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番外】赵爱华（1）
【番外】赵爱华（1）
2010年的申城，下雪的时间比往年早了一个月。
雪后的街上，即使是枯枝也被装点得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荣荫坐在茶室里望出去，觉得天地间都安静了许多。
“荣荫，你想得怎么样了？”
荣荫闻言，扭头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中年夫妻，他们神态恳切，眼神中带着焦急。
“叔叔阿姨，这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所以可能……”荣荫面露为难。
“荣荫，你和爱华从小一起玩儿到大的，就算叔叔阿姨求你，一定要想办法帮帮我们啊。”孙阿姨紧紧拉着荣荫的手不放。
“可是爱华姐姐她当时跳河的时候，周围很多人看着的，她确实是自杀的。你们说她是因为公司压迫，工作压力过大，可也没证据能证明啊。”荣荫想了想，“阿姨，你再回去好好找找爱华姐姐的东西，看她有没有什么日记、遗书之类的，得有点儿实质证据，咱们才好进行下一步。”
赵叔叔叹了口气：“爱华的遗物我们都翻遍了，什么都没有。自从她进了中赢地产工作之后，虽然是工资比以前高了，可是因为工作任务重、压力大，经常加班，半夜才回家。就算是周末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她也只是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睡觉，连话都很少说啊。”
“叔叔，爱华姐姐在公司是做什么工作的，为什么这么忙？”荣荫问。
赵叔叔和孙阿姨对视一眼，两人表情也有点茫然：“一开始应聘的时候说是办公室文秘，后来好像听她说调去别的岗位了，至于她去世之前做什么，我们也不太清楚……”
荣荫心里大概有了决定，沉思片刻，她开口说道：“叔叔阿姨，这个忙我也不是说不帮，不过我得先查查爱华姐姐究竟是为什么自杀的，再做决定。你们想让我写篇文章说中赢地产压榨员工，咱们也得有证有据不是？”
“……”赵叔叔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自从赵爱华去世之后，老两口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数十岁。诚如他两人所说，赵爱华和荣荫是从小一起玩过的情谊，就冲这个，她也会帮忙。
“你们也要保重身体。”荣荫安慰两人道，“我知道你们伤心，可是良栋还小，你们还要照顾他呢，他现在正在高考的关键时期，姐姐突然去世，他一定也很难过，你们做好他的后盾，也好让他安心考试。”
赵叔叔和孙阿姨对视一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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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赵叔叔和孙阿姨，刚才把那事儿一口应承下来的荣荫却犯了难。
本来上午接到电话的时候，她是准备拒绝的。中赢地产是近几年发展最快的房地产公司，在全国都能叫得上名号，董事长在福布斯榜上有名，一举一动都能和头版头条挂钩。像这样的公司，就算真的压榨员工，也岂是她一个小小杂志编辑的一篇文章就能撼动的？恐怕文章都到不了付印那步，她送上去审核的时候就能连人带文章一起毙掉。
她没有以卵击石的自信。
而且赵爱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杀，就算是警察都找不出任何疑点，她能查到什么呢？
答应下来，也不过是让二老图个安心罢了。
那赵爱华的死因还查不查？
当然要查，不查怎么向她父母交差。
往后一段时间，荣荫以应聘为名到中赢地产打听消息，和应聘者们聊天的时候，竟然让她知道，原来上个月中赢地产内部曾经爆发了一场为期三天的小型罢工，从总公司到分公司，参与的员工多达上万人，申城分公司也有三四百人参加。
她在门口蹲点，找了好几个参与了罢工的员工，终于有个销售部的员工肯接受她的采访。
从员工口中她得知，原来赵爱华在三个月前从办公室综合文秘岗调去了工会办公室，一上任便接触到了大量一线销售人员和下面工程队反映上来的投诉，销售部门的问题主要是工作压力太大，绩效划分不合理；而下面的工程队问题就更多了，工程款发放不及时、工地安全不能保证等等。她本着对员工负责的态度，也在核实之后写了报告网上反映这些问题，但一直没得到回应。
至于这场罢工爆发的原因，是因为外包工程队的一个工人在施工的过程中被楼上掉下来的砖块砸中脑袋，本来只是一场工地事故，但却被其他工人发现，中赢地产给他们配发的安全帽质量极差，一砸就碎，根本没有任何保证，就连安全作业的缆绳，也是从小工厂定做的。于是一呼百应，从工地到销售部开始了罢工行动，申城在赵爱华的鼓励下，也有部分员工参与了罢工。只不过管理层雷厉风行，罢工仅仅持续了三天就被压了下去。
“他们表面上说对参与罢工的员工绝对不会追责，可是这几天主管我看见好几个当时参加静坐的同事收拾东西离开了。”那员工低着头，神情沮丧，“说不后悔是假的，闹了半天，制度根本没改，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只是我知道，虽然现在还没请算到我头上，可总有一天要轮到我，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现在就开始找下家。”
“那你和赵爱华关系怎么样？”荣荫问。
“赵姐之前是坐办公室的，我们没见过面，不过她到了公会之后，有一次她来售楼处做问卷调查，就那次和她说过几句话。”那员工叹了口气，“真没想到，她竟然会跳河自杀。”
“那她平时在公司里有关系比较好的同事或者朋友吗？”
“她才来工会没多久，而且还碰上罢工，应该没时间交朋友吧，就算是有，恐怕也是以前办公室的同事。”那员工说道。
听了销售部员工的一番话，荣荫越来越肯定赵爱华的死因一定和她参与过这次罢工有关，或许正是组织过罢工之后公司内部给她的压力让她不堪重负，才做出自杀的决定。
可是销售部门荣荫接触起来尚且容易，办公室这种属于公司的内部组织，里面个个都是人精，她不敢贸然去接触。况且这几天她在门口徘徊找人，已经引起了大厦保安的注意，为此她只能改变思路，转而去了赵爱华跳河的地方。
在她跳下去的附近蹲守了三天，终于被她等到有个女人出现。
那女人在赵爱华跳河的位置驻足良久，荣荫连忙下车，假装路人走到她身边站定。
“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荣荫主动搭话。
那女人被她吓了一跳，眼神慌乱地看向她，发现是张陌生的面孔，反而没那么紧张了：“我，我没事，我只是在这儿站一会儿。”
“那就好。”荣荫松了口气，“前两天有个人从这儿跳河自杀了，我看你在这儿站了很久，以为你和她一样想不开呢。”她看向远方，感叹道，“说起来现在人的压力是越来越大了，自从零八年之后，房价水涨船高，可工资却没跟着一起涨上去。整个社会的节奏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紧绷，真怕哪天大家都崩溃了，到时候来个集体跳河。”
“自杀这种事，还是不要拿来开玩笑比较好。”那女人表情沉重而严肃。
“抱歉。”荣荫尝试地问，“小姐，你是不是认识前几天在这儿跳河的那个女的啊。”见她没说话，她猜道，“亲人，朋友？”
“我不认识她，我只是可怜她。”那女人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荣荫记住了她的车牌，第二天到中赢地产对面的马路等着，果然让她看见那辆车开进了中赢大厦的地下车库。
她进了大厦，对楼下前台说自己的车刚才在路上被剐蹭，并报上了那女人的车牌号，前台在电脑上查过之后，立刻给办公室打了个电话。
荣荫在一楼等候区等了一会儿，听见电梯开门的声音，就看见那个女人匆匆走了出来。
“你怎么回事，蹭到我的车开了就走！”她一上来就高声指责。
那女人一脸茫然：“我什么时候……”
“你别想赖账！”荣荫今天戴了顶长卷发的假发，还画了个大浓妆，拉开架势想要吵架的样子和市井泼妇没什么两样。
前台示意两人出去解决，那女人没办法，只能拉着荣荫先出了大厦。
在院子里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荣荫一把甩开她的手。
“你是不是记错车牌了，我今天没蹭过你的车。”那女人皱着眉头说。
“小姐，抱歉用这种方法找您出来。”荣荫立刻收起刚才嚣张的态度，换上一副认真的申请，“我是赵爱华的妹妹，知道您和她以前是同事，才冒昧打扰您。”
“赵爱华的妹妹？”那女人一听，立刻警惕地打量着她，“我没听说过她还有个妹妹。”
荣荫拿出自己小时候和赵爱华一家人的合照递给她：“你看。”
照片上的自己才十几岁，赵爱华比她大五岁，和现在的长相已经基本一样。
“你不用找我了，赵爱华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女人叹了口气，态度软了下来。她的语气颇为无奈。显然是被公司叮嘱过要三缄其口。
“我知道你的难处。”荣荫也没打算难为她，在她的注视下说出了自己的请求，“爱华姐姐生前几乎把公司当半个家，以至于她骤然去世，都没留下什么能让我们念想的东西，我想知道她在公司还有没有什么遗物，能让我们带回去。”
“这……爱华自杀之后，她的所有遗物都被公司的人清理了，什么都没留下。”那女人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把她拉到一边，小声说道，“对了，爱华办公桌上的盆栽，她走了以后一直是我在养着，也没人知道那是她的东西……要不这样，等我晚上下班之后，咱们约个地方，我把那些盆栽给你吧。”
“太感谢你了！”
听到只有盆栽，荣荫心里失落，但面上却做出一副惊喜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