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回 集英殿,只身谋反是刘家
“刺啦——”
惊险至极中, 有人似要尖叫, 可布匹断裂开的声音从每个人的耳边掠过,将这一声掐在喉咙里, 集英殿里所有人都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一人从天而落,单手卷住直冲赵祯长长的水袖, 他的面容含笑,眉眼如锋利的刀,有几分凌厉、几分痞气, 背对着赵祯朝着舞姬一步一步走近,而水袖也被他须臾间卷在手里,好似要搂住舞姬纤细妙曼的腰肢。那舞姬依旧微微笑着, 从那人的手臂里一滑,水蛇一般扭开, 整个人借了对方臂膀的力, 倒着缠了上去。
那人并不在意, 卷着布的手臂一收, 又将舞姬拦进怀里。
舞姬还没挨到他, 他的动作又一变,单手一转将舞姬另一只手上的水袖也卷了进来,三下五除二打了个漂亮的同心结,动作轻巧利落。
赵祯坐在上头微笑,扶着酒杯好似对这场面并无半点吃惊之意。
本是大惊的朝臣松了口气, 而有几分看好戏的藩国使节各个惊疑地瞧了一眼赵祯, 都不免心道这大宋天子还玩这手?随即他们有悄悄地扫了几眼先头大放厥词的契丹使节。
那契丹使节面色接连变化, 心道这赵祯不知何时做的安排,莫非是猜中他今日一语给他的下马威不成?
“那是何人?”有大臣低声问,指的是拦下舞姬的年轻人。
“不知,未曾见过。”坐得近的大臣纷纷摇头。
“不就是坐那儿的那位。”很快,有人发觉那有一桌空了人。
又有几人思忖了片刻,小声道:“副将。”他们的桌面上沾了酒水写了一个硕大的“折”字,几位朝臣心照不宣地点头,这才真的心头松懈,想当然是圣上自个儿出的主意,最近边疆不太平,这是叫人在寿宴上露两手好杀杀这些藩国使节的威风,叫他们知晓大宋军中能人辈出并不好惹;而我大宋天子更气度非凡。
果不其然,赵祯笑了一声,温声道:“看来朕还得小心为上,顾副将卸了兵甲依旧勇猛,想必这大内禁了兵器也无用。”
顾唯侧过头,目光一如既往地锐利,“臣今日鲁莽,冲撞了圣上,还请圣
上降罪。”话虽这么说,他却站在舞姬身侧,未有下跪讨饶之意。
“我大宋将士勇猛,亦有虎狼之势,何罪之有?传朕旨意,赏黄金万两、绸缎十匹。”赵祯神色平和,谁也没瞧见他的手在桌案之下握住了庞妃发抖的手,但他的目光去却准确地捕捉到顾唯按住舞姬命脉的手。赵祯毫不怀疑那舞姬但凡有异动,顾唯都会当场扭断此人的脖子,也正是因为这种笃定,他的面容上更是显得意态闲适。
赵祯身侧的庞妃也轻声笑了笑,与发颤的手不同,娇媚的嗓音没有一丝颤抖,“圣上,顾副将常年戍守边疆,是我大宋的大好儿郎,那有空花那黄金万两。古有云,英雄自当美人配,不如将这舞姬赏给顾副将才是。”
赵祯瞧了一眼顾唯,微微颔首道:“爱妃说的极是。”
顾唯面不改色,只道“谢主隆恩”,也不松开舞姬绑成同心结的袖子,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的腰肢一搂,嘴角微挑带着舞姬径直坐回了原座。一旁的朝臣见顾唯得了官家看中这副将,都端起酒杯你来我往地恭贺起顾唯,心道此人定是前途远大。
外头响起阵阵烟花之声,这一番虚惊之后集英殿上又是一派和乐,唯有底下的礼部的薛尚书满额冷汗,隐隐察觉到不对之处。
这教坊司的礼乐之事可是有礼部安排的,可他身为礼部尚书……
薛尚书年事已高,这会儿心惊肉跳,整个人脸都白了,紧接着就觉得四肢有些瘫软。他盯着自己面前小桌子上的菜肴,眩晕感从脑子里一路通道脊髓里,他手里的筷子先脱了手,发出啪嗒一声脆响。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先头包拯几番言语怼得契丹使节无话可说时那句“使君焉知今夜杯中佳酿非是穿肠毒|药?”
“有……”薛尚书察觉到了什么,张了张嘴。
但他话终究没有说尽,眼前一双双筷子都脱了手,装满酒的酒杯滚落在地上,二胡的弦发出尖锐刺耳的长音。
集英殿的大门在炸响的烟花声中发出“吱呀——”的长音,重重地关上了。
人影幢幢的集英殿里从歌舞升平陷入了一片寂静。
有一个人慢慢地
一步一步地从偏殿走了出来,披头散发、活像个疯子,左手拿着本书,右手高举着一只沾了朱砂的笔。
他推开了集英殿正殿的大门。
……
汴京内城。
一片漆黑之中传来细细索索的声音,紧接着是哐当哐当的锁链声。
很快,火折子亮了起来。
里头的人一时不适应这明亮的光,只能将眼睛闭了又睁、睁了又闭,脑袋也撇到一边去,眼睛非常不舒服地流下眼泪;他很快听到外头传来吃惊的一声,“柳青?”是两个叠加在一起的声音,极为耳熟。
柳青一愣,整个人也摇摇晃晃了一会,锁链撞在墙上依旧是哐当哐当的声音。
外头并肩而来的一蓝一白可不就是展昭和白玉堂,柳青有意说话,但嘴里塞了布团半天也只能呜咽两声,也不知被人困于此地多久。
展昭眉头微蹙,见柳青原本白白胖胖的脸都瘦了一圈,自那日开封后厨一别到今日足足过去了八日,柳青毫无消息莫不是早就被关押起来?
展昭拔了巨阙刚要动手将其放下,却被白玉堂伸手一拦。
“白兄?”
白玉堂微眯着眼,不冷不热的声线沉入黑暗之中,“你被谁困在此地?”
柳青面色一变,呜呜啊啊一句不知说了什么,那神情分明是恼怒白玉堂怀疑于他。
“你走之前,说是去寻柳眉。”白玉堂眉毛都不动,一点儿不为怀疑柳青而生愧。
“……”
无声的对峙中,柳青的眉眼难免显露几分失望。
火折子上的火光微微摇晃,展昭上前两步,只听哐当一声响,吊着柳青双手双脚的铐链须臾间断开,重重落地。
“白兄无意怀疑柳兄,柳兄莫恼。”展昭温温和和道,这平静的声线将二人的氛围缓和下来。
“只怕你这放了他,他就躲躲闪闪不言不语了。”白玉堂冷着脸道。
白玉堂自然不是怀疑柳青。
他与柳青相识多年,以他白玉堂的性子断然不可能怀疑朋友。只是白玉堂知晓柳青这般聪明人从不立于危墙之下,落到这般地步定是他熟识之人所为,再加上柳青本是为寻柳眉离
去,叫人不得不猜想其中干系;更别说柳青瞧着被困于此多日,实则面色不显憔悴、身无外伤、吐息平和可见内伤也没有的,如今不威胁一番柳青绝不会实言相告。绑他的人他柳青要是不认得,白玉堂的名字倒过来写!
柳青伸手将嘴里的布团取出,本是恼怒的面容渐渐平静了。
他端详着白玉堂的神色良久,终于,在黑暗中响起他的低声惊疑:“你怀疑的人是阿眉……?!”
柳青似是想起什么,猛然从地上站起,似要拽住白玉堂的衣襟问个究竟,却被满地展昭砍断的铁锁链绊了一跤,“所以你从不与我说一声阿眉与安乐侯搅和到一起还遭人追杀满天下跑一事?”
“……”白玉堂的目光自上而下,嗓音依旧是不冷不热,好似没什么情绪,“去庞府当日,我碰巧瞧见柳眉扮作小厮离去。由此可见庞昱与柳眉回京才几日,与展昭入京也不过前脚后脚的事,此事除了庞府怕是无人知晓;可偏偏开封府盗宝案就踩着这个节点出了,拿爷当幌子,就等着我二人一进京,就将刚回来的庞昱捉拿归案。三年前陈州案里庞昱招人算计,便是有口也说不清当日在陈州与他长相无二的人是谁,包拯一刀斩了庞昱,朝堂之上庞包就此两立;今日依旧是同一目的。”
展昭收剑不语。
白玉堂目光锐利,犹若利剑自天而降,直戳要害,“你口中的义妹柳眉几年前在柳老引荐下入了陷空岛,又接手陷空岛的情报自己跑去安平镇做一个花魁,因柳老与你父亲的关系,与你更是以兄妹相称。如今柳老已死,你二人关系疏远,我问问你,你可知她来历?又究竟是在为谁办事?”
“……我只知她是我义妹柳眉,虽说我二人关系寻常,你不信她,可我信她。”柳青凝眉道。
“她还是当年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海棠。”白玉堂冷声,“爷不问不代表爷是傻子,她说自己是随几个女童被拐被冠以花名,可若是你,还会多年来一直用着拐子给自己取的名字作为自己的标识?江宁府前前后后死了的那些女人莫非都是傻子,连更名改姓多仇家这般简单的事都不懂?恰恰相反,
那些在江宁府死的女人一个比一个聪明,而在江宁府的那套说辞有真未必无假,还要爷与你重复一遍,叫你自己也猜猜看?”
柳青沉默半晌,才低声道:“我非是被她所绑,在汴京城,我压根没找见她。”
展昭手里的火折子烧到了尽头,又重新摸了个新的。一暗一明之间,这话头终究还是就此打住了。
“你二人如何寻见我的?”柳青又问道。
这回白玉堂抱着刀懒得搭话了。
展昭见二人没了火气,不答反问:“柳兄可见着有二人往这边来?”
“……?”柳青一脸茫然,“除了给我送饭的哑巴,我没见过他人。”不过展昭这一问也叫柳青弄明白三人会在此碰上纯属偶然,否则他怕是还得再关个几日。
“我二人追着前几日逃脱的囚犯进从外城的太学后头一口枯井进了地道……”展昭解释道,“这地道颇深,又昏暗,连声音都传不远,还尚未寻至出口。”
当时他二人随着魏老酒的指点到了外城,那牛头马面又不是死的,自然早就不见踪影,也亏得魏老酒机灵来之前就寻了几个路边的小乞丐帮着盯梢,这才寻着二人踪迹。
而后更是离奇,顺着枯井就进了开封城的地道里头,那二人跟西北草原大漠里的土拨鼠一般下了地底如鱼得水,一溜弯儿就消失不见,徒留展昭和白玉堂在地道里打转了一夜一日。
若非碰上柳青,他二人连火折子也不会点。
最奇的是,这开封城的地道极深又四通八达,也不知是何时所挖建的,竟是无人所知。
白玉堂瞥了一眼展昭,他眉宇间平坦好似并不为如今困于地道而困扰,但他二人在地道里走了约莫有一天一夜,外头宫宴应是开席了也不知是如何情况,原是抓人为快些破案,反倒在这莫名其妙的地道里误了时辰,展昭如今心底怕早就是焦躁不已。
且那二人的底细……与这四通八达的地道。
“往日给你送饭的哑巴是从哪边走的?”白玉堂问道。
柳青看了一眼他每日被吊着的背面,见二人隐有失望之色又补充一句道:“那送饭的哑巴再过一会儿就
来了。”
展昭与白玉堂齐齐望向柳青。
……
寂静的集英殿里。
突然传来“笃笃笃”的敲砖声,一张桌子连着上头的菜肴一块儿被猛然掀开,桌案倒下次瓷做的精致盘子碎了一地,在这突兀地刺耳响声中,一个脑袋探了出来。
那是个年轻的公子哥,至多不超过十九岁。
他先是瞧了一眼里里外外晕厥的人,还有一旁零零散散站着举着兵刃、脸带面具的宫人,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兴奋,整个人都爬了出来,冲大殿里头喊道:“崔珏?”
除了他自个儿的回应,没有人应他。
他没有在意,一脚踹开晕厥在一旁的大臣,在安安静静的集英殿里像是巡视一般来回走了走,这殿内倘使有一人醒着也能叫出他的名字,刘睿。原彭城国公刘蒙的嫡长子、那被乱棍打死在太学的刘琦长兄,刘大公子、刘睿。
“崔珏呢?”刘睿逮着一个戴面具的宫人。
“府君在正殿,这里是偏殿。”那戴面具的宫人回道。
刘睿毫不迟疑地往正殿去,他的脚步有些急,但并非着急,而是一种兴奋的、轻快的、得意的急切,却又每隔几步忍一忍、压一压自己膨胀的心思。
正殿的朱红色大门也是关着的,上面每一处雕花都显露着此地的显贵与不凡,更别说那挂着集英殿三字的匾额了。这里是集英殿,是大宋科举殿试之地,亦是当今圣上宴请满朝文武之地,而这里,即将属于……
刘睿猛然推开正殿的大门。
正殿里头的人更多,但大多人都一样晕厥在桌案上,就朝堂之上最是威风的庞太师还有黑面活似鬼神的包拯也不省人事,醒着的只有最上方那个身着褚色常服的当今圣上、赵祯。
刘睿对上赵祯平和的目光时,最先的反应是心虚而胆颤地错开。那是多年来高高在上、立于万人之顶的帝王,是言语之间就能定下百万性命的天子,刘睿的膝盖下意识地想要扑通跪在这金灿灿的地板上。但刘睿马上就瞧见了披头散发坐在一旁、翻着本书头也不抬的疯书生,他心里残余的、快被赵祯一个对视打得烟消云散的胆气又充
斥着满胸。
这里是他的。
刘睿大步上前,像是审视自己的所有物一般轻蔑地扫过整个正殿,然后对着怀里抱着晕厥的庞妃,软趴趴地瘫坐在椅子上的赵祯一笑,满不正经地做了个叩拜的模样,“草民参见圣上。”
“……”赵祯瞧着他,不语,转而瞥了一眼一旁的疯书生。
集英殿上的朝臣不过呼吸间纷纷神色恍惚地倒下、便是外族使臣也不例外;随后这疯书生今夜入宫门如入无人之境,从集英殿的大门口一步一步走来,却无人阻拦。而在今日之前赵祯也从未听闻此人名声,却叫这集英殿众臣与他这大宋天子一并成了手中俘虏。
刘睿见赵祯不语,胆气又膨胀了几分,心知赵祯这会儿没有多少说话的力气才是。他背着手凑近笑道:“可是意外我如何会来此地?”
赵祯瘫靠着椅背,一动不动地望着刘睿,半点瞧不出是个心思。
“彭城国公的世子,现在只是一个庶民,以后连降爵的王侯之位都没了,怎么能出现集英殿,大宋天子的乾元节寿宴之上。”刘睿指着自己,与刘琦那张十五六岁就花花公子样的面孔不同,他往日更矜持、更高傲,对低人一等的平头百姓总是不屑一顾,因为他是当今天子的堂弟,没错,当今天子的母后是他的姑母。
哪怕全汴京城的人都知晓彭城国公是个摊烂泥,知晓刘大公子文不成武不就,知晓刘二公子成日花天酒地,也不妨碍他做他金贵的公子哥。
可是如今,他被贬为庶民,他们刘家从他往下三代都不得为官。
只因为他那自诩聪明一世的弟弟玩弄了几个平民女子,国公府如今连刘府都算不上,成了全汴京城、不,是全天下的笑话。
刘睿轻轻地笑了起来,抓了一把自己额前碎落的头发,“好歹也是我堂哥,圣上怎就一点情面也不讲?我刘家又不做外戚专权之人,你能宠一个妃子容一个庞太师,怎就容不了我那几年前辞官的父亲?”
他将头发向后一撩,冷然道:“也对,这天下谁人不知你不是姑母的儿子,而是一个低贱的宫女所生。姑母给你生母留了情面以皇后之礼下
葬,你还真当自己是先帝的嫡子能继承大统了?什么仁慈爱民的官家,踩着我弟弟的尸体、我刘家的脸面,给天下人做样子倒是有模有样。”
刘睿凑得更紧了些,唾沫星子好似要正面喷在赵祯脸上。
“就你这般弑母夺位之人也有脸被称为仁君,我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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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刘睿大概是全文智商最低,智商全程不在线,而且还作死的那种地主家的傻儿子。
判官崔珏:我就喜欢这种傻孩子,最好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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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工作忙,只有两章么么哒。
有时间的话下周还是回来的么么哒,那么下周三(大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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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具体请看第五一回的作者有话说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