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四回 巧成书,医堂屋里状元郎
灯烛再次亮起, 将三人照亮,正是书童雨墨举着灯盏站在门口,对着屋内突然出现的二人目瞪口呆,失了言语。
“你、你们……贼、贼贼?!”雨墨看着那映着暖色灯火仍是锋锐寒芒的一刀一剑,口中半句话都讲不利索。
展昭与白玉堂齐齐收了刀剑, 对了一眼, 俱是有几分意外。
“贼?怎么, 两月不见, 小书童不认得我了?”白玉堂与那结结巴巴的书童雨墨笑了一句, 又与一并出现在此的书生颜查散道,“许久不见仁兄, 今日竟有如此缘分,仁兄莫不是也不认得小弟了?”
“贤弟相貌堂堂,乃是世间少有的俊才, 愚兄焉能忘了。”颜查散亦是对此久别重逢十分意外欢喜, 连忙作揖一礼, “只是不知贤弟怎在此地?这位又是……?”
展昭侧头瞧了白玉堂一眼, 目光含笑,未有作声。
他原是糊涂,旋即想起与白玉堂早些日子书信往来, 耳闻那古怪还俗和尚立雪之外, 也曾听闻路上碰上的书生和他那妙极的书童。只是他未曾想到这巧事诸多串成书, 白玉堂前两月碰上的书生, 正是巴县如今新上任的知县大人。他能认出这位颜知县, 还多亏这知县大人穿着一身官服。
白玉堂轻咳一声,道:“实不相瞒,这位乃是陷空岛白玉堂……”
“……”
这回展昭轻咳了一声。
白玉堂收了声轻笑,俊俏的面容被幽微的暖色灯火勾勒得华美又吊儿郎当,耸耸肩,只对那颜查散道:“这么说来仁兄便是包大人赞不绝口的状元郎?仁兄当真不厚道,怎不与小弟早说。两月前仁兄原是上巴县赴任来的,小弟要是早知,便该护送仁兄才是,这可要叫包大人怪罪小弟不周。旧日无礼之处,还望仁兄见谅。”
颜查散先是意外,紧接着又仿佛有了几分恍然,“贤弟你……?”
“此事是小弟早该猜出来了,也怪小弟眼拙,”白玉堂慢条斯理地说,目光偷偷频频望向展昭,分明是淘气玩闹的性子上头,要捉弄人了,叫展昭莫要拆穿了他,“包大人说去岁有个江南的书生被官家钦点了状
元郎,是个了不得的年轻才俊,却被遣到着穷山恶水的险地当了个芝麻小官;仁兄这口音一听便是江南的,又饱读诗书、腹藏文墨,才学是小弟早有领教的,两月前又说是赶来巴县。”
“最要紧的是,今儿一早,小弟的人接了巴县知县大人的口令,说是不必小弟赶往巴县,这位年轻有为的知县大人自个儿会想法子入城一会……”
“你、你你是……!”雨墨听懂了白玉堂的话中之意,舌头又打了结,“你不是……你就是展、展……”
颜查散哭笑不得,打断了雨墨结结巴巴的猜测,“贤弟莫要取笑糊弄愚兄了。”
说罢,他冲展昭一礼,“下官颜查散,参见展大人。”
展昭忙抬手一接,不紧不慢地笑道:“颜大人多礼了。”
雨墨已经彻底糊涂了。
白玉堂抱胸,仍是不正经道:“仁兄好一双慧眼,这满城的生人异客,仁兄还是第一个瞧出展大人的身份。”
“非是愚兄慧眼。”颜查散无奈摇头,“去岁颜某便曾耳闻包公身旁那位侠客展大人,乃是常州府武进县人氏,与颜某正是同乡。贤弟,你这口音虽是江浙一带方有,却与常州委实不同。”
展昭斜了白玉堂一眼,仿佛笑说:可服?
白玉堂耸肩,不与展昭这会儿插科打诨,只笑说:“这城内能从口音辨出展大人真身的,想是也只有仁兄一家,别无分号了。”
这话自是笑语,这巴蜀之地的汉人夷人哪里分辨得出江南口音里有那些差异,只通一听都是东边靠海的汉人。
而白玉堂早知颜查散与展昭同乡,二人的口音里皆带着些许吴侬软语的江南口音,语调平缓和软;但又与寻常吴语不同,更为硬朗些,这口音说不出来,可白玉堂一听便知。因而展昭说话时低沉清朗犹似明月在空、碧水漫石、松风飒飒,当然,展昭嗓音又与颜查散不同,咬字轻软又清晰,仿佛温火煮烈酒,温润之中,又有几分干脆敞亮的动听。
“慧眼不敢说,愚兄如今还不知金贤弟到底是何名头,实在惭愧。”颜查散却说,那日因白玉堂匆匆别过,也未能闻之详细。也正是
如此,白玉堂今儿才逮着机会又戏弄人。
“金贤弟?”展昭也笑。
“诶,这就要怪展大人不叫小弟将话说说完了。”白玉堂不慌不忙道,“先头小弟说到,这位,”他抬手示意展昭,“乃是陷空岛白玉堂……之友,名震朝野的南侠展大人。”他一顿,一副混世魔王的顽劣模样,“小弟,自是不才锦毛鼠白玉堂了。”
“……”一时无人言语,展昭忍笑不已。
“锦毛鼠?”好半天颜查散才明白展昭在笑什么。
“金懋叔?”一旁的雨墨举着灯喃喃。
“半句无假。”白玉堂一本正经道,可把素来正色的颜书生闹的哭笑不得。
展昭微微摇头,不再由着白玉堂胡闹,开口问道:“颜大人说是明日方来,怎今日便入了城,又在这医堂?”
颜查散一愣,旋即回神道:“下官是昨夜请那位英雄带话,自是明日便是今日了。”
他又笑笑道,“不过原念着闭城门前入城,天色已晚,不便打扰展大人,说来也是明日拜访,却不想今日便碰上了。”
“猫大人糊涂了,颜仁兄一看便是借着入城看病的幌子来的,自然在这医堂。”白玉堂紧接着接过了话。
说来也巧,他与展昭约定去分头行事,往那轰地门和千霖宫一探,又约着在城内医馆一会,来瞧瞧前两日被白玉堂和柳青从鬼门关前救回来的书生人犯是死是活。二人趁着天黑入城,一赶到就发现这医堂之中还有旁人。细想来这医馆离城门极近,柳青当日也是借此便利;颜查散初来乍到,借着看病的名头,自然是入了城才问了路前来。三人可不就在此碰了个正着。
巧也巧的妙极。
人生在世难得结缘,如今要事棘手,这缘分倒是叫人毫无顾忌、敞开天窗说亮话,不必在正事之余还要多添几分顾虑和算计。
“不比金贤弟聪慧过人。”展昭取笑道。
白玉堂还像模像样地拱手一拜,“不敢当不敢当,猫大人过誉了。”论起面皮如城墙,谁能比得过白五爷。
只是颜查散神色微动,见他二人言语无忌,分外熟稔,倒有几分稀奇。
颜
查散看来这位“金贤弟”是个豪放无忌之人,可谈吐不俗、言辞斯斯文文,早几月几番偶遇论学论道、信手拈来,却不曾得见这位金贤弟如何胡闹,相处之间更见分寸。说来他与白玉堂虽是意外结交、也算得半个脾性相投,你来我往时自然是坦然言语,然而这般插科打诨、潇洒自如却不曾有过;还有这位展大人分明是个温润公子的正经脾性,并无凶悍之气,竟能由着白玉堂胡为。
这般想来他这贤弟与展大人岂止是友人,说是至交知己都不为过了,倒是惹人艳羡。
颜查散为求功名、数年苦读,添之父亲早亡,只有一寡母要照料,平素不得闲,因而别无旧交,更别说有如白玉堂与展昭这般要好的交情。这一遭,他心头难免又升起几分遗憾。只是这几分遗憾里,多少是为未能与“金贤弟”有这金兰之交的惋惜,又多少是为人生在世难逢一知己的叹息,就难说了。
颜查散搁下心头几分遗憾,又为与贤弟重逢生出几分欢喜。
三人闲言寒暄一了,趁着良机话锋一转直奔近日正事。
“……颜大人既然赶来渝州城,想是五年前的灭门案有眉目了?”展昭与白玉堂、颜查散二人入座,开门见山道。
“此事却要与展大人细论,”颜查散让雨墨将灯盏搁在桌上,又打发他去外头盯着,莫要叫那医馆的大夫进来,才继续道,“这五年前王家灭门一案,下官今日私下打听方知凶手二人竟是王家仆从。”
“冯羽与尤诚皆是王家仆从?”展昭意外道。
颜查散点头,“正是,尤诚是王家从伢子手中买来,不足一年。不过因时隔五年,伢子说是对此早没了印象,如今只能凭早年的缉捕文书得知是个矮瘦之人。而那冯羽仿佛是在命案前一个月前自请上门做了个护院。”
展昭眉头微拧,从这三言两语里弄不明白这灭门案有什么仇怨。
那冯羽不似以杀人为乐的大凶大恶之徒,杀人满门总该有个缘由,且在凶案一月之前自请上门也仿佛是刻意寻上了王家。不过……这二人竟不是一并入的王家?
“卷宗录写王家满门三百五十二口人,一
夜死尽,死因为何?”白玉堂问。
“乃是乱刀砍死。”颜查散答得极快。
白玉堂与展昭神色微动,对了一眼,皆是想起两年前的说书人一案里,那几家说书人满门也是被乱刀砍死。
其中果然有关联!
只是不知这前后两起灭门案究竟有何渊源……此外还有四年前雷家覆灭一案,又是否有所牵扯。
颜查散不知其中缘故,只道:“这也是下官疑虑之处,当日人证乃是巴县的更夫,夜里打更时听闻惨叫,随后循声而去,见王府大门敞开;冯羽浑身浴血,提着大刀、抱着尤诚从大门走出。那时冯羽不似有伤,倒是那尤诚好似腿不能行,几乎是被冯羽抱着出了王府。可王家三百五十二口人,哪怕有百余人乃是柔弱女眷,仍算得上护院众多,将近百余人,怎就叫区区二人砍杀冲出重围,犯下重案之后逃之夭夭。”
他顿了顿,望向展昭:“闻说那冯羽已然在京被捕在案,展大人看来,此人武艺可有这般本事?”
颜查散一介书生,早前十几年苦读圣贤书、不闻窗外事,对这草莽英雄的本事也所知甚少,但也不敢小觑习武之人。常人看来天方夜谭,这江湖中人未必做不到,方有此问查证一二。
“冯羽的确习武十年之久,可不过外练一身筋骨皮,算不得高手之列……”展昭与那冯羽交过手,如今冯羽不是展昭一招之敌,五年前更不必说。
且按颜查散所言,那尤诚不能助力成事,甚至可能并无武艺在身。
“这便奇了。”颜查散道,“下官从巴县汉户口中得知那王家,乃是熟僚大户,早年恃财仗势、招聚恶党、契结乡宦、目无法纪,往日常做占人田产、欺人为善的事,因而门庭护院各个都是身强力壮,算得上练家子。这百余大汉围上来,哪怕不能拿下凶悍歹徒,总该给王家主子片刻喘息逃生的时机。”
奇怪的不是冯羽这武艺能破开众多护院,而是这诺大的王府,三百五十二口人,只对歹徒一二人,竟是无一人逃出生天。
“除非这王府之人在被杀害之前都叫人迷晕,再被冯羽乱刀砍死。”白玉堂道,此等手法
也不无可能。倘使冯羽处心积虑上门寻仇,自然是步步为营、将王府满门算计在内,一月为奴也是为摸清王家的根底。
可这又和更夫听闻惨叫、循声而去的证词对不上了。
这案子瞧来人证物证俱在,实则结案草率、处处经不起推敲。
只是要凭如今的线索也绝无翻案的可能。
“冯羽、尤诚可都是巴县人?”展昭问。
颜查散微微摇头,“下官无能,未能查明此事。县衙卷册缺数甚多、记载混乱,这两月下官也只匆匆将巴县之内的人户登记在册。往前寻五年前两个奴籍,实在……”他叹了口气。
他随雨墨到了这巴县时,便猜着该是一个烂摊子,却不想前几任知县如此尸位素餐、敷衍了事,县内人户管理胡七八糟,往年卷宗也是稀里糊涂。颜查散绝非背后议人长短的性子,遂搁下此事,自认为官治下乃是初出茅庐,委实不足,这么短的时日里不能得到更多的线索了,“不过下官今日问询之后,猜测二人应是巴蜀一代的汉人,并非巴县人,否则这巴县之中总该有认得他二人的乡亲。可别说亲属,这二人的名字还是从王家的奴仆花名册上一一对应方才得知。”
“颜大人言重。”展昭道,“五年前的旧案不比新案,劳烦颜大人奔波。”
“王家既是熟僚大户,可有旁的远亲旧友、世家交际?”白玉堂想想又插了一句,满门苦主皆死,想要问旧怨还得从平素来往的人口中获知一二。
“确有,只是想从他们口中旧事恐怕不容易,且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颜查散道。
三人相顾无言,旧案重查无异于登天,当真有知情之人也可那拿时隔多年、不甚记得为幌子,叫人无可奈何。不过也并非一无所获,这其中疑点重重,一是那乱刀砍死之说,竟与两年前的灭门案一样;二是冯羽、尤诚一前一后入了王家,仿佛并无交集;三便是仅凭他二人如何能杀死三百五十二口人。
“说来,下官有一猜想。”颜查散道。
“破案非是我二人的长项,颜大人不妨直说。”展昭道。
“从更夫所言来看,冯羽与尤诚定早有
交情。闻说那冯羽、尤诚一并逃亡在外数年,如今又只有冯羽一人被捉拿在案,尤诚下落不明。”颜查散微微一笑,缓声道,“下官猜想尤诚先被伢子卖入王家为奴,而冯羽是为寻尤诚方才在一年之后寻上王家,只是其中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惹出了这灭门大案之后,冯羽急于带着尤诚离去,二人便成了通缉人犯。”
展昭略一沉吟,亦是点头认同这一猜测,“无论是否他二人与王家有何仇怨,又是否是当年的歹徒真凶……这桩灭门案里,定是还牵扯旁的恩怨。”
“此案最古怪之处,非是冯羽和尤诚二人杀人逃亡,而是王家乃熟僚大户,满门被屠,哪怕并无苦主,官府也不该是如此草草了结。当年此案从巴县移交渝州上级,亦可见五年前的巴县知县不敢接下此等重案。”颜查散的口吻始终是平平缓缓、不疾不徐的,斯文书卷气的面容上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却隐约可见文人独有的气骨、识见和操守,“巧的是,当年的渝州知州吕大人,也是熟夷,而非汉人,竟能凭一己之力按下此事。”
屋内静了几分,火烛跳动发出嗤响。
“不错,”白玉堂眯起眼,指尖缓缓敲着桌面,“巴人素有凶悍之名,这王家与旁的熟僚大户亦有姻亲往来,今日一夜之间死了个王家,恩怨纠葛俱是不明,所谓的杀人歹徒逃亡在外……那明日难保会死个李家、张家,这生死攸关的大事……”越是手中紧紧攥着财富、权势的人,越是惧怕这些吊在头顶莫须有的大刀。
“当年,这些熟僚大户又如何肯让官府草草了结此案?”
除非,他们知晓真相。
或者说知晓一个足以让他们闭嘴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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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来了。
现在有人亲亲抱抱了吗?
颜书生时隔(66章)再次出场?
状元郎是颜书生这个扣子应该很好解吧?
于是我来解开一个开卷的时候留下的谜题,白五爷到底是为啥被颜书生吸引了注意。
答:口音,准确的说,是和昭昭相似的口音。颜书生和昭昭同乡,都是常州府武进
县人氏。
哎呀,是不是很甜[x]
虽然这颗糖已经隔了大概70章才解开……(喂)
有人亲亲抱抱吗,没有的话,我等会儿再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