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锦衣行昼
“草药都取来了？再给我准备些盘缠，顺便多备些糯米的东西。”林岳如早已换掉了那套拘谨的长袍，穿回了活动轻便的骑装，见药已经准备妥当，他便转身向林家堡放武器的库房走去。管家林忠唯唯诺诺地应了，犹豫道：“少爷，您……您又要走？”
“怎么了？”
“昨天夫人发了很大的脾气，若是夫人知道了您今天……”
“哦，对。你千万别告诉娘我回来过。”说罢，林岳如推开了库房的大门，径直走到挂满了剑的铁架前，仔细看了一遍，从里面取下一把。轻轻抚了下漆黑的剑柄，随即铮然一声，长剑出鞘，刃口轻薄，长度和重量都刚刚好。剑在他手中舞出两个剑花，然后脱手而去，稳稳地滑入鞘中。林岳如将剑捆好，扫了一眼剑鞘上细细的刻字：
“青锋”
“少爷，您这是要……”见林忠面露难色，林岳如剑眉一挑，道：“怎么，我的剑丢了，我再拿一把自己家里的剑，难道还要向你报备不成？”
“不……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我也不想管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林岳如走出库房，林忠急忙紧跟在后门关好门。“但我劝你适可而止，我林家如此待你，你还有什么理由非要克扣几个小工的工钱？”
林忠哑然，只站在林岳如身后垂头不语。林岳如接过小厮递过来的行李，“我娘信你，我也没法拿你怎么样。但我信不信你，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你好自为之。”
“行了行了，用不了这么多，我出门是办事，又不是去玩。”其他几个小厮又收来一些衣物宝饰过来，统统被林岳如一口拒绝。清点了下身上的行头后，他转身向那个还在修补的墙洞走了过去，“好了，我先走了，若是让我知道谁告诉了我娘，回来拿你们是问。”
“对了，隐龙窟的妖怪已经被我们除掉了。之后你们通知门人去清理一下。”
“少……少爷！”
“赵公子，这便可以了。稍作歇息后你就能下床走动了。”韩医仙撤了针，“我所能做的仅仅是活络补气，也只能起一时之效果。”
“但我见公子之灵力极为充沛，又非全部为用。想必还有不少时间，公子吉人天相，天下之大，定能找到解决之法的。”
“我知道……之后我会去找办法的。”赵麟随即下了床，整理了下衣冠，望向大厅的方向，那边依然不断传来病人痛苦的喊叫声，“韩医仙，我可否看下那些病人的情况？”
“自然可以。”韩医仙礼道，“请。”
被死死捆在木板上的男子面如死灰，见到赵麟走近，浑浊的眼珠中突然闪过一缕亮光，然后开始拼命挣扎了起来。被布捆住的嘴中发出了呜呜的声音，细看，他唇间居然已经冒出了一对锋利的獠牙，青色的皮肤上布满了绳子留下的紫色勒痕。旁边一个小女孩呜呜地哭着，“爹……爹爹……”
“玉儿乖，不要过去。”韩孟慈急忙将扑过去的小女孩拉开，小女孩辫子散乱，满脸泪痕，已然已经哭得喘不过气来。“唉，这孩子的娘两日前就已经……现在爹又这个样子，往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就真的没有救治的办法吗？”
“我们已经想了很多办法，但目前为止，并无万全之策。”韩医仙叹道，“若是刚被尸妖所伤，只要在一柱香的时间内挖去被咬伤口附近的皮肉便能保住一条命，如果过了这个时辰或是伤处太过凶险，恐怕只能……”
“只能……？”
“三五天后，尸毒便会融入经脉，病人便与那些和尸妖无异。若是在这之前饮下毒酒，倒是能……唉……”
赵麟不语，走近那男子，在他旁边蹲下，伸手去探那人的气息，韩孟慈见他如此举动，吓得直了眼睛，“赵公子，不可！”
“放心，我有分寸。”赵麟答道，探查了那人的鼻息和脉搏后，他稍加沉吟，转头问道：“还留有一丝生气。他可是被活人所伤？”
“正是，五日前，他娘子被尸妖所伤，他一直在旁边照应，便被他娘子咬了一口，随后便这样了。”韩医仙道，“公子，莫非，你有办法？”
“……我试试看。”赵麟微微喘了口气。右手按在那人的额头上，左手掐一咒决，闭目催咒，只见他右手指尖泛出屡屡白光，白光渗入男子天灵，在男子额头处蒸起袅袅白烟。那男子翻起了白眼，全身不住地抽动了起来，一丝黑血从唇角边渐渐滑落。
“爹爹……爹爹！”小女孩哭哑了嗓子，“哥哥！你为什么要害爹爹！放开我！”
“别动，哥哥是在救你爹爹。”韩孟慈急忙按住哭喊的小女孩，厅里的人都屏息望着赵麟，半柱香的时间后，白眼渐渐散去，那男子的抽动渐渐平息了下来，赵麟撤了咒诀站起，突然感觉心间一悸，差点倒在地上，急忙扶住了旁边的柱子做支撑。韩医仙见状急忙唤孟慈扶过赵麟，小女孩挣脱了韩孟慈，扑向男子，哭道：“爹爹！爹爹！你醒醒啊……呜呜呜呜……”
“来，让韩伯伯看看。”韩医仙急忙将玉儿抱到一边，只见那男子唇边黑血连成一线，直滴到地上，但面色明显已经恢复了常人的颜色，唇间的獠牙也消失无踪。韩医仙一把脉，喜道：“呵，赵公子，他体内的尸毒已经干净了！”
“玉儿不要担心，你爹爹待会儿就会醒来的。”韩医仙道，取出随身的针包，三针下在内关、尺泽和太冲，运针片刻后，那男子居然发出了些微的呻吟。
玉儿也不顾男子满身的血污，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呜呜呜呜，爹爹，不要丢下玉儿……”
“哎……玉儿，爹爹在……”男子勉强睁开眼睛，轻轻抬手，抚上玉儿的头。厅内的众人都松了口气，不少人见此情景，急忙冲到赵麟身边：“公子，您赶紧看看我儿子，他是小孩，说不定有救呢？”
“公子，这边，我娘子她……”
“抱歉，各位，如果是被尸妖所伤，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赵麟额头的汗珠涔涔而下，韩孟慈急忙扶他坐下。向众人解释道：“各位，赵公子的这个法术只对被未尸变的活人咬伤有效，施法时需要将人体内的毒逼出来，如果是被已经尸变的尸妖所伤，那体内的毒恐怕早已深入脏腑，强行逼毒反而会加快尸变。”
在韩孟慈的一番解释之后，大厅内的村民们才渐渐嘀咕着散开。“多谢。”赵麟勉强站起身来，谢绝了韩孟慈的搀扶，“只是刚才蹲的久了些，没事。”
“刚刚恢复没多久，又要动用这种法术。”韩医仙收拾了手中的针，低声埋怨道。赵麟笑笑：“韩医仙您多虑了，这点法术没什么的。”
“赵公子，你这样逞强，终是不行的。”韩医仙行至堂内的八仙桌前，“劝你听老夫一句，人生在世，助人为乐固然重要，只是在那之前，你倒是应该多考虑自己才是。”
赵麟一时无言，转头望向那男人和小女孩，小女孩乖乖地趴在男人的身边，紧紧握着男人的大手，那那人注意到赵麟的注视，睁开了眼睛，投来了感激的目光。
“韩公子，药我拿来了。”说话间，林岳如踏进了大厅，望见赵麟和韩医仙都在厅内，“啊！赵公子，你没事了？”
“多谢，已经没事了。”
“哦，那便好。”林岳如将药递给韩孟慈，韩孟慈唤来小宝，叮嘱了她几句后，小宝用力点点头，捧着包裹到后厅去了。林岳如径直走到他身边，“赵公子，昨天到底发生什么了？”
“具体我也不清楚，等到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赵麟简单回答道，“倒是林兄，你们如何找到这里的？”
“啊，苏州城外有个洞里面有一只蛇妖和一只狐妖，我们最开始以为是那只蛇妖抓了你，就一路找进了洞里……之后出了洞，想着打听点消息就找到白河村来了……对了，小遥妹子还没回来？”
“嗯，我中午见了她，说要上山，到现在也快两个时辰了。”赵麟目光扫过他手中握的黑色长剑和腰间的长鞭，还有行囊……顿了下，像是突然忆起般，问道，“她好像受了些伤？”赵麟话音刚落，林岳如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只想着把剑留给她以防万一，居然忘了她还带着伤，急道：“糟了，我居然忘了……不行，都这么久了，赵公子，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她。”说罢便拔脚向外冲，还没冲到门边，便被门口传来的的声音拦下了：“去哪里找啊！我有那么弱吗？”
“你回来了？”林岳如也是松了口气，李小遥白他一眼，掂了掂手里的东西，“韩公子，鹿茸和狼心我取回来了。”
“嗯，还顺利吧？”赵麟问道，见她将沾着血的布包交给韩孟慈。“还算顺利，就是居然真的见到尸妖了……”
“尸妖？你见到尸妖了？有没有被伤到？”林岳如追问道。
“我怎么可能被咬到。尸妖没发现我们，我用御剑术把它砍了，不过这尸妖还真的像大家说的那样，韩医仙，他们真的全都从黑水村过来的吗？山上怎么会有？”
“呵，几位，关于尸妖的事，方便的话，我们里屋详谈。”韩医仙侧身请道，“三位，请。”
“这人命关天的事儿，那群和尚居然不帮忙？”听完了前因后果，林岳如差点拍案而起，“真是岂有此理！”
“可能几位大师修为高深，便也不屑于理会这些俗事了吧？”韩医仙叹道。
“哪里有这种道理？佛法不是最讲究普度众生的吗，难道关起门来念经才能修功德？”林岳如不忿道，“我定要好好教训他们！”
“恐怕还没等你教训，就被拉去当和尚咯。”李小遥小声道，然而还是被林岳如听到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那种意志不坚定之人？”
李小遥正要回嘴，却见赵麟稍加思索后，开口道：“韩医仙，这周围是否有墓葬？从前有人在这附近见过僵尸吗？”韩医仙不由得为这少年的敏锐折服：“正如公子所言，从前并未听说有人见过僵尸，但据老夫所知，此处不远有一位前朝将军的墓。”
赵麟点点头，继续道：“一般来说，只有携有强大怨气的尸体才有可能尸变，但前朝久远，这位将军也没有理由突然变成尸妖。现在的情况，想必不是诅咒所致，而是有他人从中作怪。”
“阿麟好厉害！”李小遥不由得赞叹道，急忙追问道，“那韩医仙，如果我们能找到那个将军的尸骨和操纵它的人，这事是不是就能解决啊？”
“嗯。若你们真能解决尸变，老夫可要代全村老少感谢你们。”韩医仙站起身来，“我这里先行谢过几位了。今天天色不早了，我给三位备了客房和晚饭，几位用过饭后早些歇息吧。”
三人目送韩医仙离开，李小遥率先开了口：“林大哥，这次你就不用跟我们去了，应该还要下墓，蛮危险的。”
“你是怕我累赘，还是嫌我娇气？”
“我可没这个意思，就是万一……”李小遥急忙辩解道，然而赵麟笑着按下了她，“小遥，还是我们三个一起去吧，林兄武功高强，我们多一个人总多一个助力。”
“这就对了。还是赵兄弟明理。”林岳如起身，从旁边的行李中抽出了自己带来的那把剑，转身对李小遥道，“把我的剑先还我，这把剑给你。”
“好吧。”李小遥将剑还了，接过他递来的黑剑，顺手掂了掂，抽出来随便比划了下，没想到这把剑和之前那把居然有些相似，重量和长度也刚刚好，挥起来也很顺手。“这，这真的给我啊？”
“你觉得我家缺一把剑？”林岳如收拾了下自己的行李，“那我先过去了，赵兄弟，小遥妹子，你们也早些歇息。”
“哦……”李小遥将剑收好，学着赵麟向他一礼。望着手中的剑鞘，若有所思。
赵麟站起身来，“小遥，今天你也跑了一天，快些去休息吧。尸妖的事情，我们可以明后天再说。”小遥点了点头，“阿麟，你药还没吃吧？我去问问小宝药煎好了没有。”
“嗯。”她踏出了房间，向门口走去。赵麟转过身，从窗户中透过来的阳光渐渐消失了，想必已过黄昏。天色将暗。
他终于有些明白了，那一直暗藏在体内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从昨天晚上到今日现在，他想了很多，关于过去的，未来的，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也做了很多梦，梦中，他看到了许多许多的故事，他虽然明白自己不是那些故事中的主角，但冥冥中总觉得将会是……他走向窗边，静静地盯着慢慢西沉的太阳。
难道，这便是……宿命？
这是他十六年来……或者说有记事以来，第一次害怕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