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去工作
左飞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他掏了掏耳朵，眉头挤在一起：“你说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又求证一遍。
“我要去洛斯特。”冯吴凌也重复了一遍，这次的语气比上次还要坚定，“不是进去见识，也不是当客人，我是要进去工作。”
“你——”左飞一口气几乎要没上来，“你知不知道里面的女孩都是做什么的？”
“我可以去当服务生。”冯吴凌瞥了她一眼，“那天我看到了，里面也有穿着打扮和你差不多的女孩，我可以做这个。”
“你以为做服务生很简单吗？”左飞翻了个白眼，“她们会左右逢迎，会喝酒，会划拳，你会什么？”
冯吴凌一梗，硬着头皮说：“……这些我可以学。”
不就是喝酒，划拳，她能在全年级六百多个学生中考前十名，不相信自己会被区区喝酒划拳难倒。
“行行行，就算你能学。可是你忘了一件最难的事，就是你的脸。”左飞转过身子来，看着她对她说，“自从你打电话给消防举报了洛斯特之后，武经理把你的照片发给了春霞路上所有的酒吧，让人只要看到你就必须带回去，上个星期你在虹点被人打晕，如果不是虹姐及时救了你，你以为自己还能在这儿坐着和我说话？”
“现在和之前不一样。”冯吴凌笑了笑，“只要我去找武经理道歉，他会撤回这道命令的。”
“哈？”左飞也笑了，“你以为你是谁，能让武经理给你这么大的面子？”
“因为陈雯颖死了。”她嘴角的笑容慢慢隐去，“陈雯颖已经死了，消防举报的事已经有人付出了代价，他本来就不应该再为难我。”
左飞沉默半晌。
“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进洛斯特？”
冯吴凌转头，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左飞，直到他受不了别开了眼神，她才也把头转了回来。
“陈雯颖告诉我，洛斯特赚得很多，我也想赚钱。”她一字一顿地说。
这个理由，一听就是假的。
左飞当然也知道这是假的。
可他却咬着牙点了点头：“好，不过这件事还需要计划一下，不可能把你直接引荐进去，我先回去和领班的姐姐打个招呼——”
“不用，你抓了我去找那个武经理，我有办法留下来。”
“你你你你，你想死吗？”左飞这次真的从长椅上跳了起来。
他双手叉着腰，在她面前来回踱步，抬手指着冯吴凌的鼻尖，手指抖了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忘了上次，在那个胡同里，我给你看的我身上的伤了吗？我只是个带路的都被打成那样，你这么一瘦了吧唧的姑娘，学人家自首，是不是想被扒层皮啊？”
“我说了，我有办法。”她也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你只管把我带过去，好好演，别说和我很熟，就说看见我，觉得是我害死了陈雯颖，就把我抓了回来。到时候你手上用点儿劲，我顺势摔地上，让我自己能控制力道，还能少受点伤。”
见她都开始安排后面的事了，左飞赶紧打断她：“不行，不行，我不会答应你的。”
“我必须去！”
“你不能去！”左飞低吼一声，“你要是去了，陈雯颖不就白死了！”
冯吴凌一愣，上前一步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果然知道什么是不是？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是不是！”
左飞别过脸：“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也别问了。陈雯颖已经死了，你和春霞路，和虹点，和洛斯特都没有任何关系，回到你的学校里面好好做你的好学生不行吗？你和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你的存在对于我们来说是个麻烦，别再来给我们添乱了好不好！”
最后一句话，左飞也几乎是靠喊的。
背后的快餐店二楼，有靠窗吃饭的小孩听见声音朝下面好奇地张望，冯吴凌余光瞄见，手松开左飞的领子。
“……你说得对。”
冯吴凌怔怔地说。
不是说她认同了左飞的话，决定回到学校和这里的人彻底断绝关系，而是她明白了，现在的自己对于所有认识她的人来说，都是一个麻烦。因为她惹出来的事，陈雯颖付出了不知道多大的代价，左飞也受到牵连挨了打。所以现在，她不能再为了自己的想法和计划而卷进其他人。
“你先回去吧。”半晌，她开口说道，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今天晚上就当从来没见过我，我也没和你说过那些话。”
看到她不再坚持，左飞的心里一半是高兴，另一半又有些不是滋味。
陈雯颖让他保护她，可谁来保护陈雯颖呢？她死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难道就这么草草结束了吗？
左飞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这是个无底洞，他和陈雯颖都已经跳了进来，现在他不该再拉别人下来。
“既然这样，现在也不早了，你也回去吧。”他叹了口气，说。
“你先走，我在这儿再坐一会儿。”冯吴凌坐回长椅上，后背向后靠，半仰着头看着漆黑的夜空。
左飞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她确实没有再理自己的意思，便转身离开。
冯吴凌看着灯罩下面密密麻麻的小飞虫，它们明明可以看到同伴的尸体，却还不知死活地朝上面一次次冲撞着。
它们生来就是为了寻找光明，为了这片光，它们甚至不会在乎什么生死。
她看着它们，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那些死去的小虫如今只是灯罩里一个被烧焦的黑点。可小虫就算不扑进灯罩，也只不过是一只无名的小虫罢了。自己如果就这么浑浑噩噩地长大，也就是万千平凡人中的一员，大概至死都会在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有为了光明奋斗和拼搏一次的勇气。
如今她的勇气，就装在她的口袋里，被红色的塑料皮包裹着，压上金色的大字。
她一定要趁这点儿勇气溜走之前伸手把它牢牢抓住。
半小时后，冯吴凌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双手插在裤兜，慢慢悠悠地走出翠陵路，在路口向右转了个弯，直走二十米，右转。
转进春霞路。
冯吴凌也不管身后有没有车，就这么大喇喇走在路的正中间，周围路过的已经有人认出了她，但可能是因为她走得太嚣张，一直平视前方的缘故，尽管大家窃窃私语，可没有人上前叫住她。
一直就这么放任她一个人走到了洛斯特门口。
保安当然认识冯吴凌，其中一个上次还被周虹指派将她送上救护车。其实那次回来之后，武经理就已经告诉过他们，以后可以不用再抓冯吴凌，这个指示只下给了他们保安队，其他人还不知道。
不过既然武经理已经撤回之前的命令，他们也就不需要再左右为难，冯吴凌对他们来说，也只是个普通人。
冯吴凌定了定神，抬脚往里走。
刚到门口就被保安伸手拦住。
旁边跟在她身后过来的，此刻都围在周围，都伸着脖子想着要看她好戏。
“干什么的？”保安挡在她身前。
“我要进去。”冯吴凌指指自己，“我是冯吴凌，你们认识我吧？”
保安和看了旁边的同事一眼，手还是悬在半空中没动：“抱歉，我们这儿不招待未成年客人，请出示您的身份证。”
冯吴凌一愣，又凑近了些：“保安大哥，您看看我，我是冯吴凌。”她一咬牙，“就是打电话给消防举报你们的那个冯吴凌啊。”
“抱歉，我们这儿不招待未成年客人，请出示您的身份证。”保安充耳不闻，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不光是冯吴凌，周边围观的人都惊讶地合不拢下巴。
这武经理不是放出话，见到姓冯的这个女学生就要抓到洛斯特吗？怎么现在她自己送上门，保安反倒没看见似的。
“那好，我不是客人。”冯吴凌一抬下巴，“我是来应聘的。”
“应聘？”这回连保安都傻眼了，“你应什么聘？”
冯吴凌一撇嘴：“总之里面总有工作是我能做的吧？大哥，你进去和武经理说一声，就说我来找他，他不会不见我的。”
“这……”保安拿不定主意，又不敢放她进去，几个人只能僵持在门口。
“冯吴凌？”
正当他们面面相觑的时候，路边突然有人喊了冯吴凌名字一声。
冯吴凌闻声转头，看到来人，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甚至没多想，下意识扭头就跑。
“你别跑！”那人见她逃跑，自己也拔腿就追，剩下保安和一干围观群众站在洛斯特门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高哥，咱们现在怎么办？”一个保安问自己身边的人，“要告诉武经理一声吗？”
那个被叫作高哥的人看着冯吴凌和追她那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眉头微微一皱：“这么多人都看见了，晚上我去给武哥汇报一声吧。”
另一边，冯吴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可她始终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平时沉迷学习，体育锻炼这方面根本不上心，刚跑出春霞路，就在路边被人追上，从后面抓着肩膀拉住。
“冯吴凌，你跑什么！”那人从后面厉声问。
冯吴凌停下来，喘着粗气回过身，看着身后那人：“周，周老师，您，你怎么会突然在这儿呢？好巧啊。”
追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冯吴凌班的生物老师周峰。
周峰转头看了春霞路一眼，确定没人跟上来，才叉着腰转身看着她：“有学生家长向学校反映，说有三中的学生放了学来春霞路这边鬼混，学校让我过来看看，没想到竟然碰见你了……你刚才在那干什么呢，怎么这么多人围着？”
“……里面有个保安是我同学的哥哥，我帮他送东西过来。”冯吴凌信口胡编了个理由。
“哪个同学？”周老师一脸狐疑。
“小学同学。”冯吴凌说。
“那周围围着的那些人呢？”
“那些人啊……”冯吴凌脑子转得飞快，“那些人我过去的时候就围在那里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周峰听她这么说，又看她表情不像撒谎的样子，便对她放下了怀疑。
“你一个女学生，以后别这么晚来这种地方。”
“老师，您等会儿去哪，还要去抓人吗？”冯吴凌知道是自己“好学生”的标签帮了自己，不过刚才她的事办了一半就被周老师打断，现在想要回去，就要保证不能被周老师抓到。
“当然，刚才被你这么一闹，我还没来得及找人呢……”周峰突然眉头一皱，“对了，刚才我叫你的时候，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我没认出来老师，你一叫，我下意识就跑了。”冯吴凌硬着头皮说。
虽然周峰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也想不出其他冯吴凌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在他眼里，冯吴凌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还是自己的课代表，在学校里从来都是对老师彬彬有礼，不可能会混迹在春霞路，更不可能欺骗老师。
“那，老师，您忙吧，我先回家了。”没办法，冯吴凌只能和周峰告别，在他的目送中踏上回家的公交车。
她看着在车下朝自己挥手的周老师，不禁心里有几分担心——那条街上知道自己名字的人不少，万一周老师打听到什么该怎么办？
怀揣着惴惴不安之心，冯吴凌回到了家。
接下来的好几天，她在教室里坐着都如坐针毡，终于等到生物课，周老师和平时一样讲完课，布置了作业，冯吴凌抱着作业本跟在他身后回办公室。
“不是说过好几次，作业本我来拿就行了吗？”周峰接过她手里的作业本，她递出作业本，可还站在原地不走。
“有事吗？”周峰问？
“没事了老师，下午我去拿今天的作业。”冯吴凌朝周峰礼貌地笑了笑。
看着周峰的背影下了楼，她靠在门框上，长长地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