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24
又是重晏。
他悄悄地跟着他们,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便让丹枫把她从梦里叫醒了。初月醒后头疼欲裂,重晏站得远远的,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她捧着热茶喝了一口,渐渐缓了过来。炆灿坐在床边搂着她肩膀,等初月觉得头不那么疼了,终于开口说道:“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有个男人一直追着我问东问西,起初还好好的,最后他不知怎么了,忽然就翻脸了。”
重晏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小像来:“是这个人吗?”
她看了眼,点点头:“就是他。”
重晏一把揉烂小像,那小像瞬间着了火、化成一股黑烟。他朝墙狠狠砸了一拳,咬牙切齿道:“闾阖子健!”
初月记得这个名字:“是那条应龙吗?他找我做什么?”
“不是好事。”重晏面露急切,“你仔细想想他在梦里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一个细节都不要落下,说出来我们听听。”
他如此严肃,初月也紧张起来,她咽了口唾沫,努力复述刚才梦中发生的一切。等她说到闾阖子健翻脸、甚至要对她动手的时候,炆灿不可置信地惊呼“不可能”。而重晏则眉头紧锁,示意她继续。初月摇摇头:“然后就是丹枫把我弄醒了,他好像意识到你们来,就跑了。”
炆灿叉着腰在屋内来回踱步,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重晏一脸凝重、不发一言。初月有些委屈:“我、我没有说谎……”炆灿一怔,连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很难相信闾阖子健会这样做——”
她话音未落,客栈外的大街上忽然传来喧嚣和唾骂声,仿佛有什么事发生。众人奇怪,重晏推开窗户一看,天刚蒙蒙亮,有三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男子被扒光了衣服、剃光了头发,被拖着游街。路边看热闹的老百姓义愤填膺,纷纷从厨房里找出臭鸡蛋和烂叶子往他们身上砸,更有甚者,直接把盐水往他们身上泼。
初月披着外袍起了床,越看越觉得怪异:“这不是前天不小心扯坏我衣服的人吗?不行,我得去说清楚,他没有轻薄我,他是冤枉的!”重晏一把拦住她:“前天发生的事,今天打了一顿扒光了游街,官府断案有这么快吗?显然这是胥阳城老百姓对他们三个用私刑。你现在去说,你和谁说?说得清吗?你那天也辩解了,有人听你的吗?”
初月急道:“那、那怎么办?”
“全城的百姓都如此狂热,官府是否纵容也未可知呢。”重晏索性合上窗户,转身说,“这么极端又不通情理,自以为是的思维方式,和闾阖子健实在是太像了。你们昨天去的城西,其实我后来也去看了一次,那个瘆人的皮囊上有应龙的味道,还有那些祝祷仪式,简直就像蟹脚传授现场一样。”
他看了一眼炆灿,后者双眉紧锁:“你是在说闾阖子健用这种方式精神控制了所有人?!”
“还有一些类似心理暗示的梦境做辅助,你也看到他对初月做了什么,这些操控梦境的法术都是他和玄武学的。”他磨牙凿齿,“我可是领教过的。”
炆灿还想说话,她欲言又止地看了初月一眼,最后一字未吐。
出了闾阖子健的事后,他们如临大敌,丹枫紧紧跟着她片刻都不离开,重晏则是把他送给她的两仪扇要了回去、尽可能地贴身保护她。她倒也不是不舍得,这宝贝她不会用,回到他手里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法力。只是她不明白:“我都不认识这个闾阖子健,他为什么要害我?我、我是哪里得罪了他吗?”
“没有!”他急切地否认,“他这个人,老道德绑架犯了,将来你若是遇见了他,千万别听他花言巧语,只有他欠你的、没有你欠他的!”
“他欠了我?!”初月就更不明白了,“他欠了我什么?既然他欠了我,那为何刚才他请我入梦时语气那样坏?甚至还要恩将仇报来害我?”
他攥紧了拳头沉默不语,过了许久忽然狠狠地捶打自己,一下又一下:“都怪我,如果不是因为我法力被封,何至于这样忌惮他?!”
她连忙拦着他,安慰说:“别这样,这也不是你愿意的。”她趁机多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被谁封了法力啊?”
“还真是我自愿的。”他脸色更难看了,“我和你说过当年的事情吧……当年我……我实在过不去心里的槛,一度非常自暴自弃,便向天尊自请自裁,天尊并未同意,只说让我在人间劳役百年、体会人间疾苦,天尊还说,为了让我能更好体会劳作艰辛,便要封我法力百年,我当时想都没想就同意了,万万没料到会有今天……”
初月瞠目结舌,他当年,竟然为了心上人,做到这种程度……
不错,他这样一说,她都想起来了,初见他的那个雨夜,他为客栈免费修屋顶,他风尘仆仆满面风霜,甚至连一块避雨的屋檐都没有。她心里酸到了极致,喉头哽咽,好半晌才勉强说:“这样吗……”
他以为她在担心,连忙说:“你放心,还有最后三个月就满百年,只要我恢复了法力,便再也没人能伤害到你。”
她不动声色,心里却翻江倒海,当真没有人能伤害到她了吗?那为何她此刻这样心痛如刀绞呢?她觉得自己这样优柔寡断又自怨自艾,当真是好丢人,只能强打起精神来假装毫不在意。
他见她忽然不说话,低头一看,原来他为了和她说话已经坐到了床边。他一个鲤鱼打挺跳得老远,有些不知所措:“我不是故意……是我唐突,我先出去了……”说罢看都不敢看她,低头夺门而去。她也没有心情阻拦,任他离去。
重晏和炆灿发生了分歧,尽管他们都默契地保持了表面的宁静,但是初月就是能感觉到。当天晚上趁守卫她的丹枫睡着了,她偷偷地溜到重晏的房间外,这次她吸取了教训、没再蹲墙角,还是直接上了屋顶,她怕漏光不敢掀瓦片,只能贴着房顶偷听。
她手脚和呼吸都极轻,几乎无人能听见她的脚步声。她屏气凝神,原来,他们是为了她的去留而争执。炆灿坚持应该要留下,把闾阖子健揪出来再夺回蛇皮;重晏则希望先把她送回轩辕山由会津看护,等他恢复所有法力后再来找蛇皮。炆灿不以为然:“你以为闾阖子健是傻子吗?等你恢复了法力他还会乖乖等这里?”他坚持:“初月的安全难道不是第一位的?他都要对她动手了!”
他这样说,炆灿难免有些动摇:“我不信,我不信闾阖子健真的敢这样做。初月又不是你,她做了什么闾阖子健要这样大逆不道?”
初月皱眉,大逆不道?重晏说他欠了自己,炆灿又说他大逆不道,可她根本不认识这号人物啊。
她继续听。重晏说:“他早就疯了,你跟疯子有什么道理可讲?!”炆灿还是觉得不至于,屋内声音停了许久,久到初月以为他们是不是不欢而散了。
她刚想探头查看下,屋内又有声音传来。只听重晏嗓音暗哑,甚至有些脆弱:“我知道,我这样神经质,你可能会笑话我婆婆妈妈优柔寡断,可是我一点儿都不在乎。现在的我脑子里好像有根紧绷的弦,她一点点风吹草动我都怕得要命。我真的不能再失去她第二次了,小凤凰,你能吗?你愿意冒险吗?你这次涅槃才多少年?你根本不认识闾阖子健吧?你都不知道他的性子就这样为他打包票吗?”
初月越听越迷糊,都什么跟什么啊?他们真的在说她吗?什么失去她第二次,他们才认识多久啊?
炆灿似乎被说动了,她犹豫再三,忽然一跺脚:“我也是想把蛇皮早点拿回来,没有那个东西,初月的元神不知道哪天就不能再附在猫身上了!”重晏安慰道:“只要不落入闾阖子健那个疯子手里,就总会有办法的;只要她安全,我们就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看来他们俩达成一致了,初月连忙趁没被发现,溜回自己的床上。
当天晚上,她盯着床顶一夜未眠。她第一次发现,从她离开冰川、遇到重晏炆灿开始,她就一直被牵着鼻子走,总有这个人或者那个人打着为她好保护她的名义,为她安排一切。可是不管是重晏或者炆灿,他们也许互相不对付,但是他们却异常默契地对她保持了沉默,私底下说着她完全听不懂的话。
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们并没有完全坦诚相待,他们有秘密瞒着她,而且这个秘密,是关于她自己的。
她觉得委屈,自己仅有的时光被莫名其妙地安排完了,却连句真话都听不到。又是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她红着眼睛吃早饭,重晏坐在另一桌,一脸担忧地看着她。炆灿光顾着吃饭却并未察觉,说道:“我们今天就回轩辕吧——”
“不!”初月下意识地拒绝,过了好久补充道:“我不想回去。”炆灿大概此时才终于发现她情绪不对,她伸出手握住她的,低声说劝说道:“这里不安全,我们先把你送回去,然后再去寻找蛇皮。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东西找到带回去的。”可是初月好像没听见一样,依然满脸拒绝。
她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她知道炆灿也是为了她好,可她就是想知道个真相,她希望他们能对她坦诚相对,所以她才闹这一出。
可是炆灿和重晏交换了个眼神,炆灿边紧紧攥着她的手边安抚她说:“安全第一,我们先回去,有机会我一定会把事情原委和你解释清楚。”
重晏去结了帐,然后和丹枫一起跟在她们后面。炆灿不由分说地架着她出门,外面人潮涌动,她明明大声求救,却被淹没在喧嚣的吵闹声中。她们要出城的话,和人流正好是逆行的。炆灿觉得奇怪,哪里来这么多人、他们又要去干什么。他们随便找了个人询问,才知道那天扯破初月衣服的外地公子哥已经游街三天了,按照当地的规矩,他们崇尚西姮女神,而白家人是女神指定的代言人,现在应该把他拉到胥阳当地最大的白氏家族中、由白家当家的审判。
路人骄傲地说,朝廷法律容他,公道不容他,他们胥阳城百姓就是这样嫉恶如仇!
这事多少和初月有关系,她立刻和炆灿说想去看看。炆灿有些犹豫,重晏则毫不犹豫地拒绝:“这胥阳城里的百姓都疯疯癫癫,不知道闾阖子健到底在这里下了多少功夫,如果他当真控制了老百姓,你现在去就是自投罗网。”
他说得有理,初月冷静了下,觉得自己不可以任性到拿自己的安全胡闹。她怏怏地打消了这个念头,正要乖乖上路,路人却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她:“西、西姮女神!”
初月一摸脸,坏了,忘了戴斗笠,也忘了幻化模样了。
这时候遮脸也来不及了,她向炆灿和重晏求救,可是哪里来得及?狂热的百姓朝她拜了三拜,说要让她一起去白家看审判,说着便簇拥着她、不由分说地把她拖走了!初月根本挣脱不得,她努力越过人群向后看,重晏他们已被人群冲散了,满脸焦急却无可奈何。
初月知道,人群太多,迷魂咒无用,他们想要救她就难免要伤人,但是神鬼妖魔都有个默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随便伤人。她慌乱中向他传递了一个让他别冲动的眼神,她相信他能懂的。
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初月根本挣脱不得,几个大婶架着她一路来到一处高宅大院内,初月隐约记得,这不就是之前炆灿和她提过的白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