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两学生
秋天的校园已经开始落叶，十几个学生拿着大扫帚，一边聊天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扫地，有的还抓起落叶扔向对方嬉戏打闹，一转头看见荣荫和吴烨，手上的动作被吓得停住，等他们走过了，几个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不一会儿嬉闹声又在身后响起。
荣荫撞了撞吴烨的手臂，轻笑着小声说。
“哎，你把刚才那几个学生吓着了。”
“是吗？”吴烨目视前方。
荣荫盯着他：“你看看你，表情都不怎么变的，和我上学那会儿年级里最凶的教导主任一个德行。”她抱着手臂，走路晃晃悠悠的，“对了，昨天我听他们叫你队长，叫那个拐着我胳膊的警察叔叔也是队长，你俩谁是正的啊？”
“我。”
“啊，是你啊，难怪。”荣荫撇撇嘴，“昨天我明显能看出来，你们局里的下属和那个副队长更亲一点，和你说话呢就带着点畏惧，虽然当一个威严的上司也很好，公安系统也基本是个凭本事说话的地方，你也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不过是该和前辈学学，稍微和蔼可亲一点。”
“我不和蔼可亲，你现在能这个状态和我说话？”吴烨斜眼看她，“教育人的本事不小，不知道还以为你是这个学校的老师。”
“你看你看！这个眼神就一点都不和蔼，不可亲。”荣荫指着他，噘着嘴，“我和你这样说话是因为我平易近人脸皮厚，和你没关系。”
“还知道自己脸皮厚呢，真不错。”吴烨眼神带着一点笑意。
“不过总的来说，你还算是个随和的警察叔叔。”荣荫打量着他的侧脸，点头称赞。
刚才在郑主任的办公室里能让厚着脸皮的自己旁听，他还是照顾了她的脸面。
而且荣荫相信相由心生，虽然这位吴队长对人冷漠一些，可就算不说话板着脸，看着也还算面善，做事也胜在沉稳。
相反昨天那个守在门口的年轻警察就看上去机灵，实则冲动鲁莽，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因为这个性格而吃大亏。
两人没多久，就在操场角落的运动器材处找到了那两个逃课的学生。
彼时男孩正低着头玩手机，感觉头顶有阴影笼罩，缓缓抬头——
“啊！”
他浑身一抖，手机都直接掉在了地上。
“胆子怎么这么小？你看你女朋友多镇定。”荣荫弯腰捡起手机递给他。
男学生回过神来，猛地抽回手机，宝贝似的收起来。
“放心，我不是学校老师，不会没收你的手机的。”荣荫在两人面前蹲下，好整以暇地问，“你们俩是不是九班的张百林和陈夏？”
“连我们俩的名字都知道，还说不是学校的老师。”张百林小声嘟囔。他抬头瞥了一眼荣荫，“我们俩刚才都看见了，你们和周老师走在一块儿。”
“走吧，张百林，回去上课。”陈夏从单杠上跳下来，拉着张百林就要离开。
“等一下。”吴烨长腿一迈挡在两人面前。
他个子高，像座山似的把两人的路挡了个严严实实。
陈夏警惕地打量着他：“你是新来的保安还是体育老师？”
“噗。”荣荫轻笑出声。
她起身绕到两人面前，“我们两个真的不是学校的老师，也不是保安，这次来学校是有点事想问你们。”
陈夏和张百林对视一眼：“什么事？”
“你们认识冯吴凌吗？”荣荫问。
听到冯吴凌的名字，陈夏和张百林都有些紧张。
“你们是……好朋友？”
“谁和她是朋友！”陈夏立刻开口否认，“她是去年才转学过来的，又是好学生，怎么可能和我们是朋友。”
“好学生？”荣荫眉头一皱，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我可是听你们班主任说，她好像和外面的小混混走在一起，你们看到过吗？”
张百林似乎也很惊讶：“她可是好学生，应该不会吧。”
“你们真的不知道？”荣荫将信将疑。
“我们平时虽然逃课，但基本都在学校里。”张百林老实地说道，“而且去年学校出事之后，保安就比之前多了一倍，后墙那片也被加上了带刺的网和摄像头，我们又不能像她一样能经常请假，根本出不去，怎么知道她是不是和小混混在一起？”
“你们怎么知道冯吴凌经常请假？”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吴烨突然开口问。
张百林一愣，随即面露懊悔。
“你们知道冯吴凌的事，是吗？”他又用气势压迫两人。
果然，男孩被吓得一哆嗦，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我只是，有一次看到她和一个陌生的男的走在一起，那个男的一看就不是学生，头发是红色的，手臂上还有文身。他们俩在学校门口被周老师撞见，周老师还追着他们跑了两条马路，其他的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那你们和冯吴凌呢，平时交往得多吗？”
“我就碰见过这一次。”张百林小心地看向陈夏，吴烨立刻转头对着陈夏，“你说。”
陈夏瞪了张百林一眼，才开口回答道：“我和她在路上碰见过一次，她和几个画着浓妆的女的走在一块儿，我过去跟她打招呼，问她最近在哪混，不过她好像不认识我似的，根本就没搭理我。”
“就这些？”吴烨视线在两人脸上打转。
张百林点头，陈夏则是抱着手臂：“就这些了。”
听他们说完，荣荫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陈夏警觉地问：“喂，你给谁打电话？”
荣荫一边拨号一边说道：“给你们班主任，让他把你们领回去咯。”
“你别——”她伸手想抢荣荫的手机，被吴烨一下子抓住手腕。
荣荫看她张牙舞爪的样子，便叹了口气，将手机收回口袋：“你们俩，都初三了，还天天混日子吗？三中也算很好的学校，就算从现在开始努力，也能考上个不错的高中。”
见两人都低着头，不想搭理她，她又说，“你们班主任周老师还蛮负责任的，你们经常逃课，不怕他打电话给你们家长吗？”
“打也无所谓，反正他们也不管我们。”陈夏小声说。
荣荫愣了一下：“你们爸妈不管你们吗？”
“关你什么事！”陈夏突然生气地吼了一句，抓着张百林的手转身就跑。
“等一下！”荣荫抬脚就要追，被吴烨拉了回来。
“别追了。”他说，“问得差不多了，我下午还有事要回局里，走吧。”
“其实那两个孩子也挺可怜的。”
两人和周老师打过电话之后，往学校外面走。荣荫想起刚才见过的张百林和陈夏，忍不住轻叹口气，“我上学的时候班里也有这样的同学，父母忙着在外面赚钱不管孩子，刚开始老师还帮着管管，可到后来精力有限，再加上屡教不改，慢慢也就放任了。这些同学毕业以后就进入社会，现在有一部分固然也混出了些名堂，但吃过的苦一定比其他人都要多。”
“别人的情况我不好评判，但松岭县这里确实有点特殊。”吴烨听到她的一番感慨，转头看她，“你知不知道，三中是松岭县唯一一所没有寄宿的初中？”
荣荫点点头：“查资料的时候看到过，之前还有报道写，这是教育改革在松岭县义务教育阶段的一大进步。”
吴烨看向前方：“其实是因为，松岭县几乎一半的青壮年都在外地打工，家里没有老人帮忙抚养的孩子就只能上寄宿制学校。去年全国第六次人口普查，结果就是松岭县十九万人口，父母在外地打工的‘留守儿童’就有17328人，他们之中大多又集中在义务教育的年龄——张百林和陈夏，就是17328分之二。”
“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吗？”荣荫的心情有些低落。
“县政府这几年招商引资，招来些夜总会、酒吧之流，一来二去，松岭县的‘不夜街’倒是出了名。那些辍学的年轻人要么就成了这些场所的常客，要么就辍学进去打工。”吴烨提到这些，也忍不住摇头，“但我始终认为，想要把打工的青年人吸引回来，更重要的还是发展实业。”
“真可惜。”荣荫冷不丁突然开口说。
吴烨一愣：“可惜什么？”
“可惜你只是个警察。”荣荫背着手，转身面对他倒退着走，“如果你要是县委书记或者市长，松岭县说不定会比现在发展得更好。”
“那你可太抬举我了。”吴烨笑了笑，“政治太难，我没那么大本事。”
快到学校门口，吴烨指指停车场的方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就住在附近。”荣荫摆摆手。
“那我走了。”吴烨说完，转身离开。
荣荫看着吴烨的背影，脑中突然想起一件事，她眼珠一转，三两步追上吴烨。
“吴队长，等等！”
她跑到吴烨身侧，和他一起往前走，“你还是送我一程吧。”
吴烨停下脚步，侧身看她：“不是就住在附近？”
“我突然想起来，我等会儿要去另一个地方，那儿就在你们公安局附近，你把我放在你们局门口就行了。”荣荫谄媚地冲他拱手作揖，“拜托拜托。”
吴烨懒得戳穿她：“行，上车吧。”
“谢谢您！”
荣荫两蹦三跳到车前，拉开车门就赶紧上车，生怕吴烨后悔似的。
吴烨也知道她什么心思，但既然是他主动提出要捎她一路，她说顺路，那他只好假装她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