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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死生契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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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又到了紫禁城里最美的春季,各色花朵在各家的宫殿中开得招摇鲜艳,春日暖阳中混着各种花香,温暖与浪漫的气息,在宫殿里的每一个角落弥漫开来,让人春情荡漾。

    宫女们都统一换上了新量制的宫服,这次是选的浅绿色的春绸外衣,搭配深绿色的背心,一抹抹在宫里游走的清新之色,就如一阵春风吹进了这猩红色的高墙。

    刚出正月,太后又移居畅春园了,日日赏花游湖好不逍遥,自是比在这宫里有趣多了。蜜枣自从当上了贴身服侍的宫女,不仅是月奉涨了几倍,更值得开心的是,无论太后去哪她都要跟着,这每一年有大半年的时间都在宫外游玩度假。

    羡慕嫉妒恨!

    安勤若不是身份被严格限制,只为了能常年在外游园的福利,她一定会不择一切手段、头破血流去当贴身宫女。

    如今,她独自无奈的守着佛堂度日,幸好还有点爱好能自找乐子,不然估计还没熬到二十五岁被放出宫的那一天,她就已经被活活闷死了。

    太后走后,安勤依旧照例,每三天去一趟养心殿的书房。她真不理解皇帝为何有爱吃燕窝的习惯,头一遭见到男性痴迷燕窝,尽管他的皮肤看上去确实比同龄人更白净光滑些,满满的胶原蛋白,肤质大概比后宫的妃嫔们更好吧。

    一日安勤进书房、等了很久,皇帝仍未曾起抬头来,他正在极其认真的研究一幅图。

    安勤以为是他收藏的名家名作,便也轻手轻脚的凑了过去,想要见识一番。

    原来这桌几上平铺展开的,不过只是一张白描的手绘地图。上面细致的绘着起伏的山峰,山脚下是一座座宫殿,宫殿之间由整齐划一、宽阔笔直的道路相互连接着,又或许是一副白描的工笔山水画?

    她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并不打扰皇帝,只静静的继续候着。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皇帝才恍然发现安勤站在旁边,便简单的说道:“这是朕给自己选的万年吉地。”

    吉地?就是行宫吗?安勤没听过这种表述。

    “这是朕的陵寝。”

    皇帝见她一脸迷茫,就继续说:“朕想选在东陵的胜水峪,此处昌瑞山右脉,砂水回环,罗城周密,风水官说此处王气充裕、凝精气于中。”

    “皇上还如此年轻,以后定会健康长寿,为何就开始安排陵寝之事?”安勤记得他去年才刚刚满三十岁。

    “修陵的工程少说也要十年。朕已选了好几年,终是定了这胜水峪。”皇帝端起燕窝慢条斯理的喝了起来,一边还看着地图暗自琢磨。

    “皇上相信人死之后、灵魂不灭吗?”安勤不禁想问问这位盛世帝王的生死观。

    皇帝放下了瓷盏,娓娓道来:“昔日,波斯匿王年老时见恒河,自伤白发面皱。佛曰:变者受灭,不变者原无生灭。”

    “朕也以为,身体发肤自是会变化消亡,但心中之佛性与魂魄却不会消散。”口中虽如此说来,但他心中不过以为,死亡应该就是一切回归寂灭罢了,归于尘土。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如他那样的悲观的,“若魂魄真会不灭就好了,勤儿就想随着风飘,飘到哪里就歇在哪里。等游遍了世界,看遍了人情,自然就明白这世间宇宙之理了。”

    经历了这一场的时空之乱,安勤已慢慢相信,人的灵魂真的会以不同的方式再次出现!

    就比如现在的自己,前生后世虽躯体与样貌发生了变化,但实际上却是同一个“本我”,出现在不同的世界罢了。

    她记得:在佛学理论之中,世界是包括两重含义的。世,是指时间的迁流,包括过去、现在、未来,三世;界,是指空间的划分,包括东南西北上下等,十方。

    每一个世界,不过就是一个日和一个月照耀之下的一个时空而已,自成一个体系。就像漫天飘荡的泡泡,从初始到幻灭就是一个轮回。

    皇帝眼看着她,一说到生生死死,就眼神发直、神游太虚了,便打断了道:“你别妄想着瞎飘乎,这宫里的人,若是死了也是要侍奉主子的!”

    “什么?!皇上您还要行殉葬制?!”安勤从哲学思考中被惊醒,怒从胆边生。

    “朕像个暴君?昏君?你当朕是秦王嬴政?是那大明的乱主?”皇帝忽然也生了些脾气,他一心想当个好皇帝,怎么在她眼里就成了嗜血之君?

    不是就好了!

    安勤轻拍了几下自己的胸口,但脑海中臆想出来的殉葬画面却挥之不去:“那是皇上您自己说的,宫里的人死了也是宫里的鬼。”

    “人殉,血腥残暴。早在皇祖父时就已明令废除了。”大清朝朗朗乾坤、取名自“河清海晏”之义,怎能做出这般恶行来?皇帝极为不齿。

    “皇圣祖英明!但皇上更英明啊!勤儿日后若是只剩下一缕幽魂,也一定会飘回来看皇上、伺候皇上,还要逗皇上开心的。”只要不是殉葬就好,安勤心情一轻松,呵呵的开起玩笑来。

    “给朕闭上你的嘴!年纪轻轻的,论死论活的,你还没完了不成?”虽说两人都才二三十岁的年纪,但在生死之前,皇帝莫名感到沉重,他不想再提。

    待再抬眼时,她已在跪安行礼,嘴里正在无声的说着:勤儿给皇上跪安了!她还果真是乖乖闭嘴了。

    “去吧去吧!”皇帝看她千奇百怪的跪安模样气也消了,世上只有她想得出来。这个人就是这样,既能无端的挑起他的怒气,又能插科打诨的无形化解了去。

    直到书房的门被轻轻的掩上了,皇帝又把视线重新移回到地图上。

    他想,再富丽堂皇的陵寝之内也一定是黑暗阴冷的。

    千百年不见日月,他又怎会不恐惧,不害怕?

    他又何尝不想自由的随风飘去,去江南、去塞北、去看大江大河、去看大漠孤雁、长河落日?

    但他有使命!

    作为一朝之君,生为江山,死为社稷。他仍要继续守护这陵地、守护这大清江山百千万年。

    如果真有那么一日,真有那一缕不散之灵,他只希望她还记得今日的诺言。能回来看看他、陪陪他,就如现在一样,也许他就不会那么冷清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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