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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藏万象,身是温风心似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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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昭没有应声, 心知白玉堂说的是折继闵。

    折继闵拆挡换招之时, 用的分明是军中常见招式,所谓行伍作风若在江湖上就有另一种说法, 瘪三手段。沙场之上瞬息万变、只分生死,讲究用最快捷、最省力的法子杀人、杀更多的敌人, 活下去,杀下一个人。那是视死如归的地方,自然没有点到为止之说, 专挑脖颈、心窝、脾脏、关节等处下手,实为阴损;而习武却是为强身健体、讲求道义,又怎能如此。然而折继闵此番切磋掺用了躲字诀, 你来我往之时,他还招圆滑, 分明有可趁之机仍是退而再迎, 此乃君子之风, 乃手下留情。

    只是那叶小差恐怕战的不够痛快。

    果不其然, 没过百招, 叶小差便收了手,落在台阶前。

    折继闵淡淡一笑,且问:“可还来?”坦然自信,舍我其谁。

    叶小差与折继闵打的浑身别扭,也不恼怒, 只双手抱着后脑勺, 轻啧了一声:“你莫不是与哑巴串通一气, 寻我不痛快?”

    闻言,折继闵一怔,偏淡的眸子犹有心神飞闪,似是惊诧,又似是忧心,竟是问道:“明深何出此言?”

    叶小差歪着头瞧了折继闵半晌,耸肩未答,招呼也不打,转身就走。

    折继闵垂下眼,眉宇微蹙,仿佛已有猜测。

    这空当,白玉堂与展昭就此同折继闵告辞,折继闵另怀心事,未有相留,只邀来日把酒言欢。二人这才出了折将军府邸,待转入街巷前,又不约而同地扫过折府门内一眼,见那折继闵踏步厅内,正与折继宣迎面相会,似是将折继宣拦住了。

    “折将军你今日可见着了?”白玉堂转回头问道。

    展昭略略点头,稍想了一想,“折将军此人……”展昭凝眉犹疑,他非是背后议论旁人的性子,只是与白玉堂相处倒是惯常的自在,万没有不能言,这会儿却是不知从何说起,“有些古怪。”

    他捏了捏眉心,便听白玉堂问道:“与折继闵一般?”

    展昭略讶异地侧头望去,未有发问,只答道:“折公子龙章凤姿,展某看来,折将军虽是英雄人物,却是折公

    子更胜一筹。”

    白玉堂半眯起眼,慢条斯理道:“心思深沉。”

    “确是难以捉摸。”展昭微微颔首,二人此言非是点评,而是就事论事。

    折继闵与叶小差比试,能轻易留手,游刃有余,可知其已将江湖习武与军中招式融会贯通,年纪轻轻比之叶小差武艺更高一筹。无论他今日是有意藏拙,还是不愿与叶小差当真拳脚相向,又或是习以为常的君子之风,此番所为确叫展昭与白玉堂一时之间也摸不透折继闵的底。

    折继闵此人相貌一绝、气质出尘,当真有魏晋名士之风,可与展昭、白玉堂二人最不同的便是此人他二人看不透。白玉堂性情乖张、万事随心,可实在是个坦荡磊落之人,说一不二,嫉恶如仇,唯有不与其深交之人才道他喜怒难辨;而展昭,再通透灵秀不过的人,虽藏着几分江湖狡黠匪气,世人道他过于宽厚,实则恩怨分明。二人皆是最赤诚不过,以赤诚之心相交,恩怨情仇绝无防备之说。

    而折继闵,身是山间清风、天上明月,心是海底细针、浩瀚星辰,是个藏着乾坤万象的圆滑疏离之人。

    因此白玉堂说他心思深沉,却非是恶言之意。

    思及此,展昭又道:“折将军,亦是。”

    白玉堂两手交叠,指尖敲打了一下下巴,露出个明了的笑容来,“你原是此意。”

    “鬼城之说,折将军十分在意。”展昭说。

    折继宣面相宽厚、行止豪爽,可那双眼睛却深沉无情,暗藏心思。许是因折继宣惦记鬼城之事,因而露了端倪,显得其胞弟折继闵更胜一筹。

    “他急着寻你,是为试探此事?”白玉堂虽是问话,但语气平平,丝毫不见意外。

    展昭敏锐,自有所觉,“白兄晚归,可是另有所得?”

    白玉堂本要言语,可又打住话头,似是突然想起什么,环顾四周一眼,抬脚就走。

    展昭顺着白玉堂所行方向瞧了一眼,啼笑皆非。

    是一座酒楼。

    他面上的无奈渐渐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笑。

    “猫儿。”走了两三步,不见人跟上的白玉堂又停下回头高声催促,目光灼灼,顺

    风而来的尾音张扬跋扈,又像酒香一般撩人,“走了。”

    展昭踏步跟上,才走两步,神色微怔,竟是朝着天上抬起手。

    白玉堂的目光也随之落下,只见一只白鸽缓缓飞落在展昭小臂上,收起羽翼。这鸽子亲昵地蹭了蹭展昭,又用嘴啄着梳理羽毛,露出单边翅膀上三道黑痕。白玉堂与展昭对视一眼,略一点头,抬脚先进了酒楼,银子往掌柜的桌上一丢,张口就要了一雅间和一桌酒菜,又要掌柜的想法弄套笔墨纸砚一用。

    等酒菜上桌、笔墨备齐,堂倌带上房门,展昭方才从敞开的窗户飞身落了进来。

    一刀一剑往桌旁一搁,白玉堂掀开那一小坛的酒盖,是女贞陈绍。他抬眉,见那鸽子也紧随着展昭而来,乖巧站在窗沿,而展昭正垂眼展开一张纸条,眉头渐渐松开。白玉堂心头稍松,方才问道:“包大人如今何处?”此信鸽乃是展昭留给包公以作急用,突然现身府州,他二人自是挂心包公有事,如今看来是多虑了。

    “麟州。”便是府州西南方向所临之州了。

    展昭将纸条压在桌上,与白玉堂一般亦是心头松了口气,淡淡一笑,“我原道包大人与公孙先生会直奔府州,却不想先去了麟州。”

    白玉堂倒了一杯酒,将桌上筷子推至展昭面前,“麟州,”他疑惑道,“莫非包大人去了杨家?”

    “正如白兄所料。”展昭颔首,又轻声一叹,“折家军一事,影响诸多,添之西北局势多变,想是包大人尚未有万全之策,这才先落脚麟州杨家,免打草惊蛇……”杨家与折家不同,折家数代镇守府州,英才辈出,折家军在百姓心中早已不可动摇,绝非大宋朝堂能轻易动之,可杨家军……起于杨令公杨业,其乃北汉名将,北汉灭后,得太宗赏识封将,于北伐契丹之时遭难,不肯屈服、绝食而死;其子杨延昭镇守戍边二十余年,得契丹尊称杨六郎。父子二代名将方才有了杨家军,实属大宋之兵。

    “杨家与折家早年姻亲,如今不知如何,倘若折老太君在世,包大人此行必有所得。”白玉堂道。要论起关系,这折家如今的公子,无论是折将军折

    继宣还是折继闵,都是折老太君胞弟的孙子,要称一声折老太君姑婆,自是折老太君的晚辈。

    “折太君仙逝已近三十年……”展昭亦是惋惜,“想必两家已然关系疏远。”

    白玉堂却轻嗤了一声,“赵家皇帝个个忌惮兵权旁落,又如何能允两家关系亲厚,庙堂多蝼蚁,焉知戍边将士尸骨寒。”

    展昭无奈,只低声叹了一句“玉堂慎言”,方才打住了白玉堂这不把门的嘴。

    “今日杨家,”白玉堂又将酒杯推前,催促展昭用膳,又拧眉问道,“当家何人?”

    展昭亦是不知,提起筷子直言道:“只知杨延昭将军二十五年前逝世,世人皆道后继无人,杨家如今当家,确是不知。”

    “杨将军戎马一生,确是一代名将。”白玉堂略作思索,“我怎闻说杨将军有一子,少年随军、骁勇善战,亦是英雄人物,如今二十五年去,该是年纪不小了,怎未听得名声?”

    展昭摇头不语,见白玉堂将菜肴接推至他面前,将圆桌空出大半,从善如流地用起膳来。

    白玉堂又取来一旁搁置的纸笔,头也不抬道:“你可有话托于包公?”

    “有意请教公孙先生鬼城之说。”展昭说。

    白玉堂笔下一顿,照展昭之意留书,口中又踯躅低声,“公孙先生此番随包大人一并出行……”他略抬起眼,那双锋利又俊美的桃花眼直直望进展昭眼中,“既本是为那图中之物来的,若如今为鬼城之说,必会与折家军一事一并,委实凶险。”白玉堂顿了顿,手中握笔紧了又松,终是放缓了语调,“公孙先生定有意亲自前来,远不如身在麟州安全,到时……”

    “我知。”展昭说。

    白玉堂未尽之意,语焉不详之意,他皆知。

    “还有一个包公,展昭,倘使行差踏错,你又当如何自处?”白玉堂问,目光灼灼。

    展昭定定地望着白玉堂,郑重道:“万不能如此。”

    “……”白玉堂动了动唇,虽有火气,到底没有高声辩驳,只用目光平掠展昭笃定的眉眼,轻嗤了一声,低语道,“爷可提醒你了,你已见过折家子,皆非好相与之辈,

    亦不知其品性,倘使来日……”他收了声,觑着展昭,再三抿唇,“展昭,婺州一事,你我该长教训,你可莫悔。”

    “若非那西域奇毒与鬼城之说进了大宋边境,玉堂,此事实非我所愿。”展昭夹着鱼肉,垂下眼帘,神色平静,“你我在长安城遇见此事,三个百姓八月暴毙,可见那不知何物的‘鬼城仙民’已然能危害大宋子民。照顾副将之意,此乃毒物,中毒之人尸首须得以大火焚毁,否则有危害旁人之嫌……然而大宋有多少人知晓?又有多少人能见此异变面不改色,不直呼妖邪作祟?”

    “好了。”白玉堂打断了展昭。

    他如何不知展昭担忧何事,那莫名其妙的鬼城毒物现身大宋,谁知还有多少个疯汉?

    如此隐忧,展昭断然不能坐视不理,定要查个清楚明白。事急从权,若能凭一己之力,展昭怎会寻公孙先生助力?他早知展昭此人妥帖,凶险之处,定是亲身前去,不愿亲朋近身半寸,正如渝州一案中为他白玉堂所做的种种周全安排。

    白玉堂望进展昭眼里,那双墨眸如深潭,深不见底,又清澈通透。

    倘使出错,焉能不悔?

    悔便悔罢。

    万不能如此。他赴汤蹈火、纵身死,也万不能让公孙先生蒙难……

    既如此,他作陪便是。

    白玉堂搁下笔,将字条卷成一团,抬手一拽窗沿上的信鸽绑于脚上,随手放开。那信鸽倒是颇通灵性,对白玉堂丝毫不惧,在桌上蹦蹦跳跳了一会儿,扑腾着翅膀转头就走。

    展昭亦放下筷箸,望向桌子对面单手支着侧脸、神色莫辨的白玉堂,“白兄今日另有所得,可是与二位副将有关?”

    提起此事,白玉堂眉宇间蓦然生了几分阴霾寒霜,他无意瞒展昭,当下直言道:“八月十五那日暴毙的三个百姓,上月末亲眷皆死,无一活口。”

    “无一活口?”展昭登时色变,“此事顾副将怎……”他说至一半就愣住了,“白兄是说——”

    那三户人家都被顾唯带走,聚于一堂,又寻军中大夫看顾,怎会一并身死。

    “坊间皆道顾唯下令,以三户人家染上疫疾为

    由,于上月末统一处死。”

    展昭紧紧蹙眉,半晌才道:“……顾副将看似冷心冷情,展某看来绝不会事态未明之时下绝杀之令。”

    “此事恐怕,另有隐情……”

    风吹散了低语。

    苍穹之上不知从哪边儿飘来几朵云,将本就不怎么暖和的太阳遮住了大半。

    顾唯坐在院落里,垂着头,又拿着一块新的小木头和小刀细细雕刻,木屑纷纷扬扬坠落,有不少落在他的黑靴上。他不甚在意,只专注地用刀尖雕出小男孩的头发、衣物,还有细致的眉眼,栩栩如生。

    那看起来是个活泼的男孩,眉开眼笑,嘴角都快咧到嘴后跟去了。

    “小顾哥哥。”

    顾唯抬起头,院门一向敞开着,一个年轻人正站在门前。一身白衣,蜻蜓蓝的大氅,身姿挺拔如松,风将年轻人的发丝吹的来回摆动,可却半点不能乱了他的风仪,反衬得他风华卓然,正是折家二公子、折继闵。

    “你来了。”顾唯只漠然地道了一句,就垂下眼,像是早有预料,但下一句他又问,“可有事?”

    折继闵缓步进门,不必寒暄,直言道:“泽兰,你疑心此乃我故意为之。”

    “顾唯表字早已弃之不用,二公子何必复提。”顾唯却道。

    折继闵闻他所言,只得轻叹,“此事是广孝错估,事出突然,我此去麟州一月有余,未能……”

    院落马厩中的黑马不安地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嘶鸣,几乎是同时顾唯笑了一下。他倏尔托起手边长|枪,分明面无怒色,可那英气眉宇下那双眼睛凌厉得叫人胆寒,尽是肃杀之气,竟叫院内升起狂风,“二公子足智多谋,向来策无遗算,又怎会不知此去如何?”他目如黑海,波澜不惊,噬人心神,“将军性情,公子又如何不知?”

    折继闵衣袖随风起,亦是直视顾唯。

    “公子为何行麟州。”

    “……”

    “此事了,将军便再无……”

    折继闵仿佛立于狂风刀尖处,可他不退不避,迎着长|枪口踏进一步,也打断了顾唯,“广孝未曾算计此事。”他偏淡的眸子疏离又和煦,不见赤诚真心,

    也不见尔虞我诈,字字清浅冷淡,“兄长往日虽荒唐,却不至于如此,泽兰,此事确乃我思虑不周之过。然我欲行何事,所图为何,你心知肚明,怎允阶上霜染血。”

    院内万般寂静,只有长风呼啸。

    “好。”顾唯终于平静地落下一字,单手收回长|枪,往墙边一掷,枪杆发出嗡响。

    “小顾哥哥,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小顾哥哥,娘说,爹爹走了,但总有一天我们会再相聚,可是今日?”

    “小顾哥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爹爹变成沙子飞走了,我亲眼看见的,你不要告诉娘亲。”

    院落风停,“当日之事,顾某应了,今日,公子就请回罢。”

    折继闵闭了闭眼,不闻叹气声,只负手背过身去,神色淡淡道:“明深今日原是替你讨债来的,难怪如此脾气。也罢,你仍疑我不择手段,断由不得我辩解一二。”广袖闻风动,他踏步离去,“此事,你不必应之。无妨。”

    顾唯平静地捡起小刀,寡淡的目光扫过那小木人上大笑的男孩面庞。

    云遮住了日光,七岁的男孩从屋子里探出头,脸上挂着比太阳还要灿烂的笑容。

    “小顾哥哥,来日我也要和你一样,习武强身、入伍卫国!这是今日娘教的!”

    “娘说,折家军都是大好儿郎!”

    ※※※※※※※※※※※※※※※※※※※※

    我又来了。

    在这个信息量爆炸的夜晚,我还要思索明天的更新。

    所以现在有人爱我了吗,有了吗?有了吗!

    有没有都!晚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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