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临之已非
身后一声尖利的鸟鸣，一只雪白的鸽子扑腾着临风而起。
“好了，娘交代的事情办妥了。”
脚上绑着消息的鸽子顶着雪越飞越远，翅膀搅乱了纷飞的雪片，一片片地扑了下来，一点一点地积在山脚的剑台上，一堆白在那些古铜色的铃铛上面坠着，风微微一摇晃，就带下小小的一撮，合着那铃声，在灰白色的天幕中晃着。
“叮当——叮当——”
若据那看门的弟子所说，若想进塔，必须得从塔顶进入，然后一层层向下。至于进去后有些什么，塔下的弟子只是惶恐地摇头，异口同声道：“不知道。”
“你们进去干嘛？找一个妖？”
“还是一个在里面关了十几天的妖？”
“我看啊，你们还是别进去了，就算进去了你们怎么出来？哦，还别说什么出不出来，一个进去了十几天的妖怪说不定早就……”一个弟子张口就来，所幸他说完之前，被一阵拐杖的敲击声打断了。
“师弟，休得胡言。”来人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她看上去年龄尚小，最多不过十三岁，一张小巧的尖脸，脸颊带着稚气的婴儿肥，一头鼠灰色长发大部分散落在肩上，只有在额上一束用青色的道冠竖起，只是那眼睛——女孩慢慢抬起头“看向”那锁妖塔，眼眶中一片雪白。
这女孩是个盲人？
刚才那个“师弟”急忙伸手来扶，“师姐，你小心些……”
“没事。”那女孩的语气有种超脱凡人的成熟，和她这张稚气未脱的脸无论如何都联系不起来。那师弟只得收回手去小心地立在一边，而女孩扶着拐杖，小心翼翼地敲着地面，凑近了李小遥，一双无色的眼睛停在她身上：“你……你们就是要去闯塔之人？”
“啊……是。”
女孩摇了摇头，手中的拐杖挪了个方向，向外点了两下，远远指向一条隐蔽的石板路：“你们走那边，尽头便是塔顶，上有一个八卦阵，站于其上便可进塔。”
“好自为之。”女孩的声音渐渐黯淡了下去。
青石板如同冰一样冷。
抬眼望去，才发现现在走的石板是一条浮空的小路，小路旋转着直通塔顶，塔顶中央，有一个平台，正如方才那女孩所说，中央有一个八卦阵，微微地反着雪光。
而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正是塔身的中央。
巨大的灰色塔楼自上而下由一块巨大的灰色岩石浇筑而成，上面错落地镶嵌着青色的砖石，远远看似是悬窗，只有凑近才发现，那石头严丝合缝地嵌在塔楼上，拐角处还贴了密密麻麻的黄色符纸，符纸上朱砂的红印触目惊心，黄惨惨的一片随风飘荡，如同一只巨大的妖怪，仿佛顷刻就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似得。
她停下来呵了下手，随即又握紧了剑，加快了脚步。
积雪中她的脚印很浅。
林岳如默默地跟上。
终于来到了塔顶。那巨大的八卦阵发着微微的光。
她深吸了一口气。
“林大哥，我……”
喉咙不由自主地将后半句话吞了下去。
这一下去可就是真的要冒天下之大不违了。先不说能不能从这里面活着出来，就算能，这一下去，什么“妖魔同党”可就板上钉钉了。她认为自己是无所谓，但是对于以后还要在意江湖名望的他——她真的不忍心连累。
当然她也知道林岳如根本无所谓什么天下大不违小不违的。如果这么在意这些，他刚才听了剑圣的那一番话后应该当场负荆谢罪，向武林元首慷慨陈词表示自己会痛改前非，和妖孽划清界限。
然而他没有。
八卦阵上的光芒忽明忽暗，她的目光也闪烁不定。只是盯着她自己的脚尖，雪地上多了好些深浅不一的弧线。
“害怕了？”
“我……”她瞪大眼睛盯着他，“我……我……我怎么可能会怕？”
“我可是刚学了师父的三套招数，怎么……怎么可能害怕这什么破塔啊！真是的！”
话虽这么说，握剑的手还是有点颤抖。
“你手在抖。”
她赌气将剑重新背回背上，“……没有啊。”
“腿也在抖。”
“…………”脚尖不由得向后挪了挪。
是的。不只是腿，她全身都在打哆嗦。
“很冷？”
不是。不是冷。她张了张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没错。她的确在害怕。
她并不担心塔中的那些妖魔鬼怪，只怕正如弟子们所说……
她阻止了自己继续想下去。
“走吧，一起去。”似乎看穿了她一般，林岳如却没再继续问下去，也没等她把那句在脑海里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来的话说出来。
她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她轻轻点头应了，末了还补上一句，“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就凭你那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不……不是，还有师傅教我的步法，那个可是很厉害的！”
“算了吧，也别说谁保护谁，互相照应就是了。”他微微一笑道，“这么多地方都走过来了，还怕这一座破塔不成？”
“至于赵兄弟啊，他那么强，我才不信这里面什么东西真的能奈何他。”
“嗯。”
或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内心深处已经有些依赖一直在自己身侧并肩作战的他了。只不过她并不想承认。
正如多年后的她不想承认，宿命的丝线系与她身，她本身能做出的选择实在是太少。而就算是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选择，似乎都成了那残酷宿命的一部分，被拘在中间的她透过密密麻麻的丝线，看不到提着线的人，只能拼命地恨自己。
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无力，恨自己的无能。
二人一起踏上了八卦镜，八卦镜白光一闪，脚下突然传来一阵强大的吸力，等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四面一片漆黑，就在黑暗之中，一股巨大的威压从上逼来。从顶上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呵斥声：
“汝为何人，所为何来？”
四周漆黑一片，李小遥也不敢贸然叫蓬蓬出来，只能强打勇气，大着胆子问道：“何方妖孽？报上名来！”
“无礼之徒！”炸雷一般的声音在二人头上响起。周围渐渐有了些微光，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东西的额上三只眼射出了刺眼的光亮，李小遥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不看还好，这一看差点吓得她跌坐在地上……
那说话的“人”，足有数丈之高，巨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压在二人身前，肌肉虬结的身体上，足足长了三头六臂，那单一只手指都有一人之长。一张方腮上铺满了张牙舞爪的胡须，唇瓣被粗长的獠牙生生顶开，三只牛眼如同铜铃一般，皆瞪得通圆，布满血丝的眼白显得那脸更加可怖。
“吾乃此塔之守护神，镇狱明王。”
“镇狱……明王？”进塔之前没有听到任何人说过这号人物，李小遥瞪大了眼睛，那镇狱明王如同一座山丘一般的身躯整个浮在空中，林岳如顿了片刻，问道：“这塔就是您创建的？”
“非也～锁妖塔乃人类所建吾乃天界诸神顺应人界之请求下凡前来协助镇守此塔。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不说出来意，不许通过！”
看来不说出来意是真的过不去了。
但如果直接说实话，让这家伙放行是完全不可能的。李小遥默默按住剑柄。实在不行，只有一个办法——硬闯。
但是就算二人拼尽全力打败了这镇狱明王，之后怎么办？进入塔里之后，万一遇到些更厉害的对手呢？正在此时，林岳如开口了：
“我们是来找一个人的。”
“人？塔内只有妖魔，没有人类。凡人之躯进入塔内只死无生，汝等速速回去吧！”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必须去找人。”林岳如面不改色地回答道，镇狱明王听后微微挪动了下，随即那可怖的声音再次响起：“汝等是蜀山弟子吗？”
这塔内这家伙怎么判断是不是的？看打扮？看武功？还是只是问一问？林岳如略上前一步，恰好挡住了李小遥和她手中握住的剑：“不是。”
“唔。”一声粗壮的哼声从头顶又传来，那镇狱明王居然也没再细纠，道，“吾的职责是不让妖魔逃出塔外。除了蜀山弟子，其余人要进塔中，并不在禁令之列。汝要进入，吾不必阻止。”
说完后，那镇狱明王往后挪了一点，前方正是一条通往塔内的通道。之后便如同一尊雕像一般，再不动作。林岳如向那镇狱明王一点头，压低声音对小遥说：“你走前面。”
所幸，那镇狱明王真的如同石像，再无反应，二人加快脚步，顺利走出了那黑洞洞的房间，从通道出去后，虽然还是黑漆漆的一片，但李小遥终于松了口气叫了蓬蓬出来，塔内错综复杂，宛若迷宫，然而道路上却空空如也，只有偶尔出现在路上的怪异小妖，见了二人就尖叫着扑了上来，所幸这些小妖都不是很强，基本几剑下去就逃之夭夭了。
走了不知道多久，面前的道路渐渐收窄，蓬蓬的光源渐渐扩大，李小遥屏息凝神，半点不可放松，突然，小光球一哆嗦，投下的光晃了晃，李小遥急忙向那方向望去——
是一堆腥臭的破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