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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心悦之,山河日月同道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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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远处, 挂着一个迎风摇曳的红灯笼,大门敞开着,是一间小小的食肆。

    这巷子两侧有好几家酒楼,将这不起眼的小店挤在角落里,瞧着可怜极了, 也不见有食客出入。可食肆门前摆着几盆花儿, 烧水炉子底下的煤通红通红, 水壶冒着热气……这一幕透着几分江南小巷独有的静谧安然、从容惬意。

    展昭上前敲门, 探头而笑, 温润平和的眉眼点缀着暖橘色的烛光:“俞叔?”

    很快,屋里的人抬起了头, 有几分诧异,有几分喜色,“哎呀。”男人跳了起来, “大大。”他站在桌前笑, 面容和蔼, 手里还捏着一把大剪子, 正在给桌上摆着的一盆蓬莱松修剪枝叶,瞧着展昭站在门前,几乎将“喜出望外”四个字写在了脸上, 用音色柔软的常州方言寒暄笑问:“什么时候回来的?这可有好些年了, 都成稀客了。”

    “今日。”展昭答道, 他说的虽是官话, 语调却放轻软了些, “久未来访,叫俞叔记挂,小侄惭愧。”

    俞叔又端详着展昭的面庞,叹了一声,“瘦了,吃苦了。”灯火掩去了俞叔发红的眼。他静站在屋里片刻,许是觉得失态,又挣出些许笑意,随口扯些旁事,打趣道:“旧年不见你穿红衣,今儿乍一见,还道是认错了人,倒是精神。到底是做大官的儿郎,有出息了,竟是穿起锦衫华服。”

    展昭一怔,不动声色地瞥过白玉堂,垂着眉眼温声轻笑,“俞叔眼神好,怎会错认。”

    他将藏在身后的白云瑞往前推推,又冲白玉堂招手,口中却是与屋内的俞叔笑言,“委实饿了,想同俞叔讨几碗面吃,天色已晚,叨扰了俞叔。”

    “你肯来俞叔就高兴,说什么叨扰……”俞叔连连摆手,再向外望去,有几分意外之色,“昭大带了客人呀。”他口中也改了官话,仍带着吴侬软语的调子,只是有些字词的读音与官话不同,听来格外好声好气。许是久不见展昭登门,他的神采格外快活,连瞧白云瑞都带着几分过年时老大爷的喜气,张口就夸道:“这孩子,生的真是雪雪白的。叫什么名儿?”

    “白云瑞。”展昭笑道。

    白云瑞双手紧紧抓着展昭的衣袍,半张脸埋在展昭身上,扬着眼睛偷偷瞧人,不肯说话。这藏起了活泼闹腾的魔王本色,还有几分遇着生人的乖顺腼腆。

    俞叔目光迷惑地在二人身上转了转,搁下了剪子,竟是从怀里摸出了一小块包在纸中的糖糕来,蹲下了身哄道:“大大几岁啦。”

    白云瑞眨眨眼,扭头瞧展昭,见展昭颔首方才犹犹豫豫地伸手去拿,口中软软糯糯道:“三岁。”

    俞叔生了几分怜意,笑容更灿烂了些。他转身将那盆松抱到地上,一边拉着展昭的手腕往屋里走,一边招呼人道:“快进来,俞叔给你们下面。”

    白玉堂在门口迟疑地站住了,被展昭用巨阙不动声色地挑了一下衣袍,这才踏进了门槛。他收敛脾气,笑而行礼、大大方方道:“俞叔有礼,晚辈白玉堂,与展昭乃是江湖旧友,今日冒昧来访。”

    “好、好。”俞叔应声而笑。

    “昭大的朋友,也是个俊后生哩,真是贵客临门。可是这孩子的父亲?”俞叔感慨了一句,目光落在白玉堂手中的长刀上。他又见白玉堂眉目如画、华美焕然,虽有几分凌厉却甚是公子端方知礼,乃是人中龙凤之姿,这与展昭一并入了这小铺子,便生几分光亮之意。俞叔心下欢喜,连连点头,“快坐吧。”

    “俞婶不在?”

    “不巧,这两日和金大回娘家去了,她要见着你来,定是高兴。”

    二人在屋内的桌子旁解了刀剑,坐下了,又与俞叔寒暄了几句。而白云瑞却对门外的花盆生了兴致,咬着糖糕跑了出去。

    “可有忌口?”俞叔笑呵呵地擦着桌子,又洗了手往后厨走,不忘问道。

    “不忌口,俞叔按旧日来便是。不过给玉堂的,劳烦俞叔少放些葱,多添一勺醋。”展昭笑道。

    “好佬!”俞叔应声,又瞧了一眼敛着神色、笑面客气的白玉堂,高高兴兴地煮面去了。

    白玉堂慢悠悠地在桌子一侧勾了勾展昭的衣袖,压低嗓音,“你……”他瞧着展昭含笑的目光,半晌才摸不着头脑般挤出一句,“怎不说一声?”这食

    肆面馆的东家俞叔,分明是展昭熟稔亲厚的长辈。便非是展家亲眷,他今日来得匆忙,如此稀里糊涂,只道展昭还乡、惦念着故土吃食便大剌剌地跟来了,连份薄礼都不成备下,未免太过失礼。

    “吃面吗?”展昭却问,清润的墨眸在灯烛下晕着暖光。

    “……吃。”白玉堂只得道。

    “只讨碗面吃。”展昭见他傻乎乎地吃了亏,不由闷声笑道。

    白玉堂扬了扬眉,佯装气恼地捏了一把展昭的手腕,“贼猫,耍爷呢?”

    “不敢不敢。”展昭笑咳,翻手和白玉堂极快地换了一招,挣开了他的手,慢条斯理道:“只是天公作美罢了,白五爷倘使在意,走时莫忘了结了这面钱。”

    “不是你要做东请客?怎的还是白爷结账?”白玉堂压着声反问。

    展昭“咦”了一声,摁着笑意,故作茫然:“还有此事?”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甚是温文尔雅道:“……白五爷再仔细想想?”

    白玉堂这一想,抬手就去一掌,“你这臭猫,满肚子花花肠子!”先头展昭只说邀白玉堂共饮,未曾提过要做东请客,展昭这会儿是拿话中套逗白玉堂呢!

    展昭一勾手肘,一挡一推,再抖腕一转,便从晃人眼的影子中牢牢握住了白玉堂的手腕,笑问:“财大气粗的白五爷,也舍不得花银子?”

    白玉堂顺着展昭的力道凑近,另一手不知何时从怀里将钱袋捞了出来抛给了展昭,空着手,一脸无赖道:“白爷没带银子,银子买猫了。”话至此,他也听明白展昭与俞叔当真亲厚,不必讲究这些虚礼,倘使太客气、平白伤了长辈的心。还不如老老实实来吃一碗面,能叫这世叔高兴高兴。

    展昭托着那袋天降的银子,一时啼笑皆非,又给白玉堂塞回怀里,笑叹道:“那只好厚颜吃白食了。”

    话音且落,后厨传来俞叔的笑声,不知可是隐约听见二人笑闹,又与展昭叮嘱道:“昭大,台上有绿豆汤,解暑,你喝一碗。”

    展昭哎了一声,也不同俞叔客气,起身熟门熟路的去舀了三碗绿豆汤。

    白玉堂目露异色,瞧了展昭一眼。

    展昭略略点头,端至桌前,将门外的白云瑞招了进来,一时失笑。原是不知哪个孩子在门外的花盆里插着个纸糊的小人,这会儿被白云瑞又捡了进来。

    白玉堂皱眉斜了一眼白云瑞满手的泥,还未出声,展昭已然提着人去洗手,一边嗓音轻缓地娓娓道来:“俞叔旧年是家中坐诊的大夫,那时俞爷爷急病去了,俞叔年轻,虽有一技之长却无甚名气,无人肯叫俞叔看诊。唯有父亲与他结交,便留在府内数年。不过……父亲去后,俞叔又娶妻,便出了府。因俞婶手艺好,一并开了面点铺子。”他的目光落在屋内的一桌一凳上,老旧的家具被磨得光滑亮丽,就像那些过往的记忆,被灯火照出柔软的光斑,褪了色,既模糊又清晰。

    “幼时,扎马步、练剑之后,总要跑一跑、松松腿脚,便要从府内跑来城中讨碗面吃再归。”展昭抱着白云瑞坐会桌旁,语气甚轻,像月下朦胧的浮云。

    “……”白玉堂听了一会儿,明白那些年展伯父定然是接济了一时困窘的俞叔,展昭话中委婉是顾全俞叔颜面。他心思一转,目光紧跟着跳落在低矮的门槛、贴着门神的老旧木门,还有门外染着灯火暖色的青石路上,仿佛情不自禁,陡然发笑。

    展昭将勺子递给白云瑞,不知所云,“怎了?”

    “无事。”

    “白五爷怎做起暗地里取笑于人的勾当。”

    “胡说,”白玉堂懒懒支着脑袋笑,信手一点展昭的眉心,“爷只是刚瞧着一只狸奴从屋外溜了过去,可爱的紧,怎还不许笑了。”他扫过埋头喝汤的白云瑞,声调有几分轻佻玩笑,神色却是正经,“儿时兄长出门做营生,曾来常州,邀我同行。惋惜那时未曾仔细在城中转转,将这狸奴捡回家去。”

    展昭神色一顿,莫名耳尖微红,好半晌才仿佛寻着自个儿的声音道:“……玉堂来过常州?”

    “八岁之时来过一回。”白玉堂说,没有取笑这薄皮猫儿,只缓声道,“白家在苏州的营生出了岔子,兄长前来料理,恰逢兄长旧友在常州。”他指着门外的巷子,低声笑笑,“常州,还挺大。”

    因而近

    在咫尺,也无缘相会。

    展昭也是意外,只能喟叹一声:“白大当家果真是交游广阔。”

    “长顺镖局可还记得?”白玉堂问道。

    “……天昌镇?”展昭稍作思索道。

    他与长顺镖局并无旧交,不过听闻些许名声、还有那总镖头的旧年事迹。仔细论起来,也只有天昌镇白骨旧案,亦是二人安平镇初识打了交道……不过白玉堂那时便仿佛与长顺镖局之人熟识。展昭思及此,眉梢微动,拨开迷雾隐隐听见一句:“那长顺镖局总镖头的女儿杨忆瑶生来天盲……”

    非是因长顺镖局与陷空岛于天下情报所步暗桩有所牵扯,而是另有交情。

    白玉堂不知展昭心头思绪,只懒懒笑着一点头,托腮道:“你们这儿有座仙女庙,而且寺庙道观不少罢。”

    展昭一晃神,继而想起两年前,白玉堂曾信口与他一提常州仙女庙,那时他便猜白玉堂曾来过常州。他暗自笑笑,扫开这些琐碎旧事,作答道:“近年不知可有新建,早年所建却有不少,诸如天宁禅寺、冲虚观、法华寺、万佛禅寺,俱是离此不远。怎的?这寺庙道观与那长顺镖局还有牵扯?”

    “你倒是如数家珍,”白玉堂诧异地抬起头,怎么瞧都是展昭那清清润润、隐含慈悲的眼睛,便信口调侃一句,“莫不是白爷顺手捡来的,不是只小野猫,是只佛门里沾了香火、通了灵的狸奴。”

    展昭性情温厚,行事作风也总有几分修佛之人独有的慈悲,方才得饶人处且饶人,圆滑之中又有侠客无情,甚是笃信因果轮回。

    “顽劣,”展昭轻手一弹白玉堂的手腕一侧,无奈道,“佛门之事,休要妄言。”

    白玉堂轻哂一声,也不拂他意,从善如流地接着先头话锋继续说:“那长顺镖局的总镖头杨烨振,因三十多年前的家仇弃文习武,你该是还记得。传闻十余年前,他虽报仇雪恨、手刃仇敌,但此后却因造下杀孽、心魔缠身,日复一日颓废,残生无念。巧在这常州的天宁禅寺碰上一位高僧,与他日日参禅打坐、修身养性,念佛念去了一身杀伐之气,这才再起生念,做起了镖局的营生,成婚

    生子有了今日。”

    展昭对其中因果确是一无所知,倒是那天宁禅寺的高僧……“是慧生大师?”

    白玉堂耸了耸肩,并不意外,“不错,慧生大师。认得?”

    “儿时随父亲礼佛时见过几面,慧生大师曾道我有佛缘,欲留我做十年俗家弟子。”展昭说。

    白玉堂不禁挑眉,目光微妙地打量着展昭。

    展昭含笑道:“只是父亲推拒了此事。”

    他神色如常,垂着眼帘,目光温温淡淡地落在灯火上,“那时父亲已然重病,时常起不了身,难得好些,出行散步,便念着往天宁禅寺一会慧生大师。许是知晓……”展昭停了停,改口道,“许是尚有挂念,父亲推拒了此事,只悉心教我习武。”

    桌上的灯火一跳,掩去那些落寞的言外之意。

    “……巧了,”白玉堂笑道,见展昭转头望来,方才接着言语,“那慧生大师有一位高徒,法号行思,比我不过大了三四岁,却才思过人、少年老成,与兄长平辈而交。那年兄长访友,便是寻他。”

    “兄长与那长顺镖局的杨总镖头,也是那时偶遇结识。杨总镖头性情豪爽磊落,虽早年弃文从武,仍有几分书生气节,谈吐不凡,兄长与其一见如故,因着这几分交情,兄长曾与大哥往江阴军长顺镖局一会。”江阴军正是两浙路江阴军,位于常州东北方向,与隔壁苏州夹在了一个角落,也是杨烨振的老家、长顺镖局所在。

    白玉堂所说的兄长与大哥自然是白锦堂与卢方了。

    此后,陷空岛与长顺镖局也有了往来,一因结一国,便有了数年前相托运送草药一事。

    说到这儿,他抬手一勾展昭肩上的头发,塌着肩膀、手臂枕着脑袋,趴在桌上仰头瞧展昭,莫名其妙地叹了起来,“可惜啊可惜。”待引得展昭目露疑惑,白玉堂神神秘秘地凑上前来,眨着眼,低声道,“你要是那时留在天宁禅寺做十年的俗家弟子,我前来之日,岂不是要瞧见一个……”白玉堂故意朝那一缕头发吹了口气,紧接着哈哈大笑、一字一顿道,“光头展小猫。”

    “光头。”扒完一碗绿豆汤的白云瑞耳尖地抬

    起头,张口就道。

    白玉堂眼睛也不眨,抬手一按白云瑞的脑门,全然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语气道:“莫学。”

    紧接着,他转过头来,一脸促狭,“堂堂展南侠,却是个打着佛号的秃驴,那定然是有趣的紧。白爷怎么也要笑个十年八载。”

    展昭不成想他这思绪绕了山路十八弯,一头坠到崖底,只得无奈摇头。

    只是想了想白玉堂所言,他好似也想着了那场面,忍俊不禁,低低自语了一句:“未必……”

    “嗯?”白玉堂未解其意。

    “……”展昭神色淡淡地端详了一会儿意态疏懒的白玉堂,温声道,“玉堂那时未必有兴致与展某结识。”

    “何意?”白玉堂眉梢一转,隐约察觉展昭话中有话,不由追问。

    展昭良久未言,侧头望了一眼埋头咬绿豆的白云瑞,灯火将他温润平和的眉目照得发亮,也照的眼中心绪瞧不清明,“……展某少时甚是无趣,以玉堂的性子,想必话不投机。”

    白玉堂一愣。

    不待他再言,展昭已然抽回自己的头发,冷不丁捏了一下白玉堂的手指,疼的白玉堂抽了口气,“嘶——贼猫——”

    “俞叔。”展昭微微一笑,忽而抬高了些声音,压过了白玉堂那句咬牙切齿,“可还备有烫伤的药膏?”

    “在门前右手边的第三个柜子里,你瞧瞧。”后厨里俞叔低沉的嗓音与水声交织,还有菜刀落在案板上的咚咚响,韵律优美,“怎么烫伤了?你拿去一盒罢,放着也是放着。”

    “不碍事,白日里不留神烫着了。”展昭温声应道,从柜子里摸出了一个圆溜溜小木盒,陈旧之物,里头正装着药膏。

    他朝白玉堂招了招手,“手。”

    白玉堂哼声一扬眉,老老实实伸出右手,瞧展昭捏着他的手指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涂了数层。也不知展昭是上药还是挠人,想是报应来得快,故意几次掐着他指尖烫伤的地方。药膏本就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但这抹了数遍、味重得有些呛人。一旁的白云瑞好奇地闻了闻,皱着鼻子又扭过了头,跳下凳子又想去找他从花盆里捡来的小纸

    人。

    这作妖的猫!白玉堂忍了疼,单脚将白云瑞一勾,眯着眼睛笑问,神采里尽是张扬得意:“贼猫,一开始便瞄着此事来的?”

    “白五爷休要自作多情。”展昭笑意浅浅,另一只手一抬,将白云瑞提回了凳子,温吞道,“展某来吃面,顺便罢了。”他边涂边揉,力道不轻不重,将药膏捂热化开,不过片刻,黏黏糊糊的药膏便服帖地融去了。

    白玉堂半个字也不信,只头也不回地摁了一下白云瑞的脑门,叫他乖乖呆着;又单手支着下巴,压长了尾音,眉飞色舞道:“什么面,得了展大人惦记,白爷倒是要好好尝尝。”

    白云瑞气的鼓起了脸,又要往凳子下爬。

    展昭微微一笑,松手盖上了药膏小盒,手臂一揽,将白云瑞拉了回来,“吃都堵不住白五爷这张挑剔的嘴。”

    他将药膏推前,慢声道:“俞叔自己配的,抹两日便好。”

    白玉堂单手掂了掂那小木盒子,桌下一伸腿,将跳下凳子的白云瑞接了个正着,再一抬,发力将这傻孩子丢回了凳子上,“借花献佛,展大人好本事,莫不是这就想抵了今日白爷辛劳不成?”

    白云瑞坐在凳子上满脸愕然,好似没明白自己怎么回来的。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他从凳子上转过身,从另一侧往下跳。

    展昭起身去洗了个手,从桌子那侧绕回来时顺手一提白云瑞的后领,将人送回,抬眉反问:“白五爷不满意,还想坐地起价?”

    “哪能啊。在猫大人的盘口,怕叫猫大人闭门拒之,那才是蚀本买卖,只得认亏,不敢张狂。”白玉堂装模做样地说,可目中明丽,收了小盒子从桌旁欺近,丝毫不减气焰,分明快意得很。

    “谁敢将白五爷拒之门外,怕是家门经不起锦毛鼠一刀。”展昭取笑了一句,轻轻摇头,懒得与他再争口舌之快。

    白玉堂弯眉勾笑,自个儿对那碗绿豆汤别无兴致,只尝了两口,就一边单手逗着坚持不懈要下桌的白云瑞,跟逗猫似的、来回反复地塞回凳子上,一边着眼盯着展昭吃完一碗才道:“你上回可是说常州过了中秋不饮绿豆汤了?”

    “嗯,”展昭搁下勺子,“若天热暑重,俞叔便日日熬一锅绿豆汤,是给过路人所备。”

    虽常州家家户户入秋不食绿豆汤,但门前来往行旅农户、贩夫走卒,顶着秋日烈阳,难免有中暍之时,若暑气不重,饮一碗绿豆汤也能消解一二。这不过是俞叔一点儿不起眼的善意。

    二人说话间,俞叔端着三碗面来了,给白云瑞的那碗还别出心裁地装了个模样别致、色彩斑斓的小瓷碗儿。白云瑞本被白玉堂逗出气性,这一看那可可爱爱的小碗面条,又来了精神,也不跑了,伸着脖子一眨不眨地瞧着。

    面是素面,没有花哨,清汤寡水碎碎葱,可冒着热气,有一股勾人馋虫的清香。

    展昭冲白玉堂一扬眉,示意贵客先请。白玉堂不多言,提着筷子一卷面条,先端着大碗尝了一口汤,筒骨熬了数个时辰,汤色乳白,鲜味争先恐后地涌入舌尖;展昭坐一旁微微含笑,见白玉堂展开眉头,垂着眼帘,夹面咬了一口,手擀面,面条细软又劲道,与汤味相合,不油不腻,吃的人里外舒爽。

    展昭这才动筷,白云瑞已然扒着碗一根根往嘴里拨着,不过片刻,他发现碗底卧着蛋。

    白云瑞当即捧场地感慨:“爹爹!蛋!”嚼在嘴里的面条跟着溜了出来。

    白玉堂无语地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懒声敷衍道:“吞下去再说话。”刚说完,他手里的筷子也从碗底也翻出了一个荷包蛋。白玉堂瞧展昭一眼,见展昭碗底也卧着蛋。

    两个年轻人哭笑不得,心道这是拿他们当小孩儿哄呢。

    俞叔捧着个茶壶,笑意盎然,却只垂头问小儿:“好吃吗?”

    白云瑞咬着面点头,嘴里鼓鼓的,这回却是不张口了。

    俞叔瞧出这孩子乖顺顽劣难说,但是极听父亲教诲,是个教养极好的,不禁笑道:“入夜了,不可多食,回头睡不着。”

    白云瑞瞧了展昭与白玉堂一眼,才与俞叔乖乖点头,直瞧得俞叔怜意更甚,不由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脑门。他又在方桌的那一侧坐下了,与展昭闲言寒暄,话中却有几分小心翼翼:“昭大此番回来突然,莫不是为中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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