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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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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林欢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然擦黑。

    她走到自己的车边,倚着车门,深深吐出口气,紧攥的手指骨节发白。

    虽说只是配合警方做个证人笔录,但只有真正经历过那样的询问才能知道到底需要多强的心理承受能力。

    明明只是最简单的问询,却一次次让林欢凭空生出一种有人用削尖了的利刃把自己最受伤和难堪的心事剖开,摊开在阳光下。

    她的录音和搜集的证据成了李岩不能被保释的最强铁证。

    说实话,那个录音听上很多遍,再把那些令人作呕的东西一件一件放到她眼前让她说清收到东西时间地点。

    林欢现在耳朵里都还留有残音和问询的话语,她被恶心得生理性反胃。

    为了赶过来做笔录,她更是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

    现下肚子饿的咕咕叫不说,连带着头都是晕的。

    林欢倚靠着车,伸手从包里拿出手机,找到司弘毅给她发的地址,导航准备过去。

    做完笔录出来前,林欢和李雪莹在走廊里不相而遇。

    她连眼神都没有给对方一个,倒是李雪莹,满眼的血丝,一副想要将林欢活活撕了的模样。

    林欢因为做笔录本身就难受,又半天没吃东西,下午还灌了一杯黑咖啡,现在血糖低得令人发指。

    一股说不上的恶心席卷着林欢全身。

    看见李雪莹,林欢心底一片死寂。

    跟在林欢身后给她做笔录的两个警察看见发疯冲着林欢冲过来的李雪莹,连忙叫来值班民警,把李雪莹拉开来。

    李雪莹眼见着撒泼不成,双膝一软,又想要跪在林欢面前。

    林欢眼看她的眼神都没能聚焦起来,只看着李雪莹嘴巴一张一合,也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

    大概也能猜出来个囫囵,无非就是让她别再追究之类的话。

    她漠然地走过哭得涕泪横流的李雪莹身边,微微张口道:“我们法院见。”

    原谅李岩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林欢现在不想做个人见人爱的好人。

    她不爽。

    让林欢更不爽的是,在包里翻找了好一番,都没能找到一颗缓解低血糖的巧克力。

    正想着去哪里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还没想好地方,手机正巧响了起来。

    她接起电话,血糖低到甚至忘了这个电话铃声代表的是谁。

    男人低沉的声音刷洗了林欢耳朵中因恶心录音留下的残音:“抬头。”

    林欢像是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机器一般,直直抬眼望去。

    男人站在树下,烟灰色的衬衫外面穿着一件笔挺的风衣,他手上捧着一杯豆浆,一步一步,稳稳向她走来。

    苏诀站定在林欢面前,将手上的豆浆递给林欢,看见林欢下意识盯着自己手上抬着的豆浆,慢慢皱起眉头,于是他出言安慰道:“没加糖的,喝了缓缓。”

    看见林欢试探着接过豆浆慢慢喝了一口,苏诀心下松了口气。

    他像是哄小朋友一般,轻声哄她:“能把车钥匙给我吗?我送你回家。”

    林欢嘴中叼着吸管,听见苏诀的话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我还要去司弘毅那里一趟。”她的声音带着神经一直高度紧张导致的微哑。

    听见第一届学生的名字,苏诀没有很意外。

    当初他一直担心林欢没有几个能交心的朋友,好在最后在一中的这两年,倒是胡小雪他们几个始终和她走的很近。

    苏诀大小知道些林欢家里的事,自然也知道胡小雪对林欢好十有八九是对林欢有所图。

    比起胡小雪,一直在林欢身边的司弘毅倒是更让苏诀放心。

    只是,苏诀知道司弘毅对林欢藏了心思。他面上不显,心里有些波动。

    像是稳步行驶的汽车碾过一个小石子一般。

    明知道林欢的性格,就算问了也是白枉然,但苏诀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一定要今天去吗?”

    林欢点了点头,哑声道:“我和他约好了时间。”

    苏诀看了看林欢逐渐回笼的状态,在心底里叹息一声,只得道:“那我陪你过去。”

    林欢抬起眼睛,直愣愣看着苏诀,苍白的脸上没有些许血色,片刻后,她从包里翻找出车钥匙,递给苏诀后,轻声道了句:“谢谢。”

    她从来没有和别人交代自己行踪的习惯,在去做笔录前给苏诀发的信息纯属意外。

    不知是那个时候的微风还是被苏诀拿在手上的金丝框眼镜,都让林欢有那么刹那间的动摇。

    也就是这一刹那的动摇,她才给苏诀发了微信。

    她也压根没有敢想会在做完笔录的时候能见到苏诀。

    更遑论苏诀自己主动提出来送自己去找司弘毅。

    这一瞬间,林欢生出一种想要嚎啕大哭的心绪,她愣是把这股子倾诉欲压了下去。

    在苏诀的注视下,林欢亦步亦趋地上了副驾,扣上安全带后,闻着自己车上熟悉的香氛气息,才让林欢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

    苏诀调整了下座椅,又将刚才林欢转发给他的地址调了出来。

    正想问林欢想不想去吃点东西,偏头看过去时,坐在副驾上的林欢已经陷入了浅眠之中。

    林欢的神思陷入了一片混沌,饶是刚才的信息太多,充斥着她的脑海,现在才缓缓回过味来。

    加上这次,已经是第三次和不加糖的豆浆杠上了。

    神思恍惚间,林欢嘴唇微动,问苏诀:“第一天我来学校的时候,办公桌上的豆浆是你帮我买的吗?”

    林欢的问题落在了苏诀的耳朵里,也落在了他的心底上。

    他偏头看着陷入睡眠的林欢,微微笑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语一样:“没能让你在那天喝到温热的不加糖豆浆,是我没照顾好你。”

    不知道林欢听到多少,苏诀侧目看着林欢的睡颜。

    和几年前不同,那个时候的林欢总给人一种惊弓之鸟的既视感,她天生和同龄人走不亲近,就这个问题,他没少和林欢聊过。

    聊别的问题林欢都很配合,唯独每每苏诀和她谈关于她的交友问题,林欢都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到最后苏诀拿她没办法,只能让她先回去。

    学生的思想工作做不通,苏诀只能找了林欢的父母。

    到现在,苏诀都还记得林宇阳和他说的那番话。

    那天苏诀没有告诉林欢,私下里约了林宇阳在学校旁边的一个咖啡馆详谈。

    林宇阳听完苏诀说的话后,只是叹了口气,用匙子将放进咖啡中的方糖搅拌融化。

    他像是花了些时间组织语言,半晌后,才道:“苏老师,我们夫妻俩因为工作原因,导致了林欢她从小就在各个地方辗转,转学都不知道转了多少次。”

    林宇阳又叹了口气,有些伤神:“她和同学之间的隔阂感是后天养成的,一开始哭过几次,后来就慢慢不会哭了,她只会把那些高兴与否藏在心里,问了她也不说。”

    一语话毕,林宇阳无奈道:“这么些年,是我们夫妻俩对不起她。”

    从那天以后,苏诀再没有在林欢面前提起过关于交朋友的事情。

    不管是友情也好,别的什么也罢,只要林欢按照自己想要的脚步来走自己的人生路就好。

    世界上本就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苏诀笑了笑,何必非要用世俗的要求和眼光去禁锢林欢呢?

    她天生就只是她自己。

    在林欢自己都不知情的时候,有人已经默默守护了她一年又一年。

    林欢做完笔录出来时给司弘毅发了微信,司弘毅估摸着时间,早早站在路边等着林欢。

    他一只脚踩在石阶上,左手指尖夹着一根烟。

    司弘毅把香烟点燃,放在手上,两眼盯着袅袅升起的烟雾出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久到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第一眼喜欢上林欢是什么时候。

    或许是大方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又或许是那天被他撞破林欢在自己生日当天躲在教室里一个人抹眼泪……

    女孩看见自己惊讶地站在教室门口,眼中的泪水无意思地悄然从脸庞滑落,她红着眼眶恳求自己不要将今天的事情告诉其他人。

    司弘毅走到林欢身边,变魔术一样,拿出一个漂亮的珍珠发卡。

    他用发卡轻轻卡住林欢额头上的一缕碎发,看着林欢的通红的双眼,似是安抚,轻声道:“林欢,生日快乐。”

    她像是一个小太阳一样,照进了他循规蹈矩又贫瘠的生命里。

    说不上是羡慕林欢眼神里的洒脱还是同情那个生日当天在教室独自落泪的女孩。

    林欢这个名字,就这么把司弘毅最真挚的喜欢留在了十八岁那年。

    看见手指尖的香烟燃尽,司弘毅将烟头随手扔进垃圾箱里,眼熟到司弘毅都能把车牌号背下来的香槟色卡宴停在他面前。

    没见到预想之中的人,倒是坐在驾驶座上的苏诀让司弘毅惊讶了一瞬。

    他微微皱起俊朗的眉头,有些不悦。

    迈过苏诀,直到看见副驾驶上熟睡的林欢,司弘毅才放下心来。

    只是林欢身上盖着的那件男人的卡其色风衣,格外扎司弘毅的眼。

    出于礼貌,他还是道了句:“苏老师好。”

    苏诀冲他点了下头,在司弘毅和保安交代了两句后,就将车开进了司弘毅的律师事务所。

    苏诀将车停定,从车上下来后,和司弘毅走到一旁说话。

    林欢做笔录的相关材料被苏诀好好装进一个文件袋里,短短几句话苏诀就把前因后果交代给了司弘毅。

    他从来信奉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这个道理。

    司弘毅在听完事情的始末之后,点了下头,确实不是什么难处理的事情。

    比起这件事,司弘毅更在乎的是另一件事。

    当年的学霸学生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宁市最大一家律所的实际掌权人,以前不敢问的话,现在自然没了顾忌。

    而且他最在乎的那个人,现在正睡得沉,天时地利人和。

    司弘毅静静看着苏诀,问道:“苏老师,学生僭越地问您一个问题。”

    苏诀点了下头,就听司弘毅道:“林欢有一天偷偷躲在教室里哭,可能您不知道,那天是她的18岁生日。”

    苏诀心下一跳。

    司弘毅顿了下,继续道:“您的经历都比我们多,学生也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但是出于对欢欢的保护,我只想问您一句话。”

    他深吸口气:“您面对她的喜欢,是怎么想的呢?”

    在司弘毅说出那天是林欢十八岁生日的时候,苏诀脑海里近乎疯狂地搜掠着那天他对林欢说过的话。

    虽然字字带理,但字字诛心。

    苏诀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下意识看向车里熟睡的林欢。再开口时,苏诀自己的嗓音都是哑的,像是吞噬了太多的情绪。

    “没想过。”他说。

    林欢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前后都是黑乎乎的,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梦中出现了好多她认识但又叫不上名字的人,林欢知道,那是她从小到大遇见的同学们。

    其实林欢很想和他们道个歉,每次的不告而别对她来说都特别难过。

    只是她习惯了下意识的伪装和隐瞒情绪,她其实真的很想告诉他们,她真的很喜欢和他们在一起上学的时光。

    只是可惜,都来不及了。

    一滴眼泪从林欢的眼角滑落,微微的暖黄色车灯让林欢醒了过来。

    她抬手拭去眼角的那滴眼泪,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自觉间睡了过去。

    林欢将身上盖着的风衣取了下来,坐在驾驶座上的人内里只穿有一件薄薄的烟灰色衬衫。

    是谁的衣服,不言而喻。

    林欢将衣服整理好递给苏诀,敛下眼眸,说道:“谢谢。”

    司弘毅站在副驾驶旁边,看见林欢醒来,丝毫没有刚才和苏诀谈话的剑拔弩张。

    又像十八岁那年夏天变魔术那样,司弘毅从身后拿出早已为林欢准备好的私房菜外卖。

    司弘毅冲林欢摇了摇外卖,笑道:“大小姐,欢迎光临,鄙舍蓬荜生辉。”

    林欢看见自己最喜欢的那家私房菜馆的外卖,整个人都饿冤了。

    她推门下车笑着攮了司弘毅一下,又想跳起来去抢外卖,被司弘毅避了开来,逗着她开心。

    她跟着司弘毅进了律所,苏诀走在两人身后,看着林欢的背影,脑海里又是刚才司弘毅问他的那个问题。

    在面对曾经的学生,苏诀说了谎。

    他笑了下,看向天空中的那一轮圆月。

    “怎么可能不喜欢呢?”苏诀在心底里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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