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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千夫指,傲骨难折白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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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认得那老夫人?”展昭下意识地问道。

    白玉堂沉默地看了展昭一眼。

    纵然是白玉堂常年出入松江府陷空岛,又天生过目不忘,也不可能知晓一个平头百姓是哪门哪户家的老夫人啊,这不是跟他说笑么。

    展昭也是默然,松江府可不小,白玉堂不知道那才是平常事。

    不过这会儿人家都打上门来了,且一个老太太这么大岁数了还跑到人前来大闹,把星雨楼店门都给堵了,白玉堂还不清楚所为何事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掌柜的闹不明白正在劝那老太太,还是跑堂小二同掌柜的小声说了一句,“白五爷今儿在楼上用饭”,叫掌柜的急的跺脚,连忙跑上来寻白玉堂。

    当然,展昭瞧得出白玉堂当真和他一般茫然。

    白玉堂今儿确实积了一肚子火气,别说陷空岛和卢方闹翻、平白无故挨了打一事,光是去疏阁结果遇上戏子坠楼叫他顶锅就让他几番想要拔刀了。他瞥过上楼来的掌柜那小心翼翼的神情,好些食客见老太太寻的是白玉堂,纷纷结账离去生怕惹事儿,掌柜的竟是生意也做不得了;而他们的桌上还摆着那盘半面未吃的金色鲤鱼。

    他终究是神色一缓。

    白玉堂正欲起身下楼,展昭却伸手按住了他,叫他瞧窗外,口道:“我似乎知道是哪家人。”

    窗外的街道上,松江府的衙役迟迟赶到,老潘一出面就拉着老太太道:“此案尚未上报知府大人审理,怎能如此……”

    他未能及时赶来星雨楼原是因为另一头也出了事,展昭暗想道。

    不过展昭指的不是老潘而是一个小厮,十六七岁,半垂着头,用手抹着脸,面色也是老太太那般悲戚和恨恨。

    白玉堂一愣,并不认得那小厮,就听展昭说:“他们家的公子应该是个病根子,且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底子太虚,多半这些年就靠大补之药吊着命。”他说的正是先前在疏阁拦下的小厮跟着的少爷。

    说完展昭还冲掌柜的招了招手,问了一句:“我说的可有错?”

    掌柜的心里正不知如何搭话呢,闻言忙不迭地点头,“少侠说的不错,徐老夫人家里确有一个孙儿,现今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当年徐少夫人差点滑了胎,他是不足月而生,打小就病得厉害,全靠好东西吊着命。”

    “我与他未曾谋面,但那小厮我实在疏阁里见过的。”展昭说。

    “疏阁?”白玉堂瞧了一眼展昭。

    “恰好跟他打听温蝶姑娘的事,且他家少爷很是喜欢温蝶姑娘唱戏。”展昭当时见四周多半是些散客,不然即使年纪较大不好说话,也难摸清是不是外乡人,唯有那个小厮瞧着年轻,便想碰碰运气看是不是松江府人氏。

    两人几乎是同时跳出一个念头,怎会如此巧。

    不是指展昭这么巧问话的人就有了干系,而是说与温蝶之死的联系,就仿佛一个套接着一个套,等着人来钻。

    随后两人盯着楼下又是异口同声问掌柜的:“徐家那位公子怎么了?”

    掌柜的苦着脸回话:“听闻是怒极攻心、旧疾发作,一口气没缓上来,就这么……”最后两字便是掌柜的也有些不忍说出,楼下的徐老太太他也曾见过,向来是精神头极好的,如今两鬓斑白竟像是一时之间老了十岁。

    白玉堂的神色有些微妙。

    这与他白玉堂又有何干系?怎的一件件事俱指着他来了!

    这边展昭还没想明白这一日内就起出了三起命案,那徐家公子他刚刚还听过声音、活得好好的,一转头竟然就没了;那边白玉堂已经冷着脸从窗口一步跃了出去,落在那些人中间。

    众人被惊得纷纷散开,老潘瞧清了人下意识就是一句:“五爷?”半是喜半是忧。

    徐老太太反应更快,一把扯住了白玉堂的衣服,仿佛在看什么阴险狠毒、害了她全家性命的穷凶恶极之人,眼睛瞪的极大,“你——你——白玉堂——你还我孙儿——”

    便是老潘也没来得及拉住她。

    白玉堂眉头一挑,竟是露出个嗤笑来,半点没有对徐老太太的同情之色,“你寻爷有何事?”

    一句话叫四周人群都发出低低的抽气声,仿佛是不可置信白玉堂对一个痛失孙儿的老太太这般不假辞色。

    楼上的展昭亦蹙起眉头,见那徐老太太揪着白玉堂胸前的衣服,那指甲若不是隔着衣料怕是要掐进肉里去,也不知有多狠多疼。可纵是这般白玉堂也没有伸手将徐老太太的手扭开,只是冷眼对着徐老太太的眼睛。

    “你个——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徐老太太喘着一口气哭骂道,对着白玉堂的眼睛也无躲闪,又凶又恨,“我孙儿——哪里得罪你这等小人——竟是不饶他性命——他——他才十四岁——”几番哽咽,徐老太太全凭一口恨意大骂,虽是穿着华贵却形如泼妇,当真是到了伤心处,“你还我孙儿——”

    “你那病死的短命孙儿与白爷有何干系,爷今儿连你孙子是谁都不知,更别说见过面了。”白玉堂眯着眼睛,话直的很。

    “你——”徐老太太一手锤在白玉堂的胸口。

    白玉堂却神色不变,仿佛那一下对他来说只是蚍蜉撼树,不痛不痒。

    但展昭却一把抓住桌上的巨阙,扶着窗盯着白玉堂手中紧握的长刀瞧了一会儿,猛然扭过头问掌柜的:“徐家的少爷病去时可是与陷空岛手下的人有关?”

    掌柜的摇头,但楼下的徐老太太口中恨道:“若不是你叫人——若不是被打断——我孙儿怎会没得救——”她终于松开了白玉堂的衣服,眼神一变,突然将身旁老潘腰间的佩刀拔了出来朝着白玉堂的脸竖着劈了过去。

    白玉堂直直地盯着徐老太太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竟是没有躲避。

    一个身影鹞子般落了下来,单手扶住徐老太太的手腕,轻轻一扭,钢刀落了地发出铿锵之声。而徐老太太这才回过神跪倒在地,仿佛那是她最后的力气,吓得几个仆从连忙上前扶住她。

    展昭紧紧蹙着眉头,撇过头只问老潘:“徐家公子可是被人激得旧疾发作?潘兄既然知道发生何事为何不出言解释?你道白兄知晓多少?”

    这几句问的老潘语塞。

    白玉堂撇过头也是瞧了一眼老潘。

    老潘叹气,瞧着地上被老太太拔出的钢刀,这才开口:“徐家公子虽是病死但……”

    “还有什么狡辩的,就是你杀死我孙儿!”徐老太太说话喘着气很是虚浮,但言语里的恨意不减,直接打断了老潘的话。

    “五爷,老潘不过一个小衙役,断不来案子。此事老潘我是当真说不清,且前几个案子也与您有些关系,”老潘心里头也是焦急,来回瞧着里三圈外三圈围着的百姓,最终给白玉堂作揖告罪,“知府大人还等着问话,不如五爷走一趟府衙,莫叫老潘我为难。”

    “……”白玉堂动了动唇,叫展昭压住了刀柄。

    若是老潘早些时候来,白玉堂正是无处泄气的时候,他还真就一刀过去了。可这会儿白玉堂只是偏头望着展昭,莫名地问了一句:“前几个案子?”

    这正是展昭还未来得及说、也不知从何说起的事。

    “老潘你不如说明白些,爷没那些耐心。”白玉堂也知这会儿问谁最快,开口催促了一句,对徐老太太的话是听而不闻。

    老潘去捡起地上的钢刀,这才凑近了他们几人小声说了一句话:“五爷,不是老潘我不愿说,而是这话着实不好在这里说。”

    白玉堂和展昭眼底微闪。

    老潘只得飞快说道:“那徐家公子因温蝶姑娘的死气不过,想找上五爷结果被小厮给拦了;后听疏阁里头几人说温蝶姑娘闲话才气的旧疾发作。这原是与五爷扯不上干系,可徐家公子送回家后那些大夫都说回天乏术,一个师婆上门说徐家公子魂已经去了大半,若是唤魂还能救,只求莫要打断。”

    展昭起初听的还有些糊涂,可心思一回转却想起徐老太太喊着什么打断。

    “师婆。”白玉堂短短的吐出两个字,叫老潘都忍不住打了个战。

    松江府但凡与陷空岛交好的人都知道,在陷空岛管着的地界里不准出现师婆。师婆这行当大宋哪个角落都有,去别的地方画符念咒、装神弄鬼,他们不管也管不着;可在这松江府内坑蒙拐骗,若是叫白玉堂见着了就别想活命。

    他眼神似刀,扫过在场的几人,戳进老潘心里也戳进徐老太太的心里,叫人不由得心胆一惊。

    “好极好极!”白玉堂冷笑。

    “装神弄鬼的把戏弄死了个人倒是算到爷头上来了。”

    “如果不是你个阴险狠毒之人叫手下拉着黄师婆走,打断了法事,又怎么会叫我孙儿唤魂不得,就这么含恨咽了气。”徐老太太恨道。

    白玉堂单手拂开扶着徐老太太的几个仆从,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就像她刚才揪着他的胸前的衣服一般,把她拉近了些,眼神冰冰冷冷透着寒光煞气,“且先不说爷今儿还不曾听闻有个什么黄师婆去给你孙儿唤魂,也没空叫人管这些破事。便当真是爷做的,你孙儿恶疾缠身你不找个好大夫、偏要信个画符念咒的师婆,这命去了也该!”

    说罢便松开了手,徐老太太猛的坐在地上,骇得半晌不能动弹。

    白玉堂已然扭过头,目含冷怒,口中冷然:“老潘,那自称是爷叫去打断法事几人何在,爷倒要看看是哪儿来的热心人,打着陷空岛的招牌给爷分忧来了。”

    “可那掳走人家黄花闺女的胡烈总是你白五爷的手下。”一个声音忽然道。

    白玉堂猛地抬头,目光如电。

    可那叫众人哗然的声音却匿了身形,不知身份底细,便是展昭在电光火石之间也是未能逮住那人。

    围着的百姓纷纷小声议论起来,渐渐地还有“陷空岛作保却做了死媒的媒婆”、“白玉堂推下楼的疏阁戏子温蝶姑娘”、“因为陷空岛闹事的牙婆”等等都消息都冒了出来,在人群里传开了,引得所有人都对白玉堂指指点点起来,便是白玉堂神色再凶煞也挡不住众议纷纷。

    忽然有人说了一句,“……今日陷空岛上白玉堂叫卢员外赶出来了!”

    展昭猝然回头,逮住了那个说话的人,竟然是个叫花子乞丐。他被展昭这么一看也有点慌可还是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可没说谎。”

    “我也听说了,卢大爷叫他别再回来,二人还在卢家庄打了一架。”另有人附和道。

    “白玉堂作恶多端连卢大爷都看不下去了,那些事儿肯定都是白玉堂叫人干的,卢大爷乐善好施的名声都叫他给败了。”

    “这种人就不该留在松江府,害了多少人性命!”

    在那些轰然又冰冷的声音里,白玉堂只是提着刀站着,不知怎的就想起江头潮水声还有卢方那句“你可就走远些!”,愣是连眉梢的弧度都未曾变过。

    倒是展昭在坐地的徐老太太面前蹲下了身,和和气气地问道:“徐老夫人可知黄师婆如何得知你们家公子出了事的?”

    “黄师婆有大能自然是掐指一算便知。”徐老太太说。

    展昭笑着点头,紧接着又说:“既然法事不好打扰,徐老夫人定是叫人做得隐蔽,黄师婆能掐指一算定然也叫你们做好准备。徐老夫人可知那些打断法事、拉走黄师婆的人是从何得知的?”

    徐老太太刚欲开口却发现无从答起,只是抱着白玉堂害死她孙儿的念头死不撒手。

    展昭轻声叹气,闹哄哄地也没人听见他二人的对话。

    他起了身,望着这些不过几句煽动之语便能将事胡诌得有模有样的平头百姓。若说要怪这些人,可展昭比谁都明白这是有人设了个套叫他们给钻了。世间明理知事的人不在少数,可人云亦云的人也不在少数,他展昭行走江湖多年,行侠仗义之心护得便是这样的百姓吗?

    他瞧了一眼白玉堂,不知这些年在松江府与人为善的白玉堂是个什么想法。

    不过这一瞧,展昭倒是挑起嘴笑了。

    白玉堂正抱着刀,神色懒惫,仿佛应对的是几千只鸭子而不是些说着冰冷伤人话语的百姓。他也不知是想明白了什么心底的烦闷之气一扫而光,目光也正好落在展昭身上,嘴角似笑非笑也不知是在嘲弄展昭多管闲事还是其他什么。

    那双桃花眼流转着粲然的神采,在晴朗的金光里仿佛是对世俗浑然不在意的洒脱,又仿佛是金玉难折的傲气。

    白玉堂之所以绝世无双,并非因为锦毛鼠的名头,也并非因为文武双全、形容秀美,只是因为他是白玉堂,是恣意潇洒的白五爷。

    展昭搔了搔下巴,抱着剑凑近问白玉堂:“那温蝶姑娘究竟是如何坠下楼的?”

    白玉堂原是冷眼瞥着那些人,听展昭这句话却稀奇的回头瞧了展昭一眼,终于嗤笑着回了一句。

    “她自个儿跳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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