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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哀心死,白发苟且黑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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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近高低的重山之中, 雨水朦胧、绿树成荫。

    因是雨天,乌云密布,山林之中自是比往日还要阴沉些,这会儿已然过了酉时自然是昏暗将进入夜。

    展昭望着眼前的小山包, 只削了一块木牌立了个无名无字的墓碑,此番行径一是思虑二子长辈尸身尚未救回入土,怕是难安稚子在天之灵;二是心忧此地叫婺州百姓发觉, 唯恐令生事端,倒不如先不立碑,旁人不知埋的何人,恐引晦气上身自然也不会挖。展昭轻声叹了口气, 片刻这声就淹没在雨里。

    展昭侧过头, “阁下既一路摸着展某的踪迹,何不早早现身?”

    到处偷借趁手的工具,他在此费了不少时辰, 可惜最终连棺木也不能打造一副;此外他选的这地非是婺州城的坟头山, 却也离婺州城不远,乃是一处半山腰,侧头便能穿过树丛望见山下的婺州城。这回被人发觉踪迹, 展昭并不意外,不过来者不过是个毫无武艺的人, 却叫他始终没有点破。

    不过须臾, 树丛里传来动静。

    一只皱巴巴的手拨开了树叶, 从树后钻了出来。这是个年纪很大的老人, 步履有些颤抖,吐息亦是打着颤,身躯微胖,但是并不是发福的胖,而是一种虚肿。雨夜昏暗,可展昭依旧能辨别出这位老妇人面容上的虚弱与蜡黄,而衣衫褴褛不说,湿透的灰白头发尽是狼狈之色,沾了雨水与泥水,也不知这一路摔了多少次。

    展昭凝望着这个爬到半山腰已然气喘吁吁,还是几番忍着呼气,生怕惊动自己的老妇人。同样,老妇人也在端详着他,与城内之人含着恶意的窥视不同,她的目光里含着几许泪。她上前两步,在泥地里一不留神就滑了一脚,正要正面着地,却被一只手轻轻巧巧又坚实有力地扶住了。

    老妇人登时呜咽一声,含糊地一句像是心口被撕裂开那般剧痛,“我的儿啊……”

    老妇人仿佛失了力,一下跪了下去,在这大雨天里扒着展昭的蓑衣大声痛哭,那是近乎于惨叫的哭声,扯着嗓子,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展昭的双臂稳稳地扶着老妇人,没叫她的膝盖

    就跪倒在地,这凑近了才发觉老妇人一只眼睛已经瞎了,且像是新瞎没多久,而他嘴里拨弄不出半句安抚的话语。她为何而哭,为谁而哭,如何能瞎了一只眼还一路尾随行踪小心谨慎的展昭到了这里,展昭半句也没问。都说白玉堂一颗七窍玲珑心,什么妖魔鬼怪、真情假意都能一眼看穿,可展昭如何不通透、比谁都看得明白?

    二人素不相识,展昭并无不耐之意,反倒将自己的斗笠戴在老妇人头上,又将蓑衣接下给老妇人穿上,任由老妇人将心中压抑一哭而尽。

    这一哭,天色全然黑了。

    老妇人哭竭了力气,全靠展昭扶着才能勉强站稳。

    她这才嘶哑着嗓音,语气发颤道:“恩公大恩大德,老身永世难忘。”她手指无力地揪着蓑衣,几乎要给展昭行跪拜之礼,只是她早先痛哭力竭这才被展昭扶稳了连跪拜都做不得,“老身……”她又哽住了。

    展昭轻轻地拍了拍老妇人的背,缓和的力道静悄悄地抚平了她心口堵着的气。他微微张口,终究没有落下一句节哀顺变。哀大莫过于心死,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当事人想不通,如何能节哀,旁人再真心实意的劝慰又如何能劝进心里去。

    世上最锋利的武器不过言语,世上最无力苍白的亦不过言辞。

    老妇人颤颤巍巍着步伐往墓碑前去,展昭便扶着她,叫她凑近去瞧一瞧两个孩子的墓,也算是有些许慰藉。

    老妇人刚走近些,瞧着那无字的墓碑,就忍不住上前抱住那薄薄的木牌,眼泪又是无声汹涌。

    “老身朱氏,非是婺州城内人,先夫三年前病逝,独自居于离此城五里外的山中村庄,将小女托付于吴家已有八年……”老妇人断断续续吐露的每个字都含着无望的痛意,“三日前入城探望小女与外孙,却不料……不料……”她垂面而泣,哽不成声,怎么咬着牙也说不出当日所见是何等刺目痛心。

    未尽之语,竟是悲恸。

    展昭见那五具腐烂的尸首便有猜测一家人惨遭杀害不过两三日,这位入城探亲的老母亲只怕是亲眼见到了亲女儿还有外孙外孙女,女婿与亲家公是如何被

    捆绑压在济世堂前,活活被杀害。只怕是这只瞎了的眼睛也是成日以泪洗面这才生生哭瞎,城内眼杂,想来这三日来,她只能闷头落泪,这般撕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大哭却是没有的。

    人间炼狱的煎熬再比不过这般。

    “我却是个胆小的……”朱老夫人闭了闭眼,“几番想着给小女收尸,被人逮住痛打了几回竟是再不敢露面,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儿孙一家枉死、又受尽侮辱。若非……若非早年有人受了吴家恩惠收留于我,我这条老命也该丢在城里。”

    展昭蹲在朱老夫人身侧,试图将其扶起。天降大雨,泥地潮湿,只怕是老妇人身子骨承受不住这双重打击。

    朱老夫人手上发了力握住了展昭的手,却又是那样虚弱无力,犹若抓着水里的浮萍,人却没有起身,“还望恩公莫要笑话老身,年岁大了不是怕死怕疼,我只怕……只怕死了就真无人寻到机会给他们收尸,为他们伸冤。”字字血泪。

    “恩公……”朱老夫人却要跪地,“老天有眼,却叫我遇上了恩公,这里的官府不敢管,也不敢接案子给我女儿一家收尸,今日恩公仗义行事……”

    展昭牢牢地扶着朱老夫人。

    “老夫人礼重了。”展昭郑重道。

    朱老夫人眼含泪微微摇头,“侠士当得起。”

    “展某今日所为到底举手之劳,老夫人这般却叫展某愧疚不及,未能带走另外三人,是在于心有愧。”展昭轻声道,“若非展某鲁莽行事,也不会叫吴家三人后被那般侮辱,是展某行事欠缺考虑,朱老夫人不怪罪展某便是大幸,那里当得起这声谢礼。”

    朱老夫人眼睛通红,“那些畜生……他们都不是人……”她这语气说实在愤恨咒骂,倒不如说是痛彻心扉,“便是离世了,那也是人啊……”

    “亲家公做了四十余年的大夫,一生扶贫助弱、积善积德,一手岐黄之术也是几十年来都为人称道,那些人里难道就没有寻济世堂看过病?当年救命的时候喊活菩萨,翻脸不认人的时候却比毒蛇还要无情……老天怎么就不长眼,让他们一家遭此大难。”既是提起先头所见之事,朱老

    夫人又哽咽起来,前一刻还说老天有眼,这会儿又怨恨老天怎就瞎了眼,话语仿佛颠三倒四像个疯婆子,可展昭却明白她是何心绪。

    她这般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时候,说的尽是往日吴老大夫救死扶伤、医者仁心,悲痛于这世道叫好人歹命,再缓过神时天色愈发暗了。

    展昭心知雨夜在外头太久,便是有这蓑衣,也到底伤身子,便欲将老妇人扶起。他缓声道:“朱老夫人,天色已晚,你近日借住谁家,展某且先送你一程。”

    这一语像是什么可怕的咒,朱老夫人猛然惊醒,一把抓着展昭的手。

    “天黑了。”朱老夫人惊慌地爬起身,目光穿过树林往山下的城里望去。

    “天黑了……”她又念叨道,“回不得了,回不得了,太晚了,是他们的时候了。”

    这话说的莫名,没头没尾。

    展昭顺着她的目光也望向婺州城。

    白日里寂静如空城的婺州城内,到了大晚上却显出了人气,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先是灯火熹微,不久就齐齐地亮起了一整排,像是演练了上千遍,霎时间灯火通明。

    很快,街道上也尽是灯光,不是热热闹闹、如火如荼,伴有欢声笑语的那种灯火,是越来越多的人举着灯笼的人从家门里出来了。他们像是游魂一般安安静静地走在街道上,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远远瞧着像是大晚上闹集市,可哪有大雨天晚上开夜市的?若非都是橘黄色的暖光,只怕要被看作是墓地里游晃的鬼火,越是火光温暖,越是心中冰冷。

    紧接着这些人分了两队人,一队在城内的街道上来回游晃,另一队则顺着另一边的城门出了城,排着长龙一般的队伍上山去了。照理说这婺州城三面环山,应是只有一座城门,可展昭仔细观之

    却发现后头不知为何竟也开了一座小城门。

    “他们要往何处去?”展昭问道。

    “……”朱老夫人未有作答。

    她怔怔地看了好久,空茫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直到展昭又同她言语,她才许是缓过劲了,握住展昭的手道:“恩公……我女儿女婿还有亲家公的尸首被带走,只

    怕他们是要引你出面。老身非是不知好歹之人,抢回两个孩子,已同如再造之恩,随后之事恩公千万莫再掺和,他们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恩公前去……”

    “朱老夫人……”展昭且要说话,却叫老妇人打断。

    “恩公且听老身一言,”朱老夫人强作镇定,拍了拍展昭的手,也打断了展昭,“我知恩公侠骨热肠,老身虽是山中粗野之人,也有幸在先父教导下识得几个大字。

    “恩公且看看这些人,白日闭户、雨夜上山。”她指向城内之象。

    展昭看着那条灯火长龙慢慢地望山内去,分明是极其美丽又壮观的景象,却硬是在雨夜中引出心中极少有的胆寒,仿佛那背后有着一股毛骨悚然地力量再操纵这本不该出现的景象。

    “他们都疯了。”这不是讥讽,朱老夫人强作镇定的语气里竟是恐惧。

    “这座城的人都疯了。”她说。

    “他们哪里还记得杀人犯法、犯罪伏诛,又哪里把人命放在眼里,连官府都不敢与他们当面叫阵,更不敢接我诉状。你看他们冷漠无情,可他们个个心怀欢喜,心甘情愿地变成这般,老身活了这么久什么话没听过?可依旧不能理解他们的疯话,还有些不能理解的人,还有些……”朱老夫人没说下去,而是转而道,“恩公仁慈定是一早瞧出这些人不过平头百姓、山野村夫,便是先头抢人也没有下重手害及他们性命。既有顾忌,恩公哪里能逃得过那些疯子的圈套,双拳难敌四手,便是恩公武功高强,只比他们有半分良心,就立于弱势。”

    展昭目光迥然,瞧出老妇人先头大哭果真是结了心头郁气,这会儿竟是话语中条理清晰。

    由此可见这位朱老夫人是一直待在济世堂附近窥视,寻求机会带走她女儿女婿一家的尸首。只不过他这么凭空插了一脚,反倒害苦了吴老大夫和那对年轻夫妇死后还要平白受罪。

    朱老夫人郑重地拉着展昭的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风吹得纸条直晃,上面的墨迹已经有些渗了水晕开了,但是并不多。老妇人的手也在颤抖,和她那浑浊的眼睛里压抑的痛苦与希望的火苗一样颤抖着,“

    ……恩公若真有心相助,不必往火坑里跳,老身且求恩公一事。”

    “这是婺州城知州不敢接的诉状,我前两年听闻咱们大宋东京有位青天大老爷,名唤包拯,是最重是非曲直,不畏强权的。”朱老夫人双唇发颤道,“我想亲自去开封伸冤,可婺州城离开封实在是太远了,我一次也未曾离开婺州。且不说会不会半道迷途,我年岁到底大了,身子骨也一向不好。我怕我死在路上再无人理会我可怜的女儿女婿冤情滔天,也再无人知晓婺州城的疯人疯语,更怕我这一走就没机会回来给她们收尸,又或是侥幸能归来也寻不见他们的尸首,不能为他们发丧,不能叫他们入土为安……老身……于心不忍。”

    眼泪从她的眼睛滕然滑落,沿着她面孔上一条条皱纹,无声无息地滴下。

    “我怕,我怕的太多了……最怕的便是死后无颜面对泉下的女儿。”

    朱老夫人将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塞进展昭怀里,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竟是含着泪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几分的笑容来。

    她这回趁着展昭不留神,一膝盖跪在地上,直挺挺地拜了下去,就像是拜神拜佛那般虔诚,“可恩公年轻力壮又是个武功高强的人,若是愿意,定能快马加鞭,告知包大人。我不知传言真假,那包大人若是不予理会,不愿跑来千山万水之外的婺州城审一家平头百姓的案子,老身却还有不情之请,只求恩公能费心思告一回御状。都说当今天子乃是大宋福泽化身,定会还我女儿一家一个公道。”

    “倘若这也行不通,那就……”朱老夫人话说到这里,就哑了声,喉咙里像是堵着千万斤重的东西,茫然又无望。

    那还能如何?

    “倘若这也行不通……”她又道,像是在自问还有什么法子,她还能想到什么法子。

    她苟且偷生不去寻那些人拼命不就是还希冀着这条道吗?

    展昭将朱老夫人轻巧地扶起身,笃定道:“行得通的,不用告御状,此事只要告知包大人,他定会彻查到底,还吴家五口一个公道!”

    “若真是如此便好,甚好。”听了展昭所言,朱老夫人轻声啜

    泣,只有头几个字能听明白在说什么,其他的都含糊在嘴里,有了那么几许希冀让她支撑柱自己这副衰老无力的躯体。

    “只是展某一时半会确实去不了开封府。”展昭说。

    朱老夫人的面色僵住了。

    这番推脱之辞在她耳中如若惊雷。

    朱老夫人望着展昭笃定的神色,缓缓回神,陡然明白自己说了什么,面色一白急道:“恩公,是老身强人所难,如今走投无路竟是说起胡话了。恩公若是愿意跑一趟东京,递状子给包大人便是莫大的恩情,若是不愿也无妨。至于告御状更是非同小可,老身妄言了,惹恼了大贵人只怕连累恩公,这如何使得。”说着她便伸手要将那塞进展昭怀里的诉状抢回来。

    展昭握住了朱老夫人的手,这双苍老满是皱纹的手上多是泥泞,还有或许上山是跌倒划破的伤口,或许被人用棍子抽出来的伤痕。他轻柔又小心地从老妇人手中取出诉状,将其谨慎又郑重地放进怀里。

    “朱老夫人,展某失礼,未有于你早早说明一二。展某姓展名昭,如今正是于开封府包公手下当差。”展昭从腰上的钱袋里摸出了一块木牌,轻轻放到老妇人的手中。

    “此事,展某定会竭尽全力。”

    朱老夫人望着展昭温和又坚定的神色,又仔细看了许久那块放在她掌心的腰牌或者说符牌,正面刻着的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开封府等等字样;她颤抖的手将其反过来,上头特别显眼的写着展昭两个大字,其余还有小字。

    她嗡嗡响的耳朵接收的话语终于被脑子弄明白,经不住这打击与希冀来回交串的心神,又一次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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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有小天使察觉了这案子是怎么回事了。

    其实这不能算是案子,而是这个偏远地区的一个悲哀的故事。

    总而言之我脑子有点乱,我先发了,干个作业再来看看有没有写错的地方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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