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撕画
气氛凝滞。
路易斯狭长的眼眸暗沉, 在喉间将艾克尔说的话滚了又滚,好一会儿,才征然反应对方在说什么。
他紧盯着面前的艾克尔。
眼睛紧紧闭着, 咬着唇,掐着手心,一副抗拒的姿态。
艾克尔一直是很乖巧的, 之前就算哭,也是很委屈地, 压抑着哭, 很少看见他真正发脾气的样子。
这是路易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艾克尔。
彻底炸毛。
像个小刺猬,用尖刺对准了外界的所有人,内里被保护起来的柔软却让人心疼。
路易斯抿着唇,攥紧指尖,方才因为看见痕迹而生出的怒火与嫉恨,在形成一根尖刺后,又瞬间被艾克尔的保护壳给磨钝。
哑然熄火,有点余怒,还有点无措。
他在想, 该生气的不是他自己吗?
对方的长久不出声,让艾克尔摸不着底, 只得偷偷抬起眼,小心又小心地看了眼面前的路易斯。
路易斯也正在看着他,黑眸深邃暗沉, 仿佛吞噬了所有的光亮, 黑漆漆的格外吓人。
艾克尔又被路易斯狠厉的眼神吓到,顿了好一会儿,才板着张脸, 很认真地说:“路易斯,我没有跟你开玩笑的,我真的想离开。”
“我想家了。”
虽然认真,却因为红着眼,带着哭腔,更加地没气势。
有那么一瞬间,路易斯看着那双黑色的琉璃瞳,想直接说出自己就是那个“路易斯”,可是他又生生忍住了。
他们可以相认,但不是现在。
他不想,艾克尔知道自己是“路易斯”后,哭着喊着说不信,最后不得不接受现实,崩溃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小精灵想象的那么美好。
原来他是一个这么差劲的人。
好一会儿,他才沉声拒绝:“不可能。”
艾克尔现在就处于一点就炸的油气桶,路易斯的拒绝就相当于那一点火星,砰地就将他引炸了。
哭得更狠了。
一边哭一边抽鼻子、揉眼睛,眼角都被揉红了,脸上也布了层粉,格外可怜。
也更加的生气。
艾克尔情绪一上头,就变得格外的大胆。
他气哄哄
地指着门外,让路易斯出去。
“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艾克尔一抽一抽:“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他觉得路易斯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
向来生杀予夺的路易斯就这么被一只哭着鼻子的小猫给赶了出去。
夜深寒重,冷风浸骨。
路易斯站在门外,一身白金教袍裹挟着浓重的冷厉。
他被冷风吹得一腔怒火全熄,半响,才头疼地叹了口气。
路易斯烦躁地揉了揉额角。
这事确实不该怪艾克尔,是瑞莱恩发疯扯上了艾克尔。
他没控制住自己,一气之下直接向艾克尔质问。
这件事他会亲手像瑞莱恩讨回来。
现在该解决的是,如何让艾克尔对他改观?
让他们的关系改善。
路易斯背过手,
一开始他的设想是一步一步扭转艾克尔对他的刻板印象,并且一直认为自己做得不错。
他以为自己在竭力克制,照顾艾克尔的情绪,结果并不是,他的小精灵一直一直像兰希斯说的那样,对他怕得要死。
为什么……
在暗之森的时候,他们通过生命之树的残骸交流时,他的性格也一直这样。
明明一样的人,一样的交流方式,为什么结果截然相反?
所以,后面为什么会变成艾克尔时时刻刻都警惕他的模样?
对他心里只有害怕,一点也不相信他。
他还要继续吗?继续细水长流,继续温水煮青蛙?
路易斯想,恐怕不行,艾克尔不停地躲避自己,他应该更加强势一点……
“公爵大人,强势也是有前提的。”老管家微笑着。
路易斯转身,淡淡道:“嗯?”
路易斯早就听到了老管家的脚步声,没心思去管,任由别人靠近,呢喃出声后就被走近的老管家听见。
老管家看过他们的相处方式,直说了,路易斯这辈子都不可能追到人。
这小子之前不是很会跟姑娘相处吗?怎么当了主教后,变得这么死板?
老管家想不通路易斯究竟是怎么转换成这个性格,很久之前,路易斯还是一个温柔优雅的标准贵族,私下里跟他说话也很随和。
他是看着路易斯长大的,即使后来路易
斯变成一个人人惧怕的暴徒,但在老管家眼中,他那个做过许多糗事的小路易斯。
没有什么可以让人害怕。
瞧,现在追个喜欢的人也不会,还是个稚嫩的小子,要知道他当年只花了七天就追到了自己的妻子。
老管家想,他有必要给路易斯传授一下经验。
“公爵大人只需要像以前那样……”老管家蹲了一下,觉得现在的路易斯不适合“温声细语”“温文尔雅”了,改了下口:“在谈话中,尽量尊重的他的意见跟想法,主动询问他想干什么,而不是自顾自帮他处理好一切。”
“就比如您方才的用餐。”老管家方才在他们用餐时,是随侍在一旁,见到两个人争执起来,就很自觉地退了出去。
路易斯微皱眉:“继续。”
老管家身上整洁的燕尾服无一点皱褶,他微点头:“冒犯公爵大人了。”
“您应该准备更多的选择,比如饭后甜点等,摆在餐桌上,让艾克尔小少爷自己选择。”
“我想,他会很乐意的。”老管家徐徐道:“当然,您还要懂得迎合他的喜好。”
他把年轻时追姑娘的经验都贡献了出来。
“最重要的是,在心爱的人面前不要冷着脸,那样会让对方误以为你很讨厌他。”
时常冷脸装凶的路易斯:“……”
他紧锁着眉:“然后?”
老管家:“强势是要建立在这些前提之下的,也要让艾克尔小少爷看见,您是为了保护他才强势。”
老管家说完后,不去打扰沉思的路易斯,转身就走。
路易斯在冷风中站了许久,谋算好一切,才去到隔壁的房间睡下。
第二天早,他在门外等着,听见里边传来动静,猜测艾克尔应该醒了。
他抵着门,很耐心地等着。
等艾克尔出门看见了路易斯。
艾克尔:“……?”
然后就被路易斯抓去吃早餐了。
他有点受宠若惊,因为这次的早餐格外丰盛,他只吃了一点点,路易斯也没有强制他咽下去别的。
离席时,路易斯也没有拦他。
艾克尔舒了口气,看了眼正在沉睡的穆图,决定自己一个
人去见瑞莱恩。
刚走出去,就被当场抓包。
路易斯:“我跟你一起去。”
“免得他再欺负你。”
艾克尔没理由赶走路易斯,只好跟他相伴而行。
但他显然忘记,外面还有一个在等他的凯森。
巧之又巧地狭路相逢。
艾克尔看着些微错愕的凯森,他压下紧张地情绪,握起手。
路易斯斜睨了他一眼:“你怎么在这?”
凯森躬身:“主教,我今日负责巡逻附近几片地带。”
路易斯不再看他,牵着艾克尔抬步就走。
艾克尔却回头看了眼。
凯森正好直起身,微侧着脸,无声道:“我今晚会来找你。”
找他做什么?艾克尔想不通。
难不成是事情已经办好了?他请求凯森帮他逃出去那件事。
艾克尔心脏“砰砰砰”地跳,他的手还被路易斯牵着,对方指尖一如既往地冰冷。
他想,明天就可以不用再看见路易斯了。
——
瑞莱恩没有再作画,坐在高脚椅上,一条腿搭下来,脚尖慢悠悠地点地。
身前的画架已经备好了白纸,颜料也都已经准备好。
他视线虚无地看着那大片的花。
在脑中构想,等一下要让他的小模特站在哪里。
不过,小精灵迟到了呢,这么久还没来。
瑞莱恩听见了脚步声,他以为另一个是那个多管闲事的骑士长,不以为意:“你今天晚到了。”
艾克尔看了眼没说话,沉着脸的路易斯。
试探地出声:“我今天吃了早饭。”
瑞莱恩笑笑:“好吧,我原谅你了,我的朋友。”
他回头去看艾克尔,却看到意料之外的人。
瑞莱恩匿去笑容:“路易斯。”
路易斯勾起唇,嗤笑:“演完了吗?”
他握紧艾克尔的手,小精灵有些紧张。
“演完了,就让我们算算昨天的账。”路易斯冷下声,笑:“瑞莱恩,你背着我,欺负我的人,总得付出什么代价吧?”
瑞莱恩妥帖将画笔放好,站起身:“老教皇还没死呢。”
“路易斯,你是要以下犯上?”
私下里主教掌控的权力比圣子要大的多。
可表面上,还是圣子更加高人一等。
瑞莱恩这句话合情合理,单薄的身体没露出丝毫畏惧,他只是看向艾克尔:“你答应过我,今天要当我的模特的。”
瑞莱恩歪头笑着,一字一句:“你、骗、我。”
小骗子是需要得到惩罚的。
艾克尔被吓住,后退半步。
路易斯安抚地与他十指相扣,动作中包含强势,却给了此时的艾克尔莫名一种安全感。
他想,他大概明白老管家说的话了。
瑞莱恩看着他们的动作,黑了脸。
刚想说什么,猛然抬手挡住了后面的突袭。
藤蔓狠狠抽向瑞莱恩被光明元素包裹住的手臂。
如果不是瑞莱恩反应及时,他这时已经被路易斯击了一鞭。
路易斯:“教廷的制度也配让我遵守?”
他眼眸微眯着,神色暴戾,语调冰冷:“还有,你吓到他了。”
“作为惩罚。”路易斯慢条斯理道:“就拿你这片埋骨之地来抵吧。”
他话音刚落,无数藤蔓从泥土里钻出,掀翻了地表,白色的花丛瞬间被催毁。
猩红的泥土被翻了上了,露出大片白红相间的尸骨。
这个地方一直都是瑞莱恩私人的埋尸场。
用血肉来饲养他的娇花。
路易斯很小心,没有让那种脏东西挨到艾克尔。
但艾克尔还是被吓到,他这些天待的地方,脚下踩着的土地,都埋着无数人类的尸体。
他还躺在这上面过。
艾克尔脸色苍白,有些接受不能。
怪不得这里一点生机都没有。
怪不得凯森说瑞莱恩就是一个疯子。
他还不信。
当年那个救他的金发少年,阳光都在跟随他的脚步,怎么可能是跟路易斯一样的杀人狂?
瑞莱恩目呲欲裂,眼睛红得滴血,连嘴唇都被他隐忍着,咬得流下鲜血,从牙缝一个一个字地往外挤:“路易斯。”
“我保证,你会死得很难看。”
路易斯笑了笑:“哦,我等着。”
跳梁小丑。
藤蔓在瑞莱恩心痛欲裂之时,瞬间出击将瑞莱恩的手脚捆了起来。
瑞莱恩动弹不得,狠狠瞪向路易斯。
路易斯牵
着艾克尔,一步一步走向瑞莱恩。
一边走一边低声道:“别怕,他不会伤害你了。”
他们站定在瑞莱恩面前。
艾克尔看着那双泛着血丝的眼,苍白的脸上是癫狂的神色。
跟之前的脆弱致郁截然相反。
他忍不住一退再退,躲到了路易斯身后,小心地扒拉着路易斯的衣服。
两个杀人狂里,如果真的要选,他选择路易斯。
路易斯起码,不会对他特别过分地动手动脚,虽然很凶就是了。
路易斯感受到艾克尔攥着他衣服的小小力道。
内心徒地柔软,确实是他冲动了,艾克尔跟瑞莱恩什么都没有。
他又将艾克尔拉出来:“有我在,你不用害怕。”
“昨天瑞莱恩欺负你,现在你可以报复回去了。”
艾克尔有些犹疑地看着瑞莱恩,如果真要他动手打人,他肯定做不出来的。
可是如果不报复,他又的确不甘心。
因为穆图被瑞莱恩欺负的很惨。
他四处看了看,看到了画架上的画本。
瑞莱恩注意到艾克尔的视线,短促地笑了一声:“你想撕掉我的画?”
艾克尔攥紧手:“你不应该伤害穆图的。”
瑞莱恩笑得更厉害:“为了一条狗?你要撕我的画?”
“听话。”瑞莱恩轻声道:“别碰它。”
他勾唇笑着:“别碰它,我们还是朋友。”
他不会杀自己的朋友。
瑞莱恩巧妙地偷换了概念:“作为交换,你可以随便在我的身上发泄。”
他低声诱惑:“来吧。”
刚说完就被藤蔓堵住了嘴。
路易斯冷笑:“什么叫做交换?他可以撕你的画,也可以在你身上报复回去。”
“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艾克尔听见,紧了紧指尖。
他还是把画本拿到了手上,翻过空白的一页。
他微微睁大眼。
画上画着的是脸上染了鲜血的自己,怀里抱着死去的穆图。
狼崽子的脖颈被扭折了,软趴趴地歪着脑袋,睁大死不瞑目的眼睛。
艾克尔浑身冒着冷汗,瞬间将那张纸给撕了下来。
看都没看瑞莱恩一眼,干脆利落撕了个碎,画纸雪花般零零
散散掉落在地。
再往回的一张是他那天看见的那幅画,红色的泥土跟雪白的花。
艾克尔当着瑞莱恩的面,又撕了一张。
一张又一张画着令人骨子里透寒的画被艾克尔撕掉,他颤着指尖,甚至闭上眼不敢看下一张画。
每张纸上的画对艾克尔来说都是一种精神污染。
令他作呕。
直到最后一张。
那是一张女人的肖像画,黑白色,笔触稚嫩,甚至有点啼笑皆非的意味在。
却倾注了无数的感情。
这是唯一一张可以说是纯洁的画。
妇女披散着头发,微微笑着,眉目温和。
她跟瑞莱恩很像。
艾克尔顿住了手,缓缓看向瑞莱恩。
瑞莱恩说不出话,喉头鼓动着,用力到脖颈处青筋暴出,眼神冰冷凶戾。
他跟艾克尔对视上,眼角缓缓溢出了一滴血泪。
而后慢慢地、慢慢地弯起了眉眼。
他在笑。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们好久不见!啵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