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回 三小贼,盗亦有道梁上君
“不错, 是个采花贼。”白玉堂道。
二月初十那日一早, 庞昱大清早给展昭送了个捡来的钱袋。
也同是那天大清早,庞太师这稀客进了开封府衙的大门,来送三封江湖小贼的嚣张留书。
正是那“三日后子时, 借贵府至宝一用”。
此事且过三日, 第四日清晨的朝会之上, 庞太师吵吵嚷嚷地告了开封府尹包拯一状。二位天子近臣向来是相互间一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朝野内外都说一个一身正气、一个奸邪当道, 可谓是仇敌见面分外眼红, 隔三差五就得举着玉笏板在官家面前互怼一波, 明明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偏偏谏言用词五花八门、起因缘由丰富多彩,坊间偶有百姓谈及说的那可叫一个精彩。这告状一事也是众朝臣习以为常,便是官家也摸准了二位爱卿长篇大论的脾性,一边喝茶一边听。
这庞太师一把年纪在朝堂之上也生龙活虎,每日笑眯眯的,跟个四喜丸子似的, 偏偏要和公正无私的包黑面正面刚。朝臣一如既往地坐等开戏, 心说庞太师今儿也不知又得了什么新由头。
这一听可了不得, 这回庞太师说向来奉公守法、恪尽职守的包公玩忽职守。连官家都听着喝咳了茶, 就差震惊地瞪眼反问一句:“你说什么?”
庞太师躬身一拜, 笑眯眯道:“开封府乃他开封府尹管辖之地, 可昨儿夜里臣府上遭了贼, 这该是他包拯管罢。”
当事人包拯包大人杵在那儿、装个黑脸木头人, 任是庞太师巧言令色也不声不响。
“……”朝臣谁也没动,更没人敢说话,只偷偷转着眼珠子交换眼神。
庞太师又叹了口气,弥勒佛似的面庞一副痛心疾首之色:“这盗贼上门一事,臣前几日便亲自上门告知包大人,却不想包大人瞧不上臣,也不当回事,昨儿夜里果真就失了窃。”
他胖乎乎的身躯又是一拜,这活儿他倒是干的平常,一起一落好似半点不费力气,口中话锋一转:“老臣有罪,丢了圣上赐下的折扇,甘愿领罚。”
天子脚下朝堂重臣府上失了窃,还
一丢就丢了三样宝贝,其中还有御赐之物。
要是旁人只怕吓得魂魄离体,说什么也要将这大不敬之事瞒下,可他庞太师反其道而行,不仅老老实实来请罪,还顺手给老对头扯了一把后腿,不一起下个锅绝不罢休。
倘使包拯不知此事,又或是庞太师故意藏了那三封留书,也不全然能怪到开封府头上。
偏偏这事儿庞太师还真亲自上门与开封府打了声招呼,包拯确有派遣王朝四人各领衙役一队,在庞府外头防备小贼。就这般千防万防还将东西弄丢了,可不就给庞太师踩着了开封府尹玩忽职守的由头。
说来也巧,那日夜里展昭不在汴梁城。
这江湖贼人自得展昭这般身手不凡的江湖侠客才拦得住,可往前数三天,正是展昭宫中当值回来的早晨包拯命他出城办事,便恰巧错过了三个窃宝不忘知会原主子一声的江湖大盗。这江湖人武艺高强,凭王朝那四人的功夫还真差一点,别说拦住,只怕都弄不清何时来去过。更何况,三封留书说是要窃宝,可谁说得清庞府满屋子的宝贝哪个才是至宝?
只是三个小贼偷了三样宝,这第三样……
白玉堂不说之前,展昭确未曾想过是个大活人。
难怪庞府不愿声张,既是庞府宝物,显然不会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丫头;而庞府最要紧尊贵的女人在大内皇宫做皇后,能被带走的女人若不是庞太师的明媒正娶的正房妻子,便是庞太师的哪位心头宠貌美小妾、庞昱的第几号姨娘。说来展昭隐约想起还有消息说庞府小妾因此事闹了病,想来就是她丢了,庞府不敢伸张了。毕竟大活人丢了,而且还是个女人,生死未卜,难说是何下场,庞府哪敢再汴京贵胄面前丢这个大脸,自然支支吾吾、闭口不谈。
“你已知晓这三个小贼一个妙手空空、一个千面郎君,还有个九天月隐。”白玉堂竖起三根手指,“可知三人是个何等名声?”
得,白五爷的卖弄脾气可又上来了。
“这倒不知,白兄惯常好为人师,今日还望白兄不吝赐教,展某定时铭感五内。”展昭眼含笑意,口中遂了他的意。
白玉堂
斜了展昭一眼,哪听不出展昭这言笑晏晏下的揶揄。
贼猫!尖牙利嘴。
说来白玉堂对江湖名人轶事知晓也多不了多少,早年旧事都是他未入江湖生了憧憬,亲兄与他细细讲述;而后行走江湖左右少不得双耳进出人言传闻,否则他又如何能知晓百晓生口中那个展昭;且四位义兄的营生遍及天下,大江南北走动的人自然要将所见所闻一并带来带去;还有温殊……这江湖小贼算得上下九流之说,温老六对下九流的人物门儿清,白玉堂也从温殊那张闲不住的破嘴里听了不少事,总算在展昭面前还能挽回一分半点面子。
他清了清嗓子,摸着下巴开口道:“三人之中除了九天月隐乃是新起之秀,另二人江湖成名比你我还早好几年。”
“确有耳闻。”展昭说。
那应天府寻见的包打听说九天月隐近三年名声大噪,而妙手空空与千面郎君都是早在他与白玉堂之前的前辈了。
白玉堂睨了一眼展昭,又紧接着道:“他们名头不同,本事也各异。”
这便是正题了。
展昭见他开门见山,便正襟危坐细听细思,口中递了接话的台阶:“如何不同?”
“妙手空空讲求一个手快,江湖传闻他有第三只手,任谁都瞧不见他何时何地从你身上带走了东西。你说庞昱玉佩贴身佩戴,想是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了。”白玉堂极为满意展昭的知情识趣,这便一个个点了名地说。
展昭微微点头,“小侯爷确实自个儿也说不出怎么丢的。”
虽说庞昱是个不通武艺的寻常人,可这贴身之物丢得离奇,亦可见妙手空空的本事。
“千面郎君,此人听名号便知……”白玉堂说至此,刻意地顿住,且笑吟吟地瞧着展昭。
“易容之术。”展昭自然要做这白先生的好学生了。
“不错,千面郎君最擅长易容之术,改头换面无人能辨,堪称神技。”白玉堂道,“这三人中,也就此人我能说上一二,他姓沈。”
展昭微微吃惊,紧接着便是恍然,“秦川沈氏?”
江湖四大世家之一,秦川沈氏,也就是白玉堂亲嫂的娘
家。
白玉堂早与展昭提起江湖赫赫有名的铸兵世家秦川沈氏,不仅出神兵利器,还出江湖奇巧之物,这人皮面具自是不在话下。而这江湖小贼竟是从沈氏所出,着实叫人震惊。
“千面郎君沈贺成,因是江湖为贼,不敢泄漏家底身份。”
一是心忧这下九流的名声给秦川沈氏添了污名,便是族人并不在意,也难说江湖之上险恶人心会不会拿此作筏子寻上门来;二便是劫富济贫、行侠仗义难免招惹了仇家给自家亲眷引去祸端。
“他这手易容之术可不比江湖上那些小玩意儿,倘使将我改头换面一番,怕是你也认不出。”白玉堂对此人手中绝技颇为赞赏,评价之高,便是展昭也有几分意外。
“白兄与此人有旧?”展昭心中一动,察觉白玉堂语气之中一二分与众不同,暗忖难怪白玉堂敢说上一二。
“一是兄长提过,说来是亲兄旧友,二是儿时有过一面之缘。”白玉堂道。
这轻飘飘一句,展昭又听出几许复杂之意来。
白玉堂也不瞒展昭,与展昭那黑沉通亮的眸子对了一眼,竟是顺嘴就将避而不谈的当年旧事告知:“他那日来白府做客,扮作兄长模样,将我哄骗了一番。”白五爷年幼时一时不察,在自家门前翻了船,说来还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恨恨。
这也是为何去岁婺州桃山中,白玉堂一瞧亲兄尸首错当成有人带了人皮面具。
“……”展昭绷住了脸没笑,正正经经的,可眼眸之中却藏不住那抹笑意。
白玉堂心头正恼,这猫的眼睛邪门,往日自个儿嘴上不把门也不至于如此。
展昭又赶忙给白五爷递了板凳当台阶,笑道:“这么说他不该是那采花贼,是偷了那庞太师的御赐折扇?”
“他改头换面混入庞府并不难,庞府仆从众多,若是扮作打扫之人,打探清楚,再寻个恰当时机浑水摸鱼,那不离手的折扇也就到手了。”白玉堂眉一扬,自是省了那些无甚用处的恼色,踩着台阶就下。
“还有那九天月隐,果真是个采花贼?又是如何本事?”展昭又问。
此人江湖成名不过久这几年,
可原先无人与展昭说这是个采花贼,闻之不免大惊。
“他轻功奇高、来去无踪,江湖人称能上九天揽明月。”白玉堂说。
九天月隐,取自上至九天摘日月之意。
一是轻功奇高,二是偷术精明,三是将他所窃女子比作九天日月之意。
“这三人既然敢在江湖上撂下盗中之圣、偷王之王的名头,自然各个眼高于顶,寻常不出手,专挑好东西偷,真金白银这些俗物是看不上的。”偷了什么御赐的扇子玉佩,玉佩不说,那扇子能值几个钱,还算是给天子面子,往赵祯脸上贴金了。
“你说他三人谁也不服谁,在开封府相约比试,这推测十有七八没错。”
“他三人又自称义盗,偷不义之财、劫不法之舍,先头你弄不明白为何选了庞府,自是那庞太师的奸臣之名远扬四海。”
白玉堂三言两语就将展昭点透了,恍然道:“庞府的宝贝之多,恐怕只有大内皇宫能比得过。”
白玉堂一挑眉,“赵祯虽是个奸猾之辈,可也算得上个明君,大内皇宫里来去虽说更见本事,可那三个梁上君子爱惜羽毛,当然不会去天子眼皮底下比试。”这便选中了庞太师那个冤大头。
展昭听出言外之意,不免咳笑一声,心念一转又低低道:“你既说他三人爱惜羽毛,其中却有一个采花贼。”
这世上纵是有那劫富济贫、盗亦有道的梁上君子,怎么也不该算上采花贼。
白玉堂斜了展昭一眼,懒洋洋道:“他这采花贼与寻常采花贼不同,据说还真是个正人君子。”
“将人掳了去,如何还能算正人君子?”展昭不解。
这平头百姓的黄花大闺女与抛头露面、饱经风霜的江湖女子可不同,更别说这豪门大户里约束甚多的贵女贵妇。世人最是苛责女子,世俗礼教对女子更是处处条条框框,她们遭了这不明不白的掳劫,便是清白在身,也少不得旁人指指点点、闲言碎语。且采花贼掳走了人,究竟生了何事,千张口都辩驳不清了,碰上个贞洁烈女又或是家中管束严苛的只怕得一头撞了柱子证了清名。这采花贼便是真礼待于人、不曾做出逾
礼之事,这掳人之举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所为了。
采花贼的名头就没个好的,像是那花蝴蝶花冲最是淫邪恶名,坏人清誉、强人所难、害人不浅,着实令人痛恨。
到了这九天月隐有有何不同?
“旁的不知,那温老六说她们个个是自己乐颠颠地跟着去的,要她们回去还个个不肯哩。”白玉堂惟妙惟肖地学了几分温殊当日谈及九天月隐的语气,可又含了几分他自个儿也弄不明白的狐疑。
比起白玉堂,展昭更是糊涂,世上还有这般采花贼?
怎听着旁的采花贼都是强劫了民女偷了人,他这时人家后院过,便把芳心偷的偷心贼?
倘使这般,岂不是本受了害的女子又要遭人非议,成了红杏出墙、与贼人苟合私奔之人?这采花贼花言巧语哄骗了天真的小女子与他奔走,往后又该怎样?这些女子终究是何下落?难说她来日可是生了悔意不能回头,难道不是被他害了一遭?
展昭思来想去仍觉心神不定,自是对这传闻中的采花贼九天月隐便生了怒气了。
“这事儿我只从温殊口中过了耳,不过是他当日与我所言,又一字不差地转述于你。奇的是这江湖上当真无人说他恶言,便是昨儿个与那风长歌说起也是笑语盈盈,还说他采花贼生了一颗菩萨心,一见轻生女子定要上前劝慰一二。”白玉堂瞧出展昭心事,心说他自己听了几次都尚有存疑,怎也不斟酌斟酌,倒是把正气凛然的展南侠气得不轻,“此事你若看不过眼,想弄个明白,便逮住此人一问便是。”
白玉堂打的便是这么个主意。
这采花贼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见着人了才知,传闻经百口便是百样故事,谁也说不准。
展昭亦是明了三人成虎,如今二人空口白牙就给人定了罪未免草率,也委实自视过高的出格之举,便微微颔首,转回了先头正题:“白兄作女子行装,又在雨夜桥边游荡似是轻生之举,便是以身作饵哄骗这采花贼现身?”
“这便是风长歌的主意了,论神出鬼没,这九天月隐比之那魔教妖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得用计哄骗一二。”白玉堂道。
展昭想想,又不确定道:“他果真能寻见那位掩日教的秦苏苏?”
“风长歌说这世上没有九天月隐寻不见、偷不着的人,又说九天月隐甚喜夜中四下闲逛,心肠极软看不得女子轻生,便给白爷出了这主意。”白玉堂原也不信,但这会儿他束手无策却定要寻见此人,既然风长歌给他出了这个计策,管他是个好的馊的,也得试它一试,好过坐以待毙。且照这采花贼传闻中的菩萨本性,这馊主意说不准还真是个奇招妙招。
那九天月隐轻功奇高,交付旁人都难免出差错,少不得白玉堂亲自出马,这才有了昨日那出意外相逢。
展昭不再言语,垂眉沉吟。
此处解了惑,又生出新的问题来。
好半晌,展昭才将心头混乱理出些思绪来,抬头又问:“风长歌如何认定这九天月隐就在渝州城内?莫不是他见过?”这招是好是坏总归得对准了人才算数,天下之大,九天月隐要是人在旁处,这渝州城里便是跳死了七八个轻生女子,他再如何菩萨心肠见不得此等哀事也赶不上。
可这合情合理的问话叫白玉堂意外侧过了脸。
白玉堂剔眉端详了展昭良久,“爷还当你得了抓那三个小贼的令,一路直奔蜀中是心知肚明,原是果真快马加鞭一路不曾耳闻?”
“耳闻何事?”展昭果真被问了个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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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用生命日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