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南苑避险
一出胡同,已经有一群士兵聚集在此,立刻将皇帝一行人团团围住,这些都是明亮从弘仁寺调来的驻兵。不过半炷香的功夫,观音保便领着一队骑兵而来,还带来了皇帝的赤花鹰。
皇帝勒住缰绳、利落的翻身上了马,下令道:“挑选三十精锐,随朕往南苑。”
安勤眼见情势紧张,人人剑拔弩张,看来今晚的行刺是极其严重的事件!她站在中间显得多余又碍事,脚底悄悄的往旁边挪了挪位置。
“你又想往哪里跑?!”一声愤怒的咆哮,让全场立刻鸦雀无声。
大家左右探查,才发现皇帝正对着一个小宫女在发怒,都十分不解的望了过去。
安勤赶紧又小跑的回了皇帝身边,他一伸手将她拉上马,二话不说,扬鞭而去。
观音保赶紧带着骑兵跟上,往南海子飞驰而去。
这赤花鹰跑得太快!
正月夜晚的风,如一把把小冰刀般割裂了安勤的皮肤。她坐在皇帝身前,紧张得深怕自己被颠下马去、粉身碎骨,一双冻僵的手竟是无处安放。
无奈之下,她将手臂朝后搂住了皇帝的腰身,再把背尽量往后靠、直贴到他的胸口上。虽然,这个姿势让她的脸时不时的蹭上皇帝的脖子,是有些尴尬,但却让安勤感觉好多了,至少安全了许多,还能蹭些温度。
往南苑的路并不近,但两人并未说话,只任凭冷风在耳旁呼啸。
安勤回想起刚才的意外,内心很是愧疚!正因为自己愚蠢的逃跑,才差点让他遭遇刺杀,甚至丢了性命。再想到之前在白云观时,他还主动为自己供平安灯消灾祈福,更是自责不已。
错了便是错了。
她侧过脸去,凑到他的耳边:“对不起!勤儿知道错了。”
依着皇帝的性子,必是少不得斥责一顿方能消气,但此时他其实是不能吭声。
他感觉,右肩胛骨的位置好像被捅了个大窟窿,直通前胸,正呼呼的漏着风,随着马儿奔腾,他的气力随之流逝,身子越来越沉。
必须坚持!!在到达南苑之前,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自己已经受伤!否则,那些暗中窥视的叛党,必然会疯狂逼进,至死方休。
南苑又叫南海子,“下马飞放泊”是元明两代的皇家猎场,明代帝王常住在此,自圣祖皇帝执政后在此处重新修建了行宫。
日常有屯兵,作为操兵练武之所;修筑晾鹰台,作检校八旗军队之用;圈养麋鹿和野兔,作为狩猎之用。此处距离弘仁寺较远,快马加鞭、一直向南,也需要近一个时辰才能到达。
安勤听到皇帝越发急促的呼吸,但并没听他说一个字,以为他是怒不可歇,便不再开口。
这匹赤花鹰竟不知疲惫的,被皇帝抽得如箭一般的往前冲,穿过皇城、穿过内城、穿过外城、笔直向南就出了永定门。
永定门到南苑是宽敞平整的御道,道路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在黑夜中化成了两道黑色的屏障,赤花鹰在御道上撒开蹄子跑得飞快,马蹄踏在积雪之上沙沙作响。
也不知道奔了多久,安勤全身骨头都被颠散了架,快化成了一滩软泥。
当御道的正前方出现了一堵大墙拦住了去路,数丈高的城门楼子上铺着黑黝黝的瓦片,红墙正中间是一大两小、三张大红门,在月光之下闪出腥红色的光芒。
南苑到了!
皇帝心中的那根绷得死死的弦“丁”的一声就断开了。
他把缰绳交到安勤手里,咬住牙关说道:“换你来!急召讷亲、福彭。”
然后他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倒在了身前那幅柔软却并不柔弱的肩膀之上。他恍惚中能听到她在大叫:“皇上!”当马匹停下时,他甚至感觉有人在狠狠的拍打他的脸颊,唤他:“弘历!”
安勤接过缰绳,几乎立刻被皇帝这座大山给压倒了。
他是怎么了?怎会突然就倒了?!
幸好在秋狝时她被迫练过骑马,她很快就让马儿停在了大红门之下,大声呼救:“快来人呀!”她侧过身子用力扶住了他的肩,不料却摸到了一手湿滑,一阵腥味扑鼻。
血?他受伤了吗?!
看着皇帝一张惨白的脸,气息已经很微弱了,她惊慌失措,伸出手用力的打他的脸,想要唤醒他:“不能睡!你醒醒!弘历!弘历!”
在惨淡的月光之下,被染在他脸上那鲜红的血,成了黑色,愈发骇人,但无论安勤如何拍打呼唤,这人都纹丝不动了。
观音保一直紧随其后,见皇帝的马刚到大红门前,安勤就发出了尖利的呼救,那凄厉的声音如一柄惊鸿之剑划破了黑暗,惊扰了原本宁静的南苑。
出大事了!
果然!当他策马奔过去时,皇帝已人事不知,脸上尽是血污!
“观音保,皇上说,急召讷亲、福彭!他受伤了!就在右肩的位置!”安勤见救兵已到,立刻把觉得最关键的两个信息传达给他。
红门洞开,众士兵将皇帝紧急抬入行宫之内安置。
观音保命明亮、明瑞和明仁三人分别速回皇城,将讷亲、福彭、御医黄宫绣带入南苑;所有驻兵即刻将南苑封锁,任何人等不得进出往来。今晚所有事件如有一字泄露,斩立决、亲属连坐!
皇帝被安置在行宫后殿的大床之上,南苑的管事太监高丰候在床侧,安勤打来清水,把他脸上和脖子处的血渍都揩拭干净,模样看上去不太骇人了些。
他只是安静的躺在那里,平日的威慑力荡然无存,露出来的皮肤已呈现出灰白色,手指全部舒展看来,就如死了一般,生气全无。
但不知为何,安勤并不怕他,而是跪在床边,用手指找到了他的脉搏:虚弱但急速。
在御医到之前,千万不能让他睡沉了过去!
安勤是经历过濒临死亡的人,那一刻,虽不能动弹却还是有感觉的。
她不断的搓揉他的手指和脸颊,想让他觉得暖和一点;她解开了他领口的纽扣、脱下了靴子,想让他觉得舒适一些。
然后,就开始啰啰嗦嗦的跟他说起话来:“皇上!皇上?我知道你能听到的,只是动不了。你现在仔细听着,照我说的做,好吗?首先,你觉得再困也要尽量撑着,一心听我说话:我已经跟观音保传达了,现在他已命三人去找讷大人、福彭和黄太医了,你莫着急,应该很快就快到了;驻兵已经把南苑重重守卫住了,你只要安心恢复,安全无需要担忧。观音保还说了,今晚的所有事情任何人不得泄露半句,违者立斩。”安勤一口气,把所有皇帝可能担心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最后,她又缓缓开口说道:“今晚的意外,都是勤儿任意妄为造成的,但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会牵连任何人受到伤害!我当时的确是想跑的,是犯了大错,你要赶快醒过来,骂我罚我!我都认了!”她絮絮叨叨的一边给他搓手,一边说了一大堆。
如果安勤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肯定不会乱跑瞎闹的。毕竟,她从来不想让任何人为自己的过错承担恶果,甚至丢了性命。
有一个人,为何一直在说话?
皇帝努力想去听清楚,却是徒劳。
那些话他听见了却为何又听不懂?感觉很奇怪。
但手上感觉却很清晰:有一双温热而柔软的手正包住他的右手不停的揉搓,仿佛想要凿木取火似的,居然起了点作用,原本指尖的冰冷与麻木慢慢消失了。
弘历。
他记得刚才有人在唤他?是母亲?是云静?还是皇祖父?若真是皇祖父,那自己这次估计是活不成了,没想到那一刀竟然扎得这样深。
是谁呢?究竟是谁想让他死?
答案好像显而易见,他却怎样也读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