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回 谁能劝,人心善变情可堪
“……”
温殊脚步一顿, 几分稀奇道:“你又如何辨出?”他摸着自己的面容,千真万确是白玉堂那张锋利俊俏的脸,便是匆忙之中有所不同,这光线昏暗总能遮掩几分。更别说他与白玉堂相识已久,学他自得七分神似, 连拟声也分毫不差。此事他惦记已久, 早年教白玉堂学这易容改面时便试了一回, 这还是第二回, 竟是让展昭一眼瞧破!
展昭将院门合上, 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竟是垂眉轻笑、摇头不答。
温殊却不依不饶, 踏步上前,“连你这关都过不了,这往后几日岂不是要露馅儿, 展大人且快说说哪儿破的饺子皮。”
前几日扮作庞昱被瞧出端倪也就罢了, 今日这……他这名头可真败了, 看家本事都成笑话了!松江一霸的温爷如今真是闹心的很。
“温兄且放心, 这饺子皮包的极好,破不了。”展昭笑道。
他见温殊不予理会,只将那张面皮撕了下来, 左右端详是哪儿出了差错, 想想便又道:“温兄方才之言, 前几日白兄说过一回, 此事他早已知晓, 焉会又开一次玩笑。”
温殊这才耸了耸肩,也算是接受了这一说辞,开口道:“前几日见他来寻你,我便奇怪的很,他这市井混混一来不混江湖、不通江湖事,二则油腔滑调、满口谎言、狡诈非常,一看他面相就知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展大人既然要探听消息,怎寻这么个人,随便寻个小乞儿也比他做事更尽心尽力些。展大人可莫要吃了亏了。”
“也是意外之事。”展昭笑道。
温殊端详展昭面色,仍是摸不出这温润如玉的南侠展昭坦坦荡荡下是何心思,早年在松江府,未及弱冠的展南侠尚且还有一身少年意气,如今这风霜洗尽的展大人真是越发将心思藏的细腻了。他不由出言试探:“这么说,此事展大人另有打算?”
展昭笑而不语。
温殊又摊了摊手,“看来今日我见那市井小贼转头去了官府,还费心思跟了一回,是多此一举了。”他又故做唉声叹气,“早该想到,展大人这般钟灵毓秀之人,哪里能吃的了
亏,又打脸。”
闻言展昭有些意外,拱手一礼道:“多谢温兄。”
“不必了。”温殊却摆手道,唇角挂着三分玩世不恭的笑意,“展大人的谢意,我可当真当担不起。你一声谢一声歉一句劳烦一句辛苦,我便少不得做起蚀本生意,给你二人又是当苦力,又是装尸体。”
展昭不由面含笑意,“温兄虽听不得,展某却少不了这声客气。若温兄着实要恼,来日便让白兄多赔几坛好酒便是。”
言罢,他又拧眉道:“白兄去了何处?”
温殊挑眉,口中道:“说是查案去了。”
展昭微微一怔,“去了城外?”
“聪明,趁着夜色翻城墙去了。”温殊轻声笑笑,“他今夜来寻你倒是与我碰了个正着,拉了我当苦力不说,还当我是只闲来无事的信鸽,托我给你带句话。”
说着他一变嗓子,竟是以白玉堂的口吻道,“轰地门与飞羽门的死者,都是一刀毙命,短刀入心口三寸,别无外伤;千霖宫那位胸口同样有一伤,但尸首落水浸泡,尚且未辨明是一刀毙命再抛尸还是溺毙之后补了一刀。唐门隐秘,意欲探知还得再过两日等那唐门游宴。”言罢,温殊又笑了笑,“这验尸的活儿,怎能不叫上我,非要自己这半桶水去瞎晃悠、找罪受。这人是先死再淹还是先掩再死,我一看伤口不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展昭半晌未有言语。
“展大人?”温殊久久端详着展昭的面色,目光有些微妙。
“……手法应是相同。”展昭恍回了神,蹙眉道,“这么说来,凶手是同一人,非是传言那般……”
“那可说不准,这不是还有黔州和涪州两起。”温殊既然来了这渝州,小道消息也得了不少,自是知晓展昭与白玉堂是发什么闲查什么案,“展大人莫急,且等这位‘白大人’他快马加鞭撬了人家的棺材板,再做论断不迟。”
“今日初四,老五这一来一回,日夜兼程,快的话,总归能在初八前赶回来。”
“唐门游宴,白兄打算一去?”展昭问。
四月初八便是那唐门游宴的日子,此事白玉堂前几日借着食盒传
信时便已告知。
“谁知道老五什么心思,许是打算去撬老门主棺材板去。”温殊嬉笑道。
他又抬手将那张面皮粘回了脸上,冲展昭摆了摆手中的兵刃,“不过白老五可真不够意思,叫我去扮作‘展大人’,连巨阙都舍不得给。莫不是瞧不起我,当我拎不起?这重量,任谁一拎不露馅儿。”
说着,他踏着夜色收了声息,翻出了墙。
这话带到了,温殊还得转去柳府小院儿不是?往后几日也要扮个“温大人”,摆摆官威了。
温殊唇边带了一抹笑意,心说这展昭真是有趣,任由白玉堂在这渝州城里败坏他的名声;那白老五更是了不得,往日眼高于顶,对官府避着走,手里也不知收了多少条狗官性命,这些年却成日跟着展昭,还费心费力给他查什么狗屁命案。
啧。温殊无声笑笑。
能叫白老五求到他面前来,明知他对那柳眉有所猜忌,还把柳眉直接丢给他……老五这心思要是叫陷空岛那四位大爷知晓了,只怕气得岛都给砸沉了。
他顶着白玉堂的面容,趁月黑风高落在柳府门前阴影里,又想起一个时辰前,他随那叩门的市井小贼阿荣一路到了官府,又在府衙花厅的屋顶上被人一手给掳了下来。
二人越过几家屋檐,落进了一条窄巷。
“娘希……”接到一个锋锐含煞的目光,温殊及时收住了嘴,“白老五你要吓死我!”
将他从屋顶上拽球似的拽下来的人,正是白玉堂。也不知白玉堂何时来的,他武功高过温殊一筹,照理说温殊断了气息谁也发觉不了,但大活人在这儿总是能看见一二。
白玉堂手里拎着巨阙,还拎着一个包裹,只懒洋洋问了一句:“那庞昱可是落在你手里了?”
温殊隐隐一挑眉,确信这两日展昭与白玉堂未有见过面,便无赖道:“白老五,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你这没凭没据的,仔细我寻展大人告你一个诽谤污蔑之罪。”
白玉堂掀起眼皮,给了他一个冷笑,“你这人皮面具的手艺长进不少,想是身上备了好几手,爷这脸的面皮可带着?”他虽是发问,实则笃信非常
。
展昭能看明白的事,他如何看不明白。
温殊不仅想过以庞昱模样从柳眉口中套话,还想过以白玉堂的面容行事,只是在他看来这般打算乃下下之策,定会得罪白玉堂,这才不过是备了后手罢了。
“你要寻柳眉问话,爷给你这个机会。”白玉堂说。
温殊眉梢微动,仿佛是有几分意外,端详着白玉堂懒洋洋的神色,“你又指着给我下什么套?”
白玉堂一哂,“府衙那吕文茂的话,听到了?”
“那又如何?”温殊确是弄不明白这白玉堂葫芦里卖什么药。他与白玉堂相识多年,最是知晓此人性子顽劣,捉弄起人来可没完没了,想是也只有一个展昭能忍他。
“我要出城三日。”白玉堂抱着剑靠在墙上,月色隐没,不见他是何神色,只听不冷不热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接下来几日那吕文茂便会如罗善所言,日日邀请‘展昭’会宴。”
此一言,温殊便心神通透,摸着下巴笑道:“以你脾气,推了又如何?”
“此事拒不得,吕文茂不蠢,那罗善更是古怪,若是推拒定会起疑。‘展昭’只有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方才能令那二人放心。”白玉堂仿佛听不懂温殊那抹不怀好意的笑,只平平静静、神色懒惫道。他既然要出城,就必须要有个人顶替这“展昭”的身份,去和这官府的两位朝廷命官打交道。
如今展昭顶着“白玉堂”的身份,自然不能换回来,其余人也不行,只怕在吕知州面前无碍,在那谨慎非常的罗善面前却要露馅;也只有温殊,一手易容绝活不说,最擅长与各路人马虚与委蛇,作起戏来,比之白玉堂也毫不相让。
温殊轻啧了一声,“你二人到底搞什么把戏?”
白玉堂一挑眉,“干正事。”
这三字差点叫温殊笑出声,那面色已满是取笑,不过他仍是问道:“你出城做甚?”
白玉堂瞥了温殊一眼,仿佛坦然的笑了一笑,夜色寂静,只听风里落下极轻的四个字:“替他查案。”好似寻常之极,又好似微不足道。
“……你还真干起‘白大人’的活了?这什么命案关你
何事?”温殊反问,“这几日你不就只是要掩护他行事?”
白玉堂许久没有应声,像是微微蹙眉沉思。
“那庞昱未漏底细,却招来了无端的杀孽。吕文茂和罗善虽不曾谈及,但在他官府之内生了命案,其中还死了一个至亲,他们嘴里说着怕,却不甚在意,半点不忧心头顶那把刀落到他们身上,实在古怪……”他顿了顿,“我疑心此事仍与官府脱不了干系,如今展昭要暗中探查这渝州官府,便得先摸清他们的底细。”
既要摸清官府底细,自然得摸清背后那张府,还有这些江湖人与官府千丝万缕、交缠不休的干系。
正如展昭一开始的打算那般,此事就该从今日莫名其妙所生的命案查起。
温殊亦是半晌无言,终是低声笑了一笑。
“白老五。”
白玉堂懒懒应了一声,“你便说你做不做。”
“自是要应的,只是你回来时那柳眉姑娘会是如何,你可莫悔。”温殊收了笑,神色冷硬。
白玉堂觑了温殊一眼,突然道:“展昭说,鬼医谷一事是你告知于他。”
“……”
温殊又啧了一声,气笑道:“你们可真是同心同德。”
白玉堂不为所动,只靠在墙上,慢声道:“你早就在查温蝶的来历,老六,你这人谨慎惯了。”
温殊不言。
白玉堂却眯着眼,在朦胧的夜色中仍是神色锋锐,像一把永不弯折的寒刀利刃,含着凛冽冰霜的目光能撕开所有阻碍,比展昭更直接、更果决,更不留情面,“几年前陷空岛那事,你早就察觉端倪,一群在松江府作乱的人,又是杀人放火,又是拐走女童,还威胁松江一带的渔民不让出海,明显是指着陷空岛来。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逃过你的眼睛,可你仍是耐住了性子,推波助澜等着捞一捞背后的大鱼,看看我这宝库到底引来了什么人物。”他轻声笑笑,仿佛冰冷无情,可并无怨怼指责之意,甚至能听出几分洒脱无谓,“什么能使你这般做,想来是因为那时温蝶便与你透了一些事。”
这一句下去,像是一把狠绝的刀,剖开了一切皮囊的掩饰,露出底下的
狰狞。
温殊转道去救了那些女童,是一时心软,却意外救回了一个卢珍。可笑的是,他这一时心软,也叫早几日的推波助澜在他回松江府时转眼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还丢了温蝶的命。
温殊又弯起笑面,“她记得不多了,我所知,也不多。”
“至少她被你捡回来算不得一无所知。”白玉堂将包裹丢给了温殊,“你断然不会动柳眉的命。至于你想弄明白的柳眉背后还有什么人,”他扬着眉梢笑了一笑,神采飞扬,夺目至极,“你尽管问便是,撬开她的嘴算你本事。”
“正巧,白爷也想知道。”
温殊接过包裹,看见上头还挂着一把裹白布的兵刃,竟是问道:“这女人莫不是焊着一张铁嘴,连你都撬不开?”
他啧了两声,“白亏了你这风流相,却搞不定一个心仪于你的女人。”
白玉堂斜了温殊一眼,似笑非笑,凉飕飕地呵了口气:“只怕松江一霸还比不上她这女子心智坚韧。”分明是夸柳眉之语,温殊应是从中听出了白玉堂对他的贬低之意。
“她拎得清。”白玉堂拎着巨阙站直了身,“这是一回事,自然……她还有旁的不能说爷不敢说的理由。”
温殊耸耸肩,“无非一个死字。”
白玉堂且瞧了一眼天色,懒得再作声,转身要离去,却又被温殊喊住了。
“白老五。”
白玉堂慢悠悠地沿着窄巷走,“若不想被射成筛子,从正门进柳府。”
温殊故作大惊,“你陷空岛还私藏□□?”
“……”白玉堂回头瞧了一眼,从怀里摸了一块墨玉飞蝗石往温殊那不着调的嘴一丢,懒洋洋道,“寻常弹弓。”
“展大人身旁哪有这样的装备,白老五你也不怕露了马脚。”温殊单手抓住那墨玉飞蝗石,快步跟了上去取笑道。
“除了你,没人敢翻墙入那院子,若是有,那便是对付他们用的。至于官府的人,既要避开我耳目,哪能蠢到凑那么近。”白玉堂笃定道,神色丝毫不见担忧。
“那可不一定。”温殊竖起手指摇了摇,正要说一人,却突然站住了,恍然道,“你迷了
窍了,老五。”
白玉堂充耳不闻,只是估摸了一下时辰,一边沿着巷子走,一边毫不客气道:“爷赶时间,你去给展昭带句话。”
温殊不应,只摸着下巴,莫名道:“展昭非是你这般不管不顾的性情,且不说他可有心思,老五,你这是挖坑把自己埋了。他应与不应,都有他的理。”
白玉堂神色不动,但总算是也站住了脚步,回头扫了温殊一眼,“你只怕此生都没意思的紧。”夜色中,一双桃花眸仍是含着锋锐煞气,又有无尽不可言说的快活无畏,就像他这人生来不知畏惧,不知进退,不知规矩,全凭他心里那杠称行事,最是不羁洒脱,谁也管不得,谁也没法管。谁都要评头论足说他几句不通人情、任性胡为,可谁都要憋不住心口那股艳羡,艳羡白玉堂此生全凭自己心意决定自己该做个什么样的人,无畏世人评说与目光。
“来日你可莫后悔。”温殊轻声道。
话音且落,白玉堂猝不及防地一抬巨阙。
“……”温殊静立不动。
黑沉古剑的剑柄几乎抵到温殊的脖子跟前,他神色平淡,不见往日漫不经心的笑意,可收敛了锋芒锐气,更显的俊俏华美、恣意风流,“我知你何意。你不必劝,你劝不得,四位义兄来日也劝不得,世上能阻爷这条路的,只他一人。”他的声音极轻,像是一瞬就被风吹散了。
“白爷今日大刀阔斧地来了,就无畏来日认栽。”
白玉堂丢下几句让温殊转达展昭之语,终于在夜色里提着巨阙几个纵跃,犹似鬼魅一般消失了踪迹。
温殊这才惊觉白玉堂这平素在夜里行侠仗义都穿的花花绿绿,甚至穿着一身白衣像个醒目的鬼魅的人,竟是在今夜谨慎地穿起了一身玄色长衫。
夜色漫漫。
温殊照白玉堂进门的方式叩响了柳府小院的院门。
城东小院里,展昭拎着长刀与酒进了屋,在正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正厅立停着一副棺材,又在四周搁了不少的冰块,在夜里显得寒气十足、又阴沉至极。可他丝毫不觉,只在夜色里望着门外的弯月、还有天边尽头渐渐亮起的白
日,温声笑了笑。
笑声朗朗,仿佛藏着不为人知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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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用!生命日万啦!!!!!!!
啊啊啊啊!
好的,白五爷上线又快速下线。
走之前还不忘塞一口狗粮,嘻嘻嘻嘻。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