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某日阴山水畔一村落忽有异兽出没,体大如牛、状如狗,时不时地骚扰村民、咬死鸡鸭,村民打不过它,便奉上祭品、向神明祷告收了这只异兽。
其实那只是一只还未完全断奶的天狗。村民看错了它投在墙上的影子,以为是只巨兽。
村民的祷告正好被路过的某位神君听见了,那只小奶狗躲在树丛里,被女神君揪出来的时候,浑身毛发都湿透了,瑟瑟发抖。
是个眉眼很和善的女神。
他的后脖颈被她捏在手里,他除了呜咽个不停什么也做不了。
她向他伸出手,他以为她要掐断他的脖子,差点没吓撅过去,没想到她只是伸出手指头,轻轻挠了挠他的肚皮。
野兽对危险的直觉非常准,可是他在她身上嗅不到什么可怕的气息,反而待在她身边,非常温暖非常安全。
她喃喃:“原来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第三个徒弟……“
他听不懂,打了个嗝,把她逗笑了。她继续薅他软乎乎的毛:“你说你去偷鸡吃,吃一只就够了,吃不完的何必还要咬死呢?”
他心想:我知道错了,现在后悔跑路还来得及吗?
女神君将他揉成一团、塞进怀里,揉了揉它的脑袋:“若是我晚了一天,又或者被其他哪路神仙听到了村民的祷告,你这小命可就保不住了。也罢,你我既然是天定的师徒,你就乖乖和我回家吧。”
他终于不抖了,还讨好地拿湿漉漉的鼻尖去拱她的手心,女神君失笑:“还挺聪明,会撒娇卖好。”
她隔着衣服拍了拍它的小肚子:“希望你这孩子好好长大,至少比你两个师哥强。”
师哥是什么?他还没想明白,女神君像是想起了什么,瞬间改口:“算了算了,修行武力不重要,努力修功德、造福百姓才是你的目标。”
于是,他便成了女神君西姮的关门弟子。
弹指间三百年时光飞逝,上渊时不时回想当年被师傅捡回家的往事,就觉得——
还不如野生的好!
不管吃不管喝,不教习武不教心法,好不容易她偶尔酒醒了,随便教几句,剩余全靠弟子们自己悟。
是的,一个女神君,她还酗酒!
每天十二个时辰,八个用来睡觉,两个用来喝酒,一个用来等酒,一个用来抱怨没酒喝。
他们这些弟子们,基本靠自己看古籍领悟,有些口诀实在搞不明白的,托他拿了去问师傅,她倒好,只顾自己挂在树上睡得正酣,被吵醒后没好气地说:“口诀心法要靠自己悟,靠师傅填鸭教学是没有用的,悟不出来吗?今天悟不出来明天接着悟!”
他还想问,她翻个身,拿背对着他,继续睡了。
他咬牙切齿,走开两步越想越气,随手捡起一根树枝,走回去拿树杈戳她的腰。轩辕女神猪只是嘟囔了一声,完全没有醒,气得上渊一个人在原地直跺脚。
他回去和炆灿抱怨在这里没前途,第一万次扬言要改投别派。
炆灿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只凤凰,至今也没听说有第二只,算真实年纪炆灿这只凤凰非常大,但是这一世她刚涅槃不久,比上渊还要小。可上渊年纪虽小,辈分却大,算起来炆灿应该叫他小师叔。然而炆灿狡诈异常,时而倚老卖老时而装嫩,年纪辈分全靠语境,而且完全不妨碍她自诩年轻貌美。
西姮没有正式收她做徒弟,所以炆灿只叫她姑姑。
炆灿心不在焉地啃果子:“其实姑姑以前不是这样的,据说她以前教书特别有耐心,手把手、包教包会的那种。”
上渊:“她?你看她那个酒鬼样,我才不信。”
炆灿:“姑姑以前不喝酒的,不知道哪年开始她性情大变,整日酗酒睡觉不问世事,门下弟子们见不到老师、得不到教导,纷纷改投别派了。”
上渊撇撇嘴:“太理解他们了……”
他转念一想:“那你呢?你为什么不走?”
炆灿对空吐出吃光的果核,接着啃第二个:“我们禽类是最长情最忠贞的,姑姑把我养大,我才不离开。”
上渊怒骂:“放屁,明明是轩辕山灵气足,果子最甜最好吃。”
这倒是提醒了上渊,他入门三百年了,隐约记得第一次见面时西姮提过,他还有两个师哥。可上渊在这里三百多年,从来没听说过她还有别的徒弟,一点点痕迹都没有。
上渊正要问炆灿,忽然不远处一阵风,卷起无数落红。
是会津回来了。
会津真身是瑞兽麒麟,因为所到之地必降祥瑞、非常稀有,所以轻易不能被人见到。他每次下山,都是因为紫微星归位,而他作为瑞兽,要现身为新帝祈福。他为人忠诚稳重,据说最早就是他陪着西姮来轩辕山定居的。
会津来得正巧,上渊直接把他按在石凳上,开始套话。
会津是个老实巴交的好禽兽:“小师叔想干什么?”
上渊问:“我师傅以前很厉害吗?”
会津眨了眨眼睛:“姑姑现在也是九州最厉害的神啊。”
上渊再问:“我师傅以前很和善、很疼爱弟子吗?”
会津皱了皱眉:“姑姑现在也很和善很疼爱我们啊。”
上渊咬牙继续问:“我师傅以前有过别的徒弟吗?”
会津:“……整座轩辕山上的都是姑姑的徒子徒孙。”
上渊揪住他的耳朵:“你说话很会避重就轻啊,嗯~”尾调拉得老长,会津求饶道:“好了好了我说我说。”
上渊这才松开手,会津心有余悸地揉了揉耳朵,嘟囔着:“姑姑都不提那两个大魔王了,我怕惹她伤心,也就不提了嘛……”
上渊连忙追问:“哪两个大魔王?”
会津指着上渊:“就是你的两个师哥啊。姑姑从小把他们带大,一千多年前他们一起犯了事,叛逃了师门,姑姑很伤心,我们便不提他们了。哦对了,你大师哥还被劈了十几道天雷呢。”
这是从来都没听说过的大八卦!
上渊想起读过的古籍,书里记载只有犯了篡改天命、破坏乾坤秩序之类的大罪,才会被劈天雷。他疑惑道:“我两个师哥到底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才会被天雷劈了?”
会津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出事的时候姑姑和我都留在轩辕山,那里发生了什么,我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他努力地回想多年前那件旧事,天之东一天之内连续十二道天雷,自创世以来从未有过,甚至有了乾坤从此重回混沌的谣言。
会津喃喃道:“我只知道从那天起,大师伯失踪了,二师伯去找他,也不回来了,姑姑就变成了这样……”
他越说声音越小,两眼发直,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打了个寒颤,噤若寒蝉,无论上渊如何揪他耳朵他都不肯再多说一个字了。
上渊抬头,眺望西姮居住的屋舍,腹诽难道那酒鬼真是因为受了打击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翌日,西姮难得清醒,把他们三个叫过来有事嘱托。
西姮说:“山下往南十里左右有个楠木村,原本男耕女织安居乐业,但是最近出了些邪祟,老有些莫名其妙的影子吓到凡人。我掐指一算不太强,适合你们练手。”
会津是麒麟,他不能被凡人看见,是不能下山的。上渊和炆灿一向是能动口绝不动手,恨不得就地画个圈吃喝拉撒全部在里面解决,让他们勤快点比天漏个窟窿还难。
西姮揪住他们的耳朵,一手一个:“帮助凡人惩奸除恶,是修练德行最好的方式。你们整日里抱怨我不教你们修练,现在我就是在手把手教你们,是不是该勤快点了?
上渊疼得嗷嗷叫:“可是师傅,万一那邪祟很厉害,你就再也见不到你可爱的徒弟们了!”
西姮顺着他拼命点头:“是吗?是吗!咱们现在就往山下走,然后一个往南一个往北,千万别回头,谁先回头谁是狗!你吓唬谁呢!”
上渊捧心:“原来您早就厌倦了我,我这么可爱的一条天狗,万一死在外面,变成死狗……”
西姮浑身掉鸡皮疙瘩:“你不要和我耍嘴皮子。我都算得好好的,就是一个很普通很初级的小妖灵而已,你好歹也是三百岁的天狗了,炆灿好赖还是只凤凰——”
说着就要抓炆灿的耳朵,结果一回头,人不见了。
西姮磨着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会津,去准备烤架和蘸酱。”
会津瞪眼:“干什么?”
西姮:“把那只凤凰宰了,今晚吃烤鸡翅膀。”
会津和上渊好不容易拉住了被气晕了的西姮,最终讨价还价,达成协议——上渊和炆灿乖乖去除妖,但是西姮给他们配了一个可以随时和她联系的传音海螺,方便西姮随时指点他们。
有了这只海螺,炆灿好像万事大吉一般,放心地吃晚饭去了。上渊战战兢兢,他和凤凰都是菜鸡、西姮是个酒鬼,光靠一个传音海螺开远程,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啊……
炆灿和上渊二人默契地努力拖延,但还是敌不过西姮忽如其来的雷厉风行,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她直接把二人的铺盖并整理了一半的包袱全部打包扔在了山脚。上渊早上还是被路过的野狗用舌头舔醒的。
还好是同类,一家人不咬一家人。
他把一只脚浸在水洼里却睡得和天蓬元帅一样的炆灿晃醒,一鸟一狗面面相觑半晌,终于接受了被师傅卷铺盖扔下山的事实。
还好传音海螺最先打包好,炆灿对着它鬼哭狼嚎:“姑~姑~~~弟子舍不得离开你啊!!!弟子还要陪伴你膝下,日日请安。一想到不能日日见到您的音容笑貌、侍奉左右,弟子心如刀绞啊!!!”
她的哭嚎声魔音绕梁,彻响云霄,上渊的耳朵都快震聋了,海螺那头终于传来了他们都很熟悉的声音——
会津:“呃,姑姑喝醉了,你说的她一句没听着……”
炆灿:“……”
好尴尬啊……
但是尴尬的只有会津和上渊,炆灿火速收拾好散落的行李,眼泪都不擦一下便启程。上渊拿着海螺傻傻地蹲在原地看她走远,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追了上去。
仙界变脸王——轩辕山小凤凰驻足远眺,回头看了上渊一眼不耐烦地说:“哎哟我说你怎么这么慢?哎我说,那个楠木村在哪儿?师傅是不是给我们留了一张地图?快快找出来。”
上渊依稀记得西姮真的留了他们这么一张地图,全身搜遍终于找着了那张鬼画符,反正上渊是看不懂。炆灿身为百鸟之王,大概也能看懂鸟图,只见她托着地图四处张望了许久,最终指着南边说:“那里。”
两只修练多年的神兽,本该腾云驾雾,十里路须臾之间便能到。可惜二人整日插科打诨不学无术,怎么也召唤不来一块云朵。上渊比划来比划去,无事发生;炆灿比他略强,指尖有阵小烟冒了出来。
上渊一跺脚:“轩辕山的走地鸡哟,快现出你的真身来,让我骑在你背上。”
炆灿虽然真身是凤凰,但她这次涅槃没多久,修为不够,并不能现出凤凰原形,顶多变成一只丑不拉几的走地鸡。
炆灿撇着嘴角:“从不看门的看门狗哟,你被扔下山的时候是头先着地了吗?”
一鸟一狗,原地站立,你来我往地打嘴炮,一个也不肯脚踏实地地迈出第一步。最后是会津吃完早饭通过海螺来询问,发现他们居然还在原地,不得不把西姮叫醒骂了他们一顿。
西姮气得头顶冒烟:“天黑前到不了楠木村,我就在轩辕山上设下结界,你们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炆灿转进如风:“是的姑姑,好的姑姑。”
失去长期饭票的恐惧碾压了懒惰,求生欲践踏了尊严,炆灿麻利地变身为一只走地鸡背起上渊,两只菜鸟飞奔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