯独没有这一个:她会用温柔,回应了自己的暴行。
良久,他坚定的握住那双伤痕累累的手,郑重承诺道:“从今往后,我,弘历,万万不会再勉强你一分一毫,一生只愿你安康喜乐,此生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