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圣亦何在（下）
“救我？”字正腔圆的汉话。和之前那阵那黑暗中的声音一模一样，她不由得有些恍惚。
昏暗的油灯火焰中，男子缓缓站起，向门边走来。那副和赵麟极其相似的面容离她越来越近，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男子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
“你是谁？”
“我……”
我是谁？我应该是谁？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吞了口水，开口小声道：“是有人……是有人派我来救您的。”
“有人……派你来？……”巫王沉吟了一下，随即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猛然带上了一分慌张：“你可在城外，见到了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孩子？”
“嗯，是。一群苗人在追杀他们，但他们后来被金翅凤凰带走了。”说到这里，巫王的眼神慢慢和缓了下来，略带憔悴的面颊上泛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那就好。姑娘，可是你从中相助？”
“呃……对……”所以说，那个孩子就是阿麟了？
“果然。
什么？李小遥一头雾水，这个巫王并不认识她，那之前那个巫王是怎么回事？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到这里来？真的是为了救他吗？
她只能先将所有的疑惑都抛到脑后，抽出一旁目瞪口呆浑身发抖的苗兵身上的长刀，道：“巫王陛下，外面那些人都嚷嚷着要处死您，您退后，我先砍断锁放您出来！”
“姑娘，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若我此时逃走，那不是正坐实了祸国的罪名？”巫王的语气很平淡，李小遥急道：“您如果还不走的话，再这么下去会没命的！”
“我这一条命，如果能平息这国家的灾祸，也算用得其所。”外面巡逻的脚步声依旧没停，李小遥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巫王陛下，那如果你就这么牺牲了，那不正合那些坏人的意？到时候谁来保护你身边的人？还有阿麟他……”
可是为了寻找他才来到苗疆的啊。但她还是没有说完。
巫王的神色微微一变，开口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啊？”李小遥愣了一下，挠了挠头，“我……我叫李小遥。”
“李……原来如此。”巫王轻轻叹了口气，随即抬起头来，“好，那我就随你出去。”
“嗯。”说罢李小遥点了点头，就要挥刀劈锁，却被巫王拦住了，“等等。”
巫王沉声道，“李姑娘，要麻烦你替我跑一趟，取我的法杖来。”
“从这里的前门出去，直走到地下宫殿，找到石长老，告诉他‘阿青让你来摘一朵莲花’。她自然会明白。”
“石长老……是不是就是那个一身红色衣服，独眼的老人？”
巫王微微点了点头：“对，就是她。看来你连她也见过了。”
可是在鬼阴山……她差点忍不住告诉巫王后来发生的事情，但还是忍住了。巫王这么信赖她，必然有他的理由。最后她只是点了点头。
可是……现在的石长老懂不懂汉话，万一到时候在场有别的人，岂不是当场暴露了自己汉人的身份？
“用苗语这么说。”巫王看来完全明白她的顾虑，他缓缓放慢了语速，用苗语将方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李小遥跟着念了一遍，巫王纠正了她几个发音后，淡淡地笑了笑，道：“对，就是这样，李姑娘，你学的很快。”
这时被点了哑穴的那人一脸的不可置信，张着嘴，要不是无法发声，估计已经大叫了出来。这时巫王走至牢门，伸出手来穿过铁栅栏，修长泛青的指节轻轻在那人面前一弹，那人突然眼白一翻，嘴唇含糊地颤抖着，宛如邪祟上身一般，但不到片刻，那人眼珠一转，恢复了正常，只是那对空洞的黑色眸子无神地愣愣盯着前方。
“他是审讯室的人？”巫王问道，李小遥一时惊讶，只能点头。只一瞬就能让这个人丧失神志，恐怕连阿麟都不会这样高深的法术。巫王竟然有如此的法力，为什么不自己出去？所以只是不想，而非不能？
还有……他不需法器就能施为如此的法术，为什么还一定要她先去取法杖呢？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一般，巫王拢了拢宽阔的袖口，缓缓道：“这只是仅持续片刻的迷惑之术而已。”
她的疑惑噎在了喉咙里，望了一眼那傻呆呆的苗兵，吞了口水，开口道：“巫王陛下，他们的审讯室里关着很多的汉人，有没有办法救他们出去？”
巫王愣了下，抬起头来：“什么？他们抓了城里的汉人？”
“我不确定是不是城里的，刚才听到有一个人说他是来做生意的……然后被砍了头。”血淋淋的尸体似乎还在她的眼前，巫王眉心一蹙，深邃的目光飘向黑洞洞的牢门，道：“看来，这草还非打不可了。”
“李姑娘，你先去地下宫殿。审讯室的事我会处理。等你回来后，带审讯室的人们从后侧的密道出去，那里是战时用的密道，直通向城外。”巫王简明地讲了密道的位置和开启机关，李小遥牢牢记住方位后，用力点了点头。
巫王点了点头道，“李姑娘，劳烦你了。”
“没有的事，陛下，那我就先过去了。”
“去吧，他会为你引路。”那双眼发直的苗兵如同僵尸一般缓缓地转过身，机械地向牢门的方向走去。
李小遥急忙跟上，急匆匆的转身离开，目送二人远去后，巫王离开牢门，缓缓行至方才的草垛侧，重新坐下。
略略泛出青白色的指节搭在膝上，指尖轻轻点着垂落袍间的蔽膝，赤红的圣灵披风铺在肩头，在昏暗的油灯掩映下，宛如烈火。他漆黑的眸子穿过栅栏，望向隔壁空空如也的牢房——
地面堆满了茅草，错杂的灰黄色草叶一层又一层地腐烂破败。
他抿了下唇，随即缓缓合上双眼。
她随着那一脸痴相的士兵轻松地穿过了牢房，牢中的士兵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们一眼，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问。她松了口气，前面的士兵越走越快，她也跟着加快了脚程。
出了牢房的门，上了一层阶梯后，面前是层层叠叠的小路，紧窄的石墙中间的道路弯弯曲曲，有几个苗兵小心地在道路中穿行，见了他们，居然也没多问。
这是用来干什么的地方？还未等她再疑惑多久，面前突然一下开敞了起来，前方一堵结实的石门，石门门口，赫然是两个手持□□把守的苗兵。
他们一靠近，那两个苗兵一皱眉头，□□交叉，喝道：“来干什么的？”
李小遥正在思考怎么开口，那个呆傻的苗兵依旧双目无神，嘴巴麻木地吐出一句苗语：“找人。”
“找谁？”
“找石长老……要，要……东西。”
“什么？”守门的苗兵语气变得生硬了起来，对着那呆傻苗兵劈头盖脸一顿数落，李小遥听的一愣一愣的，然而却完全插不上话。这下惨啦，要是被挡在这种地方，那句暗号还管不管用？
所幸，很快，石门内传来了一道稳重的女声。黑红二色长袍的老太大步跨了出来，步伐稳健，器宇不凡，李小遥不禁想到就在这么一会儿，刚才还在门口的老太一下子就到了这里？那那群狂热的信徒和他们的教主呢？去哪里了？
老太呵止了门口卫兵的吵闹，转头对他们二人缓缓吐出了一个问句。李小遥赶快上前一步，将巫王教她的话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果然有用。老太稍微皱了下眉头，随即示意左右两边的士兵挪开□□。
“进来。”
老太不看她，背过身，大步向前走，她只能静静地跟上，那个呆傻的士兵这回默默地跟在了她的后面。老太领着她又进入了一条狭窄的小道，七拐八拐后，来到了一个狭窄的房间，然后缓缓蹲下，从一堆破烂不堪的兵器中，找出了一个长条状的布包，然后转身递给她。
“你来的时候……除了守卫和这个人。”石长老开口是汉话，“可还有其他人看到？”
“没有了。”李小遥小心翼翼地回答道。石长老缓缓地点了点头，继续道：“你真的是巫王的人？为什么连苗语都不会说？”
“呃……”看来自己刚才诡异的口音已经被毫不留情地识破。李小遥接过法杖，犹豫了半天，一边在想如何向她解释一切，老人却只是撇了她一眼，道：“你不想说就算了。东西交给巫王后你们就立刻离开，越快越好。”
既然你要巫王现在逃跑，那你当时，为什么要抓走阿麟？难道说，他回来了，就安全吗？
“现在的局面已经失控，纵使巫王无辜，再待下去也必然酿成大祸。”
“你知道他是无辜的，那为什么就看着那什么教主颠倒黑白，也不站出来给巫王说一句话？”
石长老轻轻哼了一声，“小姑娘，你胆子倒是很大，这些事，也是你问的？”
“……”
“教主带着人去大殿见陛下了。你拿到了东西就快些离开。”石长老向门外走去，她也急忙抱紧布包，大步跟上。
“从那边出去。”石长老遥遥指向石门旁边的一道侧门，“这里只能出不能进，穿过去就是上层的地牢。这个人就留在我这里，你快些去。”
“好。”李小遥也没时间再过多地争辩什么，沿着那道仅容一人弯身通过的门钻了出去。她离开后不久，石长老反手一掌打向那痴傻苗兵的心口，随即一个乌黑的掌印洞穿了身体，那苗兵半声没来得及吭出来，扑通一声跪倒，眼神涣散，嘴角缓缓流出黑血。
这里的密道还真多。不到一个时辰，她在皇宫地底钻上钻下走了两三条密道，这些密道全部错综复杂，又黑又窄，她只能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在里面爬来爬去，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鬼鬼祟祟的老鼠。
她将那根比她还要长些的法杖小心翼翼地背在背上，然后从外面露出一点光的地方钻了出去，面前豁然开朗。
上层的地牢……巫王吩咐我回来之后先带那些汉人离开。
她刚直起身子，突然听到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火！”
“不好了！”
“起火了！”
下层的脚步声慌乱无序，从幽深的楼梯口内，蒸出了滚滚的浓烟，苗兵们四散奔逃。她抬袖掩住了口鼻。下层的牢房着火了？可下层的牢房不都建立在水上吗？
她瞬间明白了，大步向那间审讯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