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雁留痕,前事因果皆有定
天色蔚蓝, 金乌高悬。
一只白鸽缓慢地扑腾着翅膀,飞跃山河,从广袤大地上轻轻滑翔而过。金日灿烂, 照出了它纯白色的单边羽翼上三道黑痕。
三个月前,宝元二年十一月初, 府州。
正是寒雪初临塞北、刀风刮面的仲冬辜月, 天上乌云密布,压得人头窒息。
包拯立于城墙之上, 目送展昭、白玉堂所在的商队从府州城西的城门离去, 心头隐忧难言。不知展昭、白玉堂还有公孙策及二位折家军副将此行能否顺利无恙, 只叹他确不能同行大漠,为二人尽绵薄之力。确如展昭与白玉堂所言,一是他这大宋重臣断然不能轻易出了宋境,惹来诸国猜忌;二是宋夏边境局势变化如风云,委实难测, 他亦是心忧, 此去大漠少说两三月,他绝然脱不开身;三便是……
包拯下了城门, 正见折继闵立于城门前, 似是也在目送远行的骆驼商队。
“折将军。”
可真是温润如玉、翩翩俊朗的佳公子了。
“包大人。”折继闵微微一笑。
展昭虽斯文和气,是个温润如玉之人, 可终归曾是个浪荡江湖的侠客, 便是面无匪气, 浑身上下、言行举止皆是行遍天下、纵观世间善恶黑白后方有的洒脱笃定。折继闵却多几分将门清贵与矜傲, 行伍利落与果决,也当真是个怎么也摸不透心思,疏离澹然、思虑过重,仿佛谁也不得他信任的人。
确如展昭、白玉堂所言担忧,让这般城府深沉之人坐镇西北府州,统帅折家军,该是令人忧心的。
这便是包拯勿论如何都该留此的第三条。
如今的折将军折继闵……还有这府州种种幕后设局暗害展昭、白玉堂二人的罪魁祸首,定要探个究竟。
“……包大人可是忧心?”折继闵见包拯微微蹙着眉头,便轻声叹道,“鬼城奇毒确是闻所未闻,但想来展大人……与白侠士吉人天相,此行自能得解。”
“折将军所言甚是,便借折将军吉言。”包拯笑道,神色不见端倪、不见探究。
二人在城门前和和气气地对了一眼,尚未继续言语,便远
远听着一声喊。
“将军——!”一个年轻将士疾跑而来,在这冬日里竟是面色通红,跑的直喘气。
折继闵回头看了一眼,正接过那将士快快递上来的信件。他且要拆,眉梢微动,又不忘与一旁的包拯和气一笑道:“折某失礼,且要先行一步,怠慢包大人了。”
“折将军请便。”包拯不甚在意,倘然扫过那封好的信件,折继闵已经边拆边走,往府衙去了。
寻常信件。
包拯神色不动,目光沉沉,再扫过折继闵的面色与同行的那位年轻将士满脸大汗,自己也跟着转过了身,似是有意往暂住的折府走去。
未有落款与收信之人名讳,但有火漆印封,可见并不寻常。
是军情,三百里加急。
包拯眉头舒展又很快紧起,边关尚未起战,何来军情?
他双手负于背后,在城内雪地上缓步而行。四周街巷渐闻欢声笑语,是天大亮后,各家商铺开了门,炊烟升起,人间城池扫开寂静添了几许烟火气。
是折继闵有意打探之事。
如今折继闵乃是这家将军,军情落入折继闵手中无可非议……可他上任不过四五日,三百里加急绝非这几日安排。如此看来,他早早在折继宣眼皮子底下将折家军拢权于手不说,且凭白身就插手军务……折继闵挂怀的并非折家军,其中图谋确是有待商榷。这府州前后事,看似迷雾缭绕,疑点重重,算来不过两条。
折继闵,忠,或是不忠。
包拯静静望了一会儿,只抬步要走。
一旁早点铺子的大娘正热火朝天、喜笑颜开地招呼来客,见包拯这素未谋面之人逗留,通身气派仿佛达官贵人才有。她犹疑一会儿,仿佛是凭着这乌漆嘛黑的脸和额头上那一抹弯月认出了天下闻名的青天大老爷,又踯躅不敢问询,只高声问客官可否用早膳。包拯笑笑,不急着来去,也就在街巷边买了个一碟包子,配着油条、豆浆坐下吃了。
一大早的,这铺子里坐了不少人。
大娘正左顾右盼疑虑从哪儿给包拯挪个空桌来,便见包拯和和气气地与一桌坐了四五人的寻常百姓拼桌而食。大娘
捏着手指,又是讶异又是松了口气,心头不由感慨当真贵人风仪。
她哪儿知包拯在开封府时,若得一时空闲定会在城内走走,与开封府百姓闲聊几句。虽说他成日公务繁忙,一年到头闲时都能掰着指头数,但几年来开封府百姓也早习以为常。
那四五人有府州城的百姓、有来往边境的商客,虽有缘同桌而食,但素不相识多是各吃各的。
包拯一坐下,便引得他们侧目而视。
“叨扰。”包拯和气一笑。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添之包拯气度不凡,四五人自然皆是点头示好。更有一胆大商客瞧了数眼后,笑声问道:“恕某失礼,不知阁下可是……开封府包拯包大人?”这天下,便是没见过包拯的,谁又不曾耳闻包公黑面额上月呢。
同桌几人皆惊。
包拯只从容笑道:“既出开封府,在下也不过大宋寻常百姓罢了。如今初来府州,有缘同桌而食,不知诸位……是哪里人氏?”
他这三言两语,应了答,也打消了四五人战战兢兢、欲行大礼的心思,接二连三答起话来。
“如此说来,诸位多是来往府州,也称得上半个府州人了。”包拯对二位胆大的商客道。
“哪是什么府州人,我们这寻常商客,四海为家,到哪儿都称宋人方是。不过算算,也在这府州来来去去十二年了。”起初发言之人笑答,他年岁也有三四十,笑起时饱经风霜的面容就有好几条皱纹,“白驹过隙,草民都老了,只看这府州城几乎无甚变化,倒也未曾想过已经这么久。”
“包大人初来府州……”另一商客心头却惴惴,谨慎道,“不知可是游历山水?”
包拯神色微动。
这话问的甚是隐晦。
包拯这朝堂重臣,挂心天下,哪有游历山水的空闲,且便是游历山水也断然不会在冬日跑到西北吃风刀子。士农工商,商虽被天下人鄙夷为一身铜臭的末流,实则有时比出仕的士人书生还要敏锐,尤其是五湖四海、大江南北来往的行商,鼻子甚灵,何处有利可图,何处岌岌可危……这趋利避害的本事堪称一绝。
打从西夏李元
昊要称帝脱宋,这西北边儿虽无战事,却摩擦不断。
总有些商客心头明白,要打仗了。
只要打仗……他们这些在边境来往各头跑的商客最是危险,哪怕有利可图也不是好事。
寻常百姓家,哪个不想一直盛世太平呢。
包拯微微一笑,筷子夹着一个包子未有作答。那商客已经被另一人手肘一顶,干巴巴讪笑着,揭过了此事。
朝堂重事,岂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可问,此言便是逾越了。
几人又用起早膳,一商客说些路上见闻趣事,又说早闻包公断案如神,与包公求证一二。一时间,桌上闲谈其乐融融,倒像是大宴宾客,不似街边小摊偶遇。另两位府州平头百姓见包拯和气,无甚官威,又听了几桩案子,松了几分见到达官贵人的紧张胆怯,亦小声开了口,竟是说起家长里短、心头困事,指望着偶然一遇的天下第一聪明人给个主意。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可包公何许人也。
为官数载,包拯在各地所断民生纠纷只多不少,什么争风吃醋、缺斤少两,什么债务缠身、家财传承,什么偷鸡摸狗、吃喝嫖赌……鸡皮蒜毛、掰扯不清,又或是可大可小,各有心思。这才是哪哪儿都可见的众生百态,这可比什么大案奇案人命案多得多了。包拯想了一会儿,这便当真问了几句,认认真真地吃着早膳听了起来,竟在这早点铺子断起了是非。
早点铺子正热闹,来去之人皆长了一双飞天耳,听着说着,几人欢笑而去,几人垂头认错。不多时,这铺子竟是越发多人了,排起了老长的队伍,不是买早点儿的,都是为寻初来府州的包青天。
直到晌午,人才渐渐散去。
包拯这早膳吃了一早上,心头笑笑,目光却有些发沉。
府州百姓所言大多是些无关紧要之事,连隔壁人家偷了他家一个蛋都能闹起不快来,算不得案子。说来不惊动官府也实属寻常,他在此出个主意也不算是僭越,可为官治下、食君俸禄,本就该料理这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
是无人敢去。
包拯与早点铺的大娘告了罪,无论大娘如何推脱都付
了早点银子才起身离去。
折家军安邦护国、戍守边疆,皆是大好儿郎,府州百姓无一不认,更有自家儿郎有意从军。
既如此,为何不敢?自是折继宣早几年横征暴敛所为,又在民事纷争上糊弄其事。如今折继闵接任将军之位不过四日,百姓虽得还往日所征,喜笑颜开,亦对折二公子赞不绝口,可仍是对府州府衙发怵。对那清贵和煦、疏离冷淡的折二公子,如今的折将军也是敬而远之。
自然,也无人私下胡言评断折二公子,皆说他是个好人、是个端方君子、是个和气公子哥。可再进一步,他平生所好、往日所为、来去何地、结识何人……无人能说出个子丑寅卯。
寻常百姓不知侯门事,这将军府里内敛的公子哥性情如何鲜为人知,不足为奇。可折继闵毕竟是做足筹备,从折继宣手中夺了兵权的人。今日在此来去问询的各户人家、贩夫走卒,有家中儿郎从军、有闺女在折府当差、有来去折府送菜卖炭……这一上午包拯多多少少都见了一些,旁敲侧击之时,竟也一个所以然都说不上来。
折继闵不好色、不饮酒、不交友,多独来独往,习武读书,犹如苦行僧,也合的上他身似清风明月、心似浩海细针的性子。
偏是这样的人运筹帷幄夺了折家兵权。
怎会谨慎至此?
日日月月年年,寻常,又古怪,倒像是防备着人探查,因而早早打造了一只无缝铁桶。
包拯捏了捏眉心,目光扫过散去的百姓,又面无表情地落在远近各处面容肃静的将士身上。
护卫……又或者,盯梢。
开封府包拯在府州,近旁连个护卫都无,倘使出了差池,折继闵难辞其咎。
包拯目光微动,从容地从街巷一侧向另一条路拐去。他身后城中巡视将士走动,不经意地跟了上来,交错替换,不远不近,既老老实实跟着,又不靠近半步。包拯不以为意,未有前往近日下榻的折府,慢步向朝阳客栈而去。
天上压低的厚厚积云好似被掀开了一条缝隙,有几缕冷金色的阳光洒了下来。
“咳——咳咳咳——”
一辆马车在街
巷拐角处的酒楼停下了,听着一阵惊人的咳嗽声,一个穿着厚厚裘皮披风和氅衣的青年人缓缓下了马车,他一脸病容,哪怕里里外外裹了厚厚三层,还能察觉这人单薄瘦削。他微微低垂着头,犹如风中浮萍,每每咳嗽一声,都叫人胆战心惊是否要驾鹤西去。
“少爷?”背着剑的年轻侍从轻声问道。
青年人微微摆手,只望着西边灰蒙蒙的云层笑了笑:“去问问罢。”
“少爷有什么要求?”侍从问道。
青年人想了想,又咳嗽起来,面容惨白好似浆糊刚刷过的墙面,可眉眼仍是风雅好看。
年轻侍从的脸色又绷紧了几分,双手握拳,半晌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少爷,莫再算了。”
青年人淡淡一笑,终于收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往酒楼里踏步,一边与年轻侍从低声吩咐,“往黑汗王朝去的骆驼商队,做药材买卖的,若能多带些水粮,有备无患,再好不过。”他停顿了一会儿,指着马车道:“……也都带去罢。”
年轻侍从本是颔首,闻言神色微顿,不快道:“那是少爷您……”
“留给我又有何用?再奇珍之物,也不能从阎王手中抢人。”青年人淡淡然笑道,“横竖捡不起我这条命了,你且放心便是,我定能活到五十岁,一日也不少。”
“一日也不多。”年轻侍从冰冷冷地说。
青年人眉目含笑,“去罢。”
“这天真冷,子青,今日不如用些热粥如何?”他往酒楼里去,露在袖子外的手指仿佛冰雕一般苍白冰冷。
寒风冷冽,年轻侍从匆匆向掌柜的要了间包厢,又冷言冷语地要了一锅粥,才搁下银子,转身往外走。因来去匆匆,还差点与街道上疾走而过一带着斗笠的黑脸大汉撞上。侍从身怀武艺,轻易侧开了身,本该相安无事,只是他仿佛往常并不背剑,因而身后的常见可巧勾中了大汉的斗笠。
幸得这黑脸大汉是个沉稳性子,被勾得一个扭身差点摔了一跤还先满面笑容地道起了对不住。
二人瞧着都是怀有心事,因而行色匆忙,便也未有多言,这一擦肩便也过了。
唯有
酒楼二楼包间儿里的青年人正巧打开窗户瞧了一眼,竟是望着那黑凛凛的大汉从街巷里大步远去,好似是认得那大汉。
他的目光先是困惑,又轻轻“啊”了一声,恍然大悟一笑。
他指尖捏着两枚铜钱,一挑一落,在窗台上滚了两圈,堪堪撇到边缘看似就要掉下去窗台,却刚刚好一左一右、搭在一块儿,像是各自的伸出一只手压住了边缘,稳稳地停在窗子上。他歪着看了许久,又望了一眼天边云层里露出的一丝日光,清清淡淡的眸中笑意更深,仿佛十分愉快道:“日明高照,一线生机……甚好。”
他将窗子轻轻合上了,轻声喟叹。
“甚好啊,望舒……”
寒风扫雪。
朝阳客栈门前的堂倌握着扫帚一个哆嗦,正见一个黑面的中年人缓缓踏步而来,因面无表情、头顶月牙,又穿着一身黑,乍一眼望去,还当时雪地里来了个漆黑漆黑的鬼影。
堂倌缓神想着莫非是白日雪天见阎罗,那中年人已经近至跟前。
是个人啊!
堂倌猛然一个激灵,收起受惊之色赔笑道:“客官要住店?”
包拯和和气气一笑,“寻人。”
展昭与白玉堂已然西行离去,如今在朝阳客栈的正是丁月华与丁家双侠。
包拯到时,丁家双侠正一个煎药一个烧水,为自家妹子忙的满头大汗、可谓是费尽心思。二人见包拯前来,忙与包拯告罪失礼。包拯本就是有意寻丁月华,只是见兄弟二人对展护卫与白侠士没个好脸色,可对丁月华却是慎之又慎,心下不由一笑,丁家双侠与展护卫、白侠士皆是不同,自有一股富贵气象,却与展、白二人一般侠客直率。
他便与丁兆兰、丁兆蕙言明,欲问丁月华与公孙策曾被困于何处。
展昭、白玉堂离去曾前去一探,但已然人走楼空。
丁兆蕙心知由包拯去寻自家妹子于理不合,江湖儿女虽不拘泥虚礼,但茉花村丁家到底是将门之后。
他这便搁下水壶,引路上楼。
“三妹!”丁兆蕙且呼声,敲响了房门。
屋内传来风声,丁兆蕙正疑惑,丁月华便开了门,
原是屋里窗户开着,因而寒风入屋呼呼响。丁兆蕙见丁月华面色苍白、精神不济,眼睛仿佛都冻得通红,又仍是一身男子行装未换。丁兆蕙不免啰嗦嘟囔几句,直道丁月华重病仍不知照料自个儿,回头归家之时定要与老夫人说道说道,让老夫人好好教训告诫一番。
丁月华也不辩驳,只老老实实笑着应是,通红的杏眼弯起,温温柔柔地含笑望着兄长。
包拯在丁兆蕙关窗之时抬眼一瞥,正见窗栏滴了水渍。
他又扫过地上,深色木地板上亦有不清晰的水渍,正是难辨的脚印重重。
有人来过,且刚走。
只是他未曾听出动静并不奇怪,可这人竟躲过了丁兆蕙的耳目,有些出奇。会是何人?又或是丁姑娘的友人?那怎会躲躲闪闪……包拯心头纳罕,那头丁月华仿佛见丁兆蕙未曾发觉异样,也无意解释,只与包拯一礼:“包大人可是寻民女?”
包拯微微颔首,将心头所思搁置,沉声道:“确为寻丁姑娘助力。”
那宅院虽人去楼空,但雁过留痕、风过留声,既是有人住过一两日,自然也有再探的必要。
※※※※※※※※※※※※※※※※※※※※
啊,我来了。
=-=卡文了_(:3)∠)_,新卷其实还没有设计好,所以脑子还是比较空的状态,再加上有段剧情(对就是现在这段)将要暂时看不见我们刚刚捅破窗户纸、喜结连理的二位主角……(我就说我要认真走剧情的!不能被正主发糖控制!我是一个有思想有骨气的导演)
大概要花个几章时间梳理一下剧情线,和上一卷尚未解释的十五条伏线罢(?)
然后看到有人说到襄阳大劫,哦还没到那时候,这卷还没有。
冲霄楼我一定会拆的,不要着急……我懂你的意难平,因为那亦是是我的意难平,么么哒。
反正已经捅破了,估摸着也会有小天使觉得可以撤了……所以大概就和你们说一下,往后正文大约还有(八)(九)(十)(十一)卷,(果然实老太太的裹脚布,你们不离不弃真的不容易,跪谢)
第十二卷有没有全看最
后我什么打算吧。
我今天也在努力的想把每一卷章节数控制住……
晚安小天使~
xxxx
捉个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