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回 明月伴,大道广博容且孤
桃木教那女教主又逃了。
展昭与白玉堂按下心头狐疑, 准备先入折府与包公一会、再作计较, 却率先得知了此事。
他二人见楚宵文进了折府书房与折继闵一会时,便生了诸多怀疑。折继闵城府过深, 万事谋定而后动,一举一动仿佛皆有深意, 实在难辨忠奸,叫展昭与白玉堂皆想起一人……此事二人再多思虑也无用,不如一问包公见解。
且包拯昨日宣旨, 点了折继闵为将,贬了折继宣的官,却非是给折继宣定罪, 说来也是旨意早在来前拟好,得了远在开封汴梁城的天子赵祯首肯。那时包公与天子皆不知八月十五一案后, 折继宣所为, 如此安排倒也不稀奇。大宋疆土之大, 一路一州, 在图纸上不过相邻咫尺之距, 实则路途遥远,凭官驿传信,总归是慢了些,连那展昭、白玉堂所养的飞鸽传书也要数日。而这折家换将一事隐秘,不能以八百里加急传达圣听, 遑论折继宣还悄悄遮掩此事, 叫顾唯顶了锅。
如今不管折继闵如何, 折继宣往日作为都当与包公知会一声,其中罪责另行定断。
可他们一入折家府邸,便见一个年轻将士快他们一步冲入府中,直奔书房,隔着门高声急切道:“将军,昨日抓来的女犯人从牢里不见了。”
这一声折府前院数人听闻。
展昭与白玉堂皆在院落里顿下脚步,见屋内之人开门,正是穿着一身星蓝浅衫的折继闵。门内不见旁人,唯有圆桌上搁着一个碎裂成片的茶杯。
折继闵略拧着眉,看不出过多的心绪。他一眼扫过展昭与白玉堂,省了那些无用责问之语,只开门见山干脆道:“何时发觉?”
“半炷香前。”年轻将士垂着头答道,面容上尽是惭愧之色,单膝而跪,“标下失职,请将军责罚。”
折继闵神色淡淡,未有动怒之色,“最后见她在牢狱之中是何时。”
“半个时辰前。昨夜照将军之意,请了个郎中为她包扎后,半个时辰前给她送了药。”年轻将士答道,虽有慌乱,但仍条理清明。
也就是说半个时辰内,并不知何时人不见了。
“郎中包扎之后,她可有不妥?”折继闵仍是问话。
年轻将士想了一会儿,摇首道:“未见不妥,郎中道她有些失血过多,但于性命无忧,静养几日便可。昨夜标下遵将军之意,给她开了药方,命人煎药看护,直至灌药之后尚且还在。随后牢中只留了狱卒……”便是灌完药离去的一时半会儿,那女人就丢了。可大牢的狱卒皆在外头,并未擅离职守。
“关入大牢之时,她可还清醒?”折继闵问道。
年轻将士仍是摇头,“因失血疼痛,已然意识不清。”
“大牢之中可留有痕迹?”
“未有,连牢房的锁都是完好无损。”
“府衙狱卒何在?”
“标下已命其聚集,皆在府衙大堂等候将军。”
几句问话有条有理,避轻就重,句句在点上。
白玉堂与展昭皆知折继闵此番问话之意。那女教主从府衙大牢里失了踪迹,寻常看来定是逃了,但如今在这府州却不能轻易定断,无他,正是因那鬼城奇毒之说,人死化黑沙、现毒虫、入活人身,尸身一点痕迹不留。女教主若是死在牢狱之中,该有尸首,可昨夜扮作丁月华的女子身中奇毒,乃是女教主的毒计;那她身上有毒也不足为奇,死后想必也只留下一身衣衫罢了。
但这将士说牢中不留痕迹,便有两种可能,在这半个时辰内,要么她确身中奇毒,被人杀后又收起了衣衫;要么她被人救走了。她失血过多、意识不清,便也没有自缢身亡,或是自己逃脱的可能了。此女武艺平平,又被白玉堂断其一手,便是真的包扎饮药之后,神志清明,能忍着剧痛逃跑,在将士包围的大牢里也是难于登天。
唯有武艺高强之辈,才能悄无声息地瞒过众将士耳目行事;又或是……牢狱之中出了内鬼!
果不其然,折继闵沉吟片刻,下令道:“紧闭城门,禁车马出入,全城搜索断手之人。你自去领罚。”末时,他声音放缓了些,添了一句,“莫要惊扰伤及百姓,若百姓欲出入城门,只须告知详细,若非那断手女子,放行亦可,安抚为上。”
倘使女教主被救,她如今重
伤,想要出城却不易,添之缺一手,搜寻比寻常倒是简单些。
“是!”年轻将士应声,这便雷厉风行地起身走了。
折继闵又随手一指院落一旁站着的将士,冷声道:“你去把顾副将和叶副将给我叫来府衙。”
待他做完安排,包拯也到了。
折继闵拱手直言道:“包大人,人犯在我府州府衙不见踪影,乃末将治下不力。今日事出突然,待末将查明,捉回逃犯,在与包大人负荆请罪。”
“折将军言重。”包拯道,肃然端庄的神态里倒不见多少怪罪之意,“此朝廷重犯诡计多端,早在婺州一案中便能想法脱身,逃亡在外一年有余,想必是另有同谋同行,有劳将军费心。”
“如此,包大人自便,末将先行告辞。”折继闵说着,与展昭、白玉堂一点头,取了书房内一件云水蓝的淡色大氅,匆匆披上,快步出了折府,这便往府衙去了。
包拯这才有了几分凝重之色,侧头对展昭道:“展护卫,本官记得那桃木教在逃除了你二人所言的傀儡教主,还有四人。”
展昭与包公一礼,颔首道:“正是,是有四人与桃木教牵扯颇深,但非桃木教中人。”
他说的便是在婺州一案里与他们打了一次交道,且隐隐占了上风的半支秃笔。半支秃笔虽只是一个诨号,实则有四人,杨主簿死前曾言,“瘸了半条腿的跛子,拄着拐杖、耳听虫鸣的瞎子,口生仙音、杀人渡魂的秃子,还有通奇门遁甲的说书人。”
白玉堂亦是眉宇渐浮阴霾。
那四人可是叫他白五爷吃了个大亏,到现在还没查明白四人来历,更不知他们幕后何人,更别说当日在桃木教所为种种意图了。
“展护卫与白侠士看来,此四人可有可能来救那女教主?”包拯稍作沉吟又问道。
“他们先前虽非同一拨人,但如今桃木教已毁,那位女教主一年半载不见踪影,今日极有可能是一道。”展昭答道。女教主如今确是有可能已经与那半支秃笔成了一拨人,为半支秃笔身后之人谋事。今日女教主现身于此,还带来那下落不明的丁家三娘的消息……恐怕都是这背后
一张巨网里重重叠叠、层出不穷的连环计策之一。
最叫他有此疑心的,还是白玉堂从温殊口中得来的消息。
温殊曾道在渝州巴县碰上了女教主,与她手中买了个兄妹爱恨情仇的故事,还救回了疯疯傻傻数年的逃犯尤诚。
王家旧案已破,那冯羽以杀人重罪关入开封府大牢,因王家旧日拐卖施虐暴行,包公未有判他大辟之刑,只流放充军,如今该是在戍边当一个苦役兵卒。
而尤诚,得了公孙先生妙手回春,似是恢复了些许神志,只是仍时常口吐疯言、对男子亦是惧怕非常。他虽记起旧事感激冯羽救他于苦难之中、又多年照顾,但始终是心怀恐惧,只远远为冯羽送行。尤诚未曾为恶,算来还是个受害多年的可怜人,神志时好时坏,又无可归去,在冯羽流放充军之前暗下恳求下,被留在开封府做了个下人。开封府的丫鬟阿夏阿冬心善,知其不敢同男子相处,多有援手照顾,这半年来倒也好了不少。
此事算了结,但温殊当日给白玉堂、展昭留了另一个消息。
那女教主手里有黑火|药,差点在那林中茅庐炸的温殊一命归西。
她若孤身逃亡在外一年之久,从哪儿弄来此物?如此看来,她身后定然是有人,要么一开始她这傀儡教主伙同杨主簿算计桃木教之时,她已经与那半支秃笔一道;要么她在桃木教如愿被毁后,加入了那拨来历不明的人;要么她被通缉的这一年半载里已然另谋新主。
种种迹象梳理揣测,今日女教主消失,都该与她幕后之人有关,更有六七成的可能是半支秃笔同谋。
展昭这头与包拯推测,回眸却见白玉堂正抱着长刀凝眉不语。
“白兄?”展昭唤他,且要问白玉堂是否另有想法,突然神台一清,与白玉堂对了一眼,确是从微微颔首的白玉堂目光里瞧出同样的狐疑来。
“……怎了?”包拯何其敏锐,便开口问道。
二人皆是不语。
包拯一摸胡须,忽然道:“快及晌午,展护卫与白侠士该是未曾用膳罢。”
展昭与白玉堂心领神会。不必展昭多言,白玉堂先邀包拯酒楼用
膳,说这折将军未在府上不便叨扰,不如由他做东,请包公赏脸,府州这戍边偏僻之地虽无江南美食但亦有西北风味。包拯却推脱,只道二人小辈,合该他做东。三人便淡声说着,一并出了折府,往府州城内最大的酒楼去了。
此番言辞传入折继闵耳中,虽心知三人定是有意相谈,也无话可说。
待至酒楼,三人入了厢房,酒菜上齐,窗户大剌剌地开着,无忌人看,才又面容平静地吃菜闲谈起来。
“你二人先来府州,可见不妥之处?”包拯慢声问道。
话虽不曾提及,但展、白二人皆知这问的是折家军、问的是折家之人、问的是那折继闵。无论三人要说何事,总不能在那折家大肆谈论其主。
展昭尚且犹疑,白玉堂已然问道:“包大人观之折将军如何?”他问的自然是现在的折将军、折继闵。
“多谋善断,清明泰然,雷厉风行。”包拯道。
这评价颇高,展昭与白玉堂并不意外,他二人只与折继闵数面之缘,已然领教了此人厉害之处,心头多是感慨称道。大丈夫存于世,心怀高志、进而谋之,最是寻常,他四年蛰伏、一朝功成,可见其心性坚韧。若非其中牵扯一些古怪,展昭与白玉堂自是佩服此人的。
“折将军英才,白五亦是敬佩,只有三事,”白玉堂提着筷子,眉梢不动却有几分桀骜放肆的神采,又接着道,“乃白五心中所惑,今日斗胆将这并无凭证的冒犯之言与包大人一问。”
包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倒酒不语的展昭,心知白玉堂此言多半不是独他一人的推测,只是展昭在朝为官,本就非是背后议人长短的脾性,如今更是不便在外多言……展昭不能说,白玉堂便替他说,如此罢了。包拯疑虑之余,心头不免微微一笑,是为二人交情甚笃,亦是为白玉堂赤诚以待、处处为展昭着想。
数年往来,展昭于包拯而言犹如晚辈亲子,添之早年数回救命之恩,他待这个年轻人总有几分不同旁人的挂怀。他不仅忧他仕途,欲引他行大道,更忧他安乐。
包拯看来,展昭心性沉稳、机敏睿智,最是少年英才,可他
始终记得数年前江湖偶遇之时那个有几分少年心性、令人可爱的少侠……自展昭因他入朝为官,身负重压,多少不比浪迹天涯之时快活。朝堂之上多是明枪暗箭,展昭不说,可包拯心知几年来定是多番遭了为难,因展昭这一次耀武楼献技便无端封来的御前四品带刀侍卫,也因包拯。展昭从来不说,从来神色从容之中有一份叫人心安的豁达快乐、怡然自得。
这个年轻人的心怀当真广大。
只是包拯慧眼如炬,焉能看不出展昭这抹从容安乐之中的寂静,他敬人三分、远人两分,是个温润如玉的斯文侠客、谦谦君子,也是个烟雨之外、既出世又入世的孤独之人。
广怀天下而博爱、志在大道而包容,见万事是非对错、见众生善恶黑白,仍不被侵扰、不被玷污、不被动摇,乃是通达世事后而不失本心。
容,而孤独。孤独,却非寂寞。
一年前,年初快及清明之时,包拯瞧出展昭疲于应付官场、难得起了几分郁气,这不算什么,展昭心如明镜,尘埃染不得,只须给他三两日,他便又如往常。但人非草木,包拯亦有私心,便托清明祭祖之说,让展昭告假回家几日,去这广阔天地再走一走,虽白驹过隙再无回头之日,亦愿一时安康快活如当年少侠。
这一去再归时,包拯与公孙策畅快笑言:“大善!意外之喜。”
展昭回来时又有不同了。
不同之处,正在这与他同来的白玉堂。
因而展昭的从容喜乐之中,非是天上日月的孤独自乐,是人间烟火里的策马同游。思其忧、伤其苦、感其乐,日日夜夜,愿费千万心思换他平安无虞。白玉堂纵马而来,亦得展昭回首以待。
如此甚好。
包拯细想这两年,要么一并出行,要么同地相伴,二人是越发好了。
他这心头宽慰之念转瞬即逝,口中只和气道:“白侠士尽管说来,折府诸事重大,却不必顾忌虚礼。”
白玉堂略一点头,手中筷子夹起一颗盘中豆子,嗓音平缓低沉,“其一,包大人在麟州可有闻说鬼城仙民、西域奇毒一事。”
包拯皱起了眉,“此中何
事?”他果真是未曾耳闻,展昭与白玉堂飞鸽传书倒是与他错过了。
展昭心头清楚,他养的那只信鸽虽颇通灵性,但只是能在这天下寻他一人罢了,后不知那信鸽与白玉堂怎么有了些交道,也认得白玉堂,辨出他的踪迹。白玉堂笑那信鸽乃是爱屋及乌,承蒙展昭关照。旁的时候,展昭回信,便是飞往暂且所居之地,因而它昨日该是飞回麟州杨家去了。
“八月十五那日,府州城内三个百姓无端暴毙,死后尸首不见踪影;九月末时,原折家将军折继宣以染病、免祸城中无辜之名,处死了三个百姓的亲眷。”白玉堂自是坦荡磊落,既然要说,断然不会支支吾吾、百般忌讳。
“竟有此事?”包拯心头生怒,眉头压着嗔色没有高声。
“这便是鬼城奇毒之祸。”展昭接过话来,“包大人,此事可证如今确有一奇毒进了大宋边关,甚至可能已然在大宋肆虐。凡中毒之人,生前身体虽有苦痛,但行止如常,诊脉不得结果;而死后,尸首定会异变、化作黑沙毒虫扑向活人身躯,从肌肤钻入活人体内。这便是从大漠传入大宋的传闻。”
包拯握着筷子的手几次顿住,正是心头变化,“你二人亲眼所见。”展昭与白玉堂非空口无凭谈论传闻之人,包拯已然了然于胸,他敏锐地抬起眼盯着展昭、白玉堂,犀利的眸中忧色渐浮。
“你二人可是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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