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回首望,旧事土掩谁能闻
声至、人至、掌至。
声势骇人的一掌仿佛顷刻要将人脑开瓢劈成两截儿, 可不正是沈家那“千斤掌”!
来者,正是白家大夫人沈三娘!
墙头上的病小子愕然地扭过头望去,脱口一句:“哥?!”
长发被掌风向后撩起,千钧一发的刹那里, 那灰衣男人终于出手了。他没接沈嫮这一掌,只两指并立轻轻一拿、一点,风中拂沙、落叶拈花,优雅又平淡, 沈嫮这可怖的一掌便在他脑门跟前稳稳地停住了。
沈嫮冷眉淡扫,不见意外,只冷冰冰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在那数年少有情绪波动、犹如佛像的姣美容颜上叫人心头一寒, 她另一只手果断掐住了灰衣人的衣襟往回一拽, 将这想脱身逃跑的男人逮住了, “果然是你。”她一字一顿道,声音也放的更轻、语气更不可捉摸了些, “秦苏苏。”
勾龙赌坊的赌客们纷纷探头瞧热闹。
众人虽不知二人身份, 可这戏码瞧来像极了小娘子上赌坊逮自家不成器的赌鬼夫君, 正瞧得人大开眼界呢!毕竟这世上,上赌坊抓人的小娘子不少, 但敢在勾龙赌坊闹事、大打出手的,他们当真是头一回见!且有识之士瞧出这二人武艺都不凡, 只是不知是哪家人、哪家恩怨情仇了。
这头思绪纷纷炸烟花, 那头屏气静声两相顾。
“嘿呀。”灰衣男人卖乖地笑了笑, 分明是平平无奇地面容,可清正的双眼含着笑,也有几分传神的可爱,“这位夫人说什么呢?”
“哦?”沈嫮应了一声。
“夫人我们素不相识,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大庭广众的,拉拉扯扯,影响多不好呀。”灰衣男人又接着小声笑眯眯道,示意沈嫮身后那满脸写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赌客们,“夫人名声要紧、名声要紧。”
沈嫮轻轻呵笑了一声,叫人心神胆寒。
她全然不在乎他装模作样、胡言乱语,只收掌凝起一气。
众人且当沈嫮又要一掌去,拍死这言辞不吝的男人,却见她亦是并起两指,真气凝于指尖,朝着灰衣男人点去。
灰衣男人这才面色一变,脚下疾退
,双手去翻沈嫮拽着他衣襟的手。
她这是要将真气送进他体内!
沈嫮岂会轻易放了他,换指成掌,猛碰两招,气浪四震,四座皆惊,“好厉害的掌法!”有人高呼、有人眯眼打量,来往勾龙赌坊的岂是寻常赌鬼,多是些各怀绝技的不俗客,登时睁眼观摩起来。再观去,灰衣男人更是了不得,在这样气势猛沉、不可匹敌的几掌下,还能重拿轻放,气定神闲地接了两掌,叫人又不禁拍掌叫绝,“好一个举重若轻!”这两掌可谓是举重若轻的巅峰,再没有人比他拿捏的分寸更精准一分、比他这一瞬的出手更优雅绝尘。
可纵是如此,男人还是连连后退,仿佛挨不住沈嫮的拳掌,身法游走似换似往,晃出了数道重影。
两人也从墙头往下一落。
那灰衣人避闪了两招,分明是处处留手,也不欲再与沈嫮硬碰硬再战,干脆一矮身,再一翻。好极了,看客们或目瞪口呆、或流氓地吹起了口哨,只见整件外袍就被他一个金蝉脱壳脱了下来,露出灰扑扑的绸缎里侧那雪白绸缎上金灿灿的叶纹。
乍一眼看去还当是沈嫮将他的外袍在半空之中、众目睽睽之下给扒下来了!
后院的侯爷正拎着一只猴子,飞身踏上后院的墙头,一抬眼正是这电光火石一瞬间,从容不迫的面容上也仿佛石像劈出了裂痕。
而那男人哪顾得上那价值不菲的外袍和众人古怪的目光,转身就跑。
这一转身,众人都瞧见他后腰上还挂着一把藏在外袍之内、不足两宋尺的剑,便是不出鞘也萦绕着青光邪气,是一把上古宝剑。跃至高处的看客不由被着古剑吸引了注意,人群之中隐约可闻喃喃之声,仿佛在说“残剑胜邪”“他是何人怎由此等宝剑”“此人什么来历”!窃窃声中,那身形飘飘忽忽、体迅飞凫,竟是未能趁此机会在夜色中遁走,反倒是一只猴子扑面而来。
一个身影可就在那头等着他呢!
白玉堂抱着长刀,没有拦人的动作,可就是叫着男人一脚踩顿住。
“……秦、曜之?”白玉堂稍稍歪过头,打量的目光扫视着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男人
,他身后展昭诧异地提剑拦住了唐无影,“秦苏苏?”他又作势掏了一下耳朵,往前踏了一步,冲着那下意识止住脚步的男人冷声一笑,目光远远扫过赌坊墙头上立着的两个人,疏懒又讥诮道,“猫儿,今日捕着一条大鱼。”
今夜的惊喜可真够多的。他且等着那病小子上钩,下水捞一捞那掩日教的消息,却不成想转头就捞着正主了。
从白玉堂手中终于跑脱的小猴子越过男人,攀上墙,尾巴转瞬勾住病小子的脚跟,跳上了病小子的肩头,与侯爷肩上的猴子大难不死般手握手晃了晃。
而墙头上的病小子与白玉堂隐含煞光的眼眸对了一眼,本就大汗淋漓的脸又添了几分冷汗,仿佛未能想到好险甩脱了,急急归来,白玉堂还在这头等着他呢。这会儿这病小子缓过神来,明悟白玉堂根本就不是追丢了他,而是气定神闲地戏弄于他,叫他忙中出错,如以“呼风唤雨”唤他一般,此乃第二诈。
白玉堂等的不是他。
他是来勾龙赌坊寻那只兵分两路,故意被白玉堂放走,给他请救兵去的另一只小猴子。至于病小子被追了一路,又因被点出名头,连脖颈后的秘密都意外叫白玉堂窥见,哪还敢此时跑回勾龙赌坊。但他不回,那勾龙赌坊却未必没有反应。
白玉堂便是要看这小子究竟是不是勾龙赌坊的人、而勾龙赌坊与掩日教又有何干系!
“……”病小子青白的脸注视着白玉堂片刻,别无骇色,不知在想些什么,那张跑路时叨叨不听的嘴这会儿闭得紧紧的。
而被拦在中间的男人瞧了一眼唐无影,竟是头痛地抚了一下前额。
夜静,四下闻喧嚣,这一幕热闹瞧着仿佛更添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恩怨情仇,叫围观看客心头纷纷画起了八卦太极图、学那掐指一算的道士在心头推衍大道五十,又是好奇又是兴奋。直到侯爷回头扫视,众人才竖着耳朵,作鸟兽散,不敢明面上得罪了勾龙赌坊的主子。
那头勉强散了,这头话本的角儿,被沈嫮换作秦苏苏的男人还站在原地。
他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想了一会儿,侧过头对沈嫮弯眼一笑,熟
门熟路地商量道:“经年未见,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沈嫮不为所动,随手将男人的外袍一抛,还给了他,言简意赅道:“解释。”
“嘿呀,又赖皮,解释什么解释,我一把年纪了吃喝嫖赌又不是人生乐事么。”他笑吟吟地说。
见沈嫮冷眉扫视,好似又要一掌劈来,男人方才无奈捏了捏眉心,轻声自语道:“多大年纪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火暴性子,望舒那清淡神仙怎挑上你的。不是说这几年转性儿淡薄的像个菩萨了么,我就知道幼清又骗我。”他说着,将落地的衣袍捡起来慢悠悠地套上,“好歹也要称一声大哥罢,一见面就削我脸面,弟妹越发不知礼数了。”
白玉堂目光闪烁,立在原地唯有言语。
“他不曾喊过,休要空口白牙胡言。”沈嫮平静地接过了话。
“嗯……”男人沉吟了片刻,又与沈嫮细细辩驳道,“那是他赖皮,你岂能事事学他,不妥。”
“嫂子。”白玉堂终于开口。
沈嫮与那个男人对视了一眼,男人抱着胸道:“我早说了让你给我个面子。”
“你何来面子?”沈嫮眼皮也不抬地反问。
“那就看在过去情份上。”男人正儿八经地笑道。
“什么情份,”沈嫮仍是岿然不动,语气平平,声如轻雾薄霭,却在喧嚣的夜里抛下了惊雷,“你扮女人哄骗我,说是夫君青梅竹马、旧日情人的情份,还是说他始乱终弃、朝三暮四,叫我多加思虑的情份?”
“……?!?!?!”男人一把捂住眼睛。
“……!”白玉堂和展昭脑子一空,迟钝地、呆呆地眨了眨眼,扶着刀剑的手也跟着一抖。一时竟连什么恼怒阴霾、什么正事线索、什么千万猜测全给忘了个干净。
“……???”墙头上的病小子一脸茫然地看向了面无表情的侯爷。
“好、好,我明白了,你莫说了。”男人侧头望了一眼,本被展昭拦下的唐无影已经在黑夜里悄然无息的不见了踪影,总算是收敛了玩笑之色,无奈道,“你如何发觉我在此地?”
“……”沈嫮头也不抬,伸手一指墙上那病小
子。
那病小子立马捂住嘴,冲男人疯狂摇头,满脸写着“我没说、不是我、不干我的事”。
“金乌绕日。”沈嫮说。
展昭神色一动,侧头望向白玉堂。
白玉堂亦是颔首,只是目中困惑不减,不知亲嫂沈嫮怎知这掩日教的标识“金乌绕日”。
他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隐约明白沈嫮突然对这人大打出手非是有仇有怨,而是因旧日熟识。甚至这种熟识远超过他的想象,与他亲兄白锦堂也脱不开干系……因此先头二人对招之时,这个男人处处留手、躲闪,有让招之意。此人倘使就是掩日教的那位“圣女”秦苏苏,沈嫮知晓“金乌绕日”好似也并不奇怪。
那时他意外扯破了那病小子的后领,露出后颈那金乌绕日时,沈嫮的神色有些古怪,原是认出了这标记。恐怕她会现身于此,将这男人揪出来,也正是为探究此事。
可偏偏这个男人闻沈嫮之言,挑眉跟着看向了墙头上那个披麻戴孝的病小子,好像也有些意外。
那病小子心虚地撇过了头,可就露出了脖子后破开的领子和红艳艳的标记。
“……你忘了十六年前,你闹着玩把金乌绕日,画到了锦堂臂上,一月也洗不掉。”沈嫮轻声说。
“……”男人无语,几乎要愤而跃起,“你那时还是个闺中小娘子,掀他衣袖作甚,望舒怎由着你胡来。他说的发乎情止乎礼都是哄我们的?”他那语气甚像是搞不懂这种少年荒唐事怎么沈嫮也知晓,还一记记了十六年。
“捉奸。”沈嫮却语气平静地说。
“???”四下皆静,墙头上的病小子还咽了咽口水。
“第一眼瞧着像是胭脂。”沈嫮又道。
男人头痛地看着这年轻妇人,如同遇着了什么搞不定的魔星。而叫人吃惊的是,这冷心冷情的白大夫人目光中难得有了几分少女时的娇俏顽皮,好似还是十五年前那个红衣炽烈、纵马江湖的快意女侠。
“罢了罢了,你拦我是有何事要问。”男人仿佛终于丢盔弃甲道。
“勾龙赌坊,与你有何干系?”沈嫮微垂着眼,那抹玩笑之色也渐渐淡退
。
“旧友罢了。”男人唇角挂着笑,懒懒答话,“路过此地,前来拜会勾龙赌坊的侯爷,饮酒作乐一番,三娘觉得不可?”他语气平淡,并不显得玩世不恭,可偏偏听不出这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沈嫮自是无言一驳。
“那小子是你的人。”白玉堂却蹙眉厉声道。
男人当然清楚白玉堂指的是病太多,慢吞吞地答话,像是早有腹稿,“不过是流浪儿里捡来的义弟,跟了我这义兄几年,我独来独往惯了,嫌他麻烦,便送来托侯爷照料。”他冲白玉堂笑嘻嘻地眨眨眼,全然不顾这一对峙里的剑拔弩张,“年纪大了,总该见见世面,白五爷说说可是此理?”说着,他又装模作样地双手一拱,朝着白玉堂一拜,“倘使他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有什么冒犯之处,在下给白五爷赔个不是。”
白玉堂一侧身,冷觑着他,心神清明地躲开了这一拜。
这是对兄长友人的礼节,因而躲归躲,他眯起眼,言辞不甚客气:“你与云静翕相熟。”
男人未语。
“掩日教,是你所立,但与兄长、还有云静翕也有干系……”白玉堂又轻声笃定道。
男人沉默了片刻,像是忍不住,又无缘无故地笑了起来。他歪头去问沈嫮:“这小子天生这么聪明?”
“天生如此。”沈嫮从容淡笑道。
“金乌绕日是汉州传说,上古神灵标识,”白玉堂对二人的夸赞充耳不闻,只撩起眼皮,语气冷薄,“十六年前,你曾信手画与兄长……掩日教与万魔窟并无干系,非是万魔窟的魔头门下弟子。”白玉堂似是轻轻冷笑一下,口吻却仍算得上和气。这一场意外的相逢,将他心头万千迷雾好似拨开了些许,可也叫他锋利眉宇间的阴霾冷色也更重了。
“但江湖传闻……魔教妖女秦苏苏身怀种种绝技,俱是传自万魔窟。”他声音不高,不能叫散去后仍竖着耳朵一听的赌坊看客闻之一二,但正如无形的寒刃出鞘,足以叫眼前几人清楚明白。
“三年前掩日教也确是为四面财神的图纸方才现身江湖。”字词轻巧、步步紧逼。
“与万魔窟有关的
人是你。”
他们往日所陷困局一指向朝堂之中欲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二指向了江湖魔教万魔窟。因万魔窟本是百年前战乱之时兴风作浪的魔教,如今早该销声匿迹,不知其中老魔头还有几人尚活人间。且二十多年前,偃旗息鼓的老魔头忽然重现江湖,蜀中云、雷二家领众英杰前去斩杀魔头、剿灭魔教,旗开得胜归来方有那“四面财神”的“雷家图纸”。
万魔窟该是没了,人死门灭。他们又能怎么找寻线索?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自然盯上了与万魔窟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的掩日教,欲从其中一探万魔窟的真相。然而今时今日却发现,这条线索指向的不是幕后之主,而是他的亲兄白锦堂。
男人看着煞气升腾的白玉堂笑而不语。
“你们立掩日教所图为何?”白玉堂敛起眉目,直言逼问。
“……”男人唇边卷着笑,慢悠悠地瞧着他。
他不言,更叫白玉堂胸口压着翻涌的怒气。
画影在怀中战栗,仿佛察觉到了刀主浑身煞气,急于出鞘一显锋芒。
男人便将目光落在那把雪白的长刀上,轻声感慨了一句:“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好刀,就是凶了些。”
话毕,他又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神色有些晦涩不明,像是在审视着白玉堂,半晌方才改了主意一般,放缓了语气接着说,“你莫问了,白玉堂。幼清不能答的,我也不能答,幼清能答的,我不愿答。”他与白玉堂微微一笑,嗓音风风韵韵、又清清澈澈,犹如掬在掌心沐浴月光的水,优雅动听,“何苦与我纠缠不休,总归你这把刀再利也撬不开我这张嘴,还不如去和那半仙儿周旋。”
“……”白玉堂似是因此言陷入了思虑,拇指从长刀的边缘轻轻滑过。
那凛然锐利的目光犹如刀刃从面前的男人面容上一寸寸刮了过去,几乎要将这张平平无奇的面孔刀得粉碎。
他身后得展昭微垂着头,心神微闪。
面前的男人,与云先生虽是至交,却于旧事上仿佛与云先生持不同的见解。
“……尚未一问,”白玉堂终是收敛了眸中戾气问
道,“阁下尊姓大名。”
展昭闻言无声一笑。
他确有千言万语要问个清楚明白,也确是清楚这个男人和云静翕一般定会做个哑巴。既如此,白爷无话可问。终归有一日他总能自己将真相弄个明白,用不着他们藏着掖着、大发慈悲才肯施舍几句。
“二位早知,秦苏苏,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男人这回垂眉而答。似是瞧出了白玉堂舒展的眉宇间一派开阔与恣意,是这世间永不屈折的自傲,他又笑,仿佛觉得有意思极了,口中却散漫:“在下不过是清风刀客满江湖的旧友之一。旧事土掩不必说,无名小辈也不足白五爷挂齿。”
此言叫沈嫮微微抬头,却是一言不发。
这名字听来虽委实像个女子的名讳,本以为不过是魔教妖女的化名,白玉堂却不疑有他,只道:“曜之,乃是你表字。”
秦苏苏一挑眉,爽快道:“不错。”
白玉堂又端详了他片刻,知晓这人此时绝非真面目,但未有逼问,只示意墙头上那病小子不冷不热道:“那小子招惹我二人,非是受你之令。”
“这可就冤枉大了,我今晚方入太原。”秦苏苏也跟着瞥了一眼那一张满头大汗的病小子,稍作思索便仿佛明白前因后果,耸肩笑道,“白五爷与展大人莫要在意,病太多想是久仰二位名声,他初出江湖、见识浅薄,因而今日在太原城认出二位,忍不住与二位玩笑。他这小子尚且年幼,得罪了二位还请多多包涵。”
站在墙上的病太多嘴巴动了动,像是不服气,又缩着脖子不言不语。
秦苏苏这话说的好听,白玉堂与展昭皆听出那言下之意,是说这小子初生牛犊、狂妄自大,一见传闻中的锦毛鼠白玉堂与南侠展昭,就非要试试他二人是徒有虚名还是名不虚传。
“失礼,叫二人见笑。”侯爷也一手按住病太多的头,当真是这病小子的管教师长一般,强叫这小子给白玉堂和展昭赔礼。
二人早前谈起,还当这小子与往常一样,哭丧去了,焉能想到秦苏苏一语成谶,他真去去招惹锦毛鼠了。
呼风唤雨病太多在江湖上尚未起名声,但太原
坊间却传有这个小子的另一个名号,哭丧小子。因他有个怪癖,时常混到送殡的长队之中去哭丧,虽素不相识,但嚎的惊天动地,比死了亲爹亲妈还惨。哭丧本就历来旧俗,各家出殡之时,倘使唱哭之声没有响彻天地、传至黄泉,定是不孝子孙,因而不少人家皆会请人送殡大哭。病太多他本就一副重症不治的模样,添之披麻戴孝,但凡瞧见送丧长队,一解臂膀上的长白布条,往队伍里一挤,就是那呼天抢地的大孝子,回回都能往兜里揣大把赏银。
因而呼风唤雨非是说他真有神仙本事,而是说他说哭就哭、说嚎就嚎,比得八荒色变、神龙来去,堪称呼风唤雨。
白玉堂今日酒楼饭后,与几个小乞儿打听了几句太原城的人与事,多留心了几分。
话说到这份上,展昭与白玉堂焉能怪罪一个江湖后起之秀的唐突冒犯。
“二位言重了。”白玉堂懒洋洋应了一句,全然兴致缺缺又礼数周全的模样,半句不快追问也无,哪还有半刻前那张扬跋扈、针锋相对的厉色。
少年胡闹罢了,既未得手,这小子连带两只猴子还叫他们当街教训了一番,倘使他们还要斤斤计较,未免叫江湖人笑掉大牙。说来,二人也不过是因恰好碰上“勾龙赌坊”与“催命三郎”一事,方才对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小子有了几分猜疑,否则岂会无聊到为难一个耍猴的混小子。
不过……这小子呼风唤雨、鬼哭狼嚎本事一绝不说,的的确确有几分聪明才智、武学天赋;平日总是个半死不活的模样,像是刚从棺材里贴了符纸跑出来的活死人,今日倒是大活人受惊,大热天的夜里跟水里捞出来似的,叫人惊奇。
且他被白玉堂追着在城内兜了好几个圈子,又怎敢此时回勾龙赌坊?
众人狐疑困惑的目光接二连三地落在病太多身上。
他回来时,似是还有几分惊慌失措,高声呼喊了何事。
“……哥。”病太多见众人总算是了却一段恩怨、大有握手言和之意,方才想起他这个受惊的小可怜,却只僵硬地、干干巴巴地笑了一笑。好半天,他觑了觑展昭、白玉堂还有那沈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