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71
重重黑雾像一只没有形体的大手,攥得白若生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再无法看清任何一物,唯有她身侧的人是坚实的依靠。
如文北所言,黑雾内障影重重,暗箭不断,白若生单是听那复杂又锐利的声响,就足以胆战心惊。
但她只能按捺着自己内心的恐慌,相信身边的人。
黑火燃烧的滋滋声此刻成了安心的声响,白若生怀抱苍鹰,一刻不敢松懈。
突然间,她嗅到一丝诡异的香味,那香味虽微弱得有如鼻息拂过,却让在毒刹门待了许久的她顿时警觉起来。
“萧闻野!有毒气!”她几乎是在觉察的同一时间就开口告诉了萧闻野。
可一句话的功夫,白若生就感觉那香味像是自她鼻腔钻入的小虫,飞快地爬向她大脑的神经。
白若生感到头皮发麻,紧接着身体也开始颤抖。
她下意识去攥萧闻野的衣服,却在触到他衣料的瞬间彻底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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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时已到!恭迎尊后!”
一道嘹亮的声音将白若生唤醒,她睁开眼,看见日光明媚,正暖洋洋地照在她身上。
她看到自己穿着一身大红喜服,面前是一众匍匐的魔修,他们相对而跪,中间是一道长长的鎏金红毯。
红毯的尽头,站着同样是一身喜服的萧闻野。
他往日披散的乌发今日尽数束了起来,整个人也一扫往日的阴郁深沉,在阳光下笑得格外明朗。
他朝着她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在日光下透着玉一样的润白。
白若生毫不犹豫地向他走去,把手缓缓放进他温热的掌心。
他们相携走进大殿,看见曲邪站在大殿一侧,眼睛笑成了一道缝。
他今日总算穿了一身庄重的红装,此刻看着他们,高声主持道:“一拜天地!”
白若生看向萧闻野,和他一同转身,俯身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白若生缓缓直起身子,看向和她相对而拜的萧闻野。
萧闻野也正望向她,眼神里有着大海般缄默宏大的深情。
他托着她的头,轻柔地将她抱到怀中。
白若生和他紧紧相拥,看着眼前的一派喜红,看着众人欢呼的笑眼,也猝不及防看到了自己的爸妈。
他们像是站在光里,正满眼幸福地看着她,而且顷刻间就到了她的身旁。
他们穿着古代的服饰,慈爱地拥抱着她,抚摸着她。
白若生的笑容在一瞬间就僵住了,她看着这诡异的一幕,不自觉向后退了两步。
然而他们还是在幸福地笑着,转头和萧闻野说话。
白若生震惊地看向萧闻野,他此刻正微微俯着身子,认真地听他们讲话,俨然一副小婿的模样。
明明是和谐圆满的画面,白若生却看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慌乱地看向四周,所有人都在笑,恍若这个世界只剩欢声笑语,唯有她自己一人在诚惶诚恐。
“不!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白若生奋力挣扎起来,眼前的一切便如水中的倒影般湮灭。
黑雾再一次浓稠地包围着她,白若生清醒过来,第一反应便是去看身边萧闻野的状况。
他闭着眼,嘴角勾着一抹浅浅的笑意,似乎正在做一场美梦。
白若生知道,他此刻也陷入了和她刚刚类似的境地。
回想起自己闻到的异香,以及幻境中美好的场景,白若生意识到,这种毒气就是来自毒刹门的温柔乡。
从前她闲来无事在曲邪那里写诗的时候,曲邪曾偶然跟她提起过这种毒气。
这种毒气香若幽兰,会让人沉浸在自己最理想的梦境中无法自拔,除非自己甘愿走出梦境,否则一辈子都不会醒来。
这种毒气会在人做梦时无声无息地侵蚀人的经脉,腐蚀人的身体,许多人常常做着美梦就死去了,鲜少有自己醒来的人。毕竟,在自己最向往的生活中,又有几人能做到清醒?
此次若不是爸妈的出现让白若生意识到不对劲,恐怕她也会把梦境当作现实,在虚假的快乐中死去。
白若生有些后怕地喘了口气,担忧地看向萧闻野。
此刻他的表情依然安详幸福,全然不是快要醒来的样子。
而护卫在他们身边的黑火,却是渐渐势弱了。
白若生又向跟在他们身边的文北投去目光,可他此刻也正微笑着沉睡。
四下孤立无援,白若生紧张地回想着曲邪是否有说过解毒方法,可她越是着急,记忆便越是模糊。
正在白若生焦头烂额之际,黑雾中突然一阵诡异的笑声。
白若生登时吓出了一身的冷汗,那是刺挠的笑声!
“白若生啊白若生,你还当真带着他回来了。”
刺挠的声音似是天外之音,又似是附在她耳畔低语,白若生不断张望着四周,却只能看到看不穿的黑雾。
“不过你再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了,眼下他沉醉在他的温柔乡里,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你痴人说梦!”白若生毫不客气地回怼他,“之前你不也说他会成为你的傀儡吗?可结果如何?”
刺挠冷哼一声:“是我低估了你,不过眼下我已经不再需要他了。有金世轮在手,我就是玄冥大陆的最强者!你们都去死吧!”
察觉到黑雾在朝一个方向极速收缩,白若生几乎是下意识将怀中苍鹰放飞了出去:“苍鹰,带我们走!”
伴随一声嘹亮的啼鸣,苍鹰瞬间变换成了魔兽形态。
受过萧闻野的魔气滋养,它此刻已是焕然一新。
白若生抱着萧闻野落在它宽大的后背上,同时也一手将文北扯了下来。
苍鹰不惧黑雾侵袭,扶摇而上,顷刻间便冲出了黑雾。
“你们跑不了的!”
明媚到有些刺眼的日光下,白若生看到刺挠飞身追赶着他们。
他现在已然大变了模样,身穿一身金黄色的王袍,头顶王冠,可身体却还似从前那般佝偻着,像是奴才偷穿了主人的衣服,滑稽得很。
过去的他虽满脸长痘,却还有个人样。可如今的他好似吸食了太多本不属于他的法力,整张脸透着一股负荷不了的黑。他猩红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们,有如寻仇的厉鬼。
他凭空向他们打了一团魔气过来,苍鹰虽灵巧地躲过了,但白若生却无比直观地感受到了他如今实力的精进。
苍鹰不断振着翅膀向远山飞去,可刺挠并不给他们离开的机会,在后面穷追不舍。
眼看着苍鹰的躲避愈发吃力,白若生担忧地看向萧闻野,却发现他的嘴唇已经开始透着虚弱的苍白。
电光火石之间,白若生想起了什么,也顾不得疼,咬破自己的手指,把血喂给他。
曲邪曾说过,温柔乡除了中毒人自己醒来之外,也可从外部解,需要清醒的人把血喂给昏睡的人,而后进入他的梦境唤醒他。
但这样做的结果往往就是两个人一同在梦境中沉沦,最后双双死去。
因为若不是万分重要的人,不会有人冒着生命危险相救,可若是重要之人,所求又往往是相同的。梦境虽虚假,却也让人甘愿沉沦。
鲜血以一抹亮色划入萧闻野的嘴唇,白若生紧紧抱着他,进入了他的梦境。
日光熹微,白若生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茂密的草丛中,天蓝蓝的,风也温柔。
这里似乎是一处人迹罕至的乡野,有一条长长的小溪在她右手边汩汩流动,而在她的左手边,是一座木制的小楼,与仙境中萧沐黎的住处很像。
白若生缓缓站起身来,向着小楼靠近,没走几步却看到小楼中走出了一个身穿白纱裙的女人。
她脚步一顿,下意识蹲下身子,将自己隐藏在草丛中。
女人似是没有看到她,径直走到横搭的竹竿前,将上面悬挂的衣服一一收下来,搭在了臂弯上。
她身姿绰约,容貌更是倾国倾城,哪怕穿着最素朴的衣服,也足以成为白若生有生以来见过最好看的人。
“母亲。”
萧闻野的声音将白若生的神思从凝视中拉了回来,她转头,看到萧闻野穿着一身轻便的布衣走来,他一手提着鱼篓,一手牵着她——
准确的说,是他想象中的她。
“回来啦。”白月慈爱地看着他们走近。
白若生这才意识到,这位美得有些不真实的女人,竟就是萧闻野的母亲。
她曾瞻仰过她的遗容,却不想鲜活的她,完全是另一种形式的美。
“我们今天打了不少鱼呢。”萧闻野还似孩童,一脸骄傲地把篓子中的鱼展示给白月看。
这种神情,是他只会在母亲面前流露的。
白月低头看了一眼,高兴地扬眉看着他们:“真厉害!”
“白若生”上前接过白月手臂上搭的衣服,同时也挽住了她:“娘,我今天给您做一个不一样的烧鱼。”
三人一同走进屋子,一派和谐又温馨的画面。
看着萧闻野内心最真实的渴求,白若生的内心泛起了一股酸涩。
他理想的生活,多么简单。可偏偏,这也是世界上最难达成的事。
不一会,烟囱里扬起了炊烟。
白若生虽内心挣扎,却还是迈步向着木屋走去。
她刚走到门前,便遇上了恰好出来的萧闻野。
四目相对,白若生便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他已知道她才是真实的她。
他看着她,又颇为留恋地看着周围的一切,随后低下头悲怆地说道:“所以这一切都是假的。”
并不是询问的语气,好似他早已知道这一切都是梦,却在她出现之前,不愿去面对残酷的现实。
白若生上前一步,牵起他垂在身侧的手。
“我知道你在这里很快乐,但这些快乐并不真实。如果你继续待下去,现实中的你会有生命危险。”
萧闻野不说话,只是无声地握紧了她的手。
白若生知道,他已做出了选择。
在这一刻她也突然明白,或许即便她不来,他也会在合适的时机主动脱离梦境。
他放任自己中毒,只是来做一场美梦。
“谢谢你。”萧闻野突然说。
白若生有些疑惑地蹙眉。
萧闻野抬起头,看着她灵动的眉眼,认真地说道:“谢谢你给了我走出去的动力,让离别变得不那么煎熬。”
白若生无声地笑笑,轻柔地摩挲了一下他的手指。
萧闻野牵着她转过身,远远看向厨房里和“白若生”一起忙碌的白月。
她寄着围裙,额前的发丝弯曲着垂下,露出温婉动人的侧脸,俨然还是他记忆中,她最美的模样。
“再见了,母亲。”
萧闻野笑着低语,眼角却滑下了一行依恋的泪水。
似有所感,白月从忙碌中抬头,转身对上了他的眼神。
她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只是笑着看他,好似对一切心知肚明。
“去吧。”她轻声说,暮光为她周身勾勒出一圈神圣的光芒。
“母亲”萧闻野下意识朝她伸出了手,眼泪不住滑落。
“去吧。”白月仍在温柔地注视着他,只是她的脸颊却开始出现裂痕,紧接着,周遭的一切都有如被打碎的镜面,开始分崩离析。
“母亲!”萧闻野不舍地大喊着,猛地向前冲了一步,但一切已然碎成了粉末。
再然后,便是潮水般铺天盖地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