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燃冰试玉
喧闹的锣鼓声响彻整条街道，听到这动静的人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三两个互相拉扯着去看热闹。一道巷子后，俨然是一个被布置的花团锦簇的场子，外围像是林家的小厮在拼命维持秩序，把那些来凑热闹的叽叽喳喳的人全堵在最外圈。在吹吹打打的锣鼓班后，在那个布置精美的台子正中央坐着一个装扮华丽的妇人，虽然她眼角已经抽起了褶皱，但依然风韵犹存。一头略染白霜的长发绾成高髻，饰两支镏金镶玉步摇，身着赤金色窄袖衫子，外披一件绛色大袖襦装，凛凛然正坐在布置好的八仙椅上，不怒自威。而她的旁边，是招亲的主角——大概是主角，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的林少爷。像是不耐烦似得，他倒是在翻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志怪小说，旁边的侍从看不下去了，小声道：“少爷，您也看看，这次来的姑娘可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肯定有您能看中眼的……”
“去去去，烦不烦。”他不耐烦地挥开侍从。
眼见时辰将近，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几个女孩子已经被领到了旁边的茶位上休息。“如儿。”妇人转过头来，“抬起头来。”
“这可是为你办的招亲，你却这般不耐，让娘如何面对这些江湖上的前辈？”
“娘啊。”少爷苦笑道，“从我成人之年后你就年年借招亲大宴江湖人士，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哪里是为我办的招亲啊。”
“我还不是为了你？你爹去的早，林家本将衰微，我一个妇道人家，借如此方式立威，扬林家堡之名，还错了不成？你如此这般，日后林家堡要交到你手里的时候，让我怎有脸面去九泉下见你爹？”
“是是是，那事先说好，我可没打算娶亲。”林少爷依然斜歪在座椅上。
“哼，你这孩子。”妇人一笑，“若是有你何意的，恐怕到时候你赶着要娶人家。”
“哼，怎么可能。”林少爷合上书，扫了一眼坐在雅座的姑娘们，“看她们一个个弱的东倒西歪的，估计连你的第一道关都过不去。”
眼见着招亲就要开始了。李小遥和赵麟废了好大功夫才挤到了人群里，听到两边的人都在议论屏风后面的那群姑娘们。
“嗨，我刚看到有个好漂亮的小娘子过去了！你说这林家也太挑了吧？还真把自家儿子当宝了。”
“你懂个屁，你以为那些女的都图啥去的？还不是为林家的钱财？”
“哎呀呀，这都第三年了，不知道今年有没有希望……”
“要我说，肯定没有，照他们定下的规矩，哪能有姑娘能通过他们那些莫名其妙的‘游戏’？”
“嘿，我听说有些人家为了这个，还专门找江湖上的人来教自家姑娘呢！”
“噗。”李小遥笑了出来，“哎呀，一想到那么多姑娘都等着嫁那个恶少就觉得真不可思议。”周围的锣鼓声渐渐小了，坐在台子中央的妇人缓缓站起身，走上前来，向台下施了一礼，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各位英雄豪杰，各位千金。奴乃林家堡未亡人柳氏。”
“自夫君离世，林家堡由奴一人维持。孤儿寡母，江湖行事诸多不易。林家能有如今虚名，多亏各位英雄元老的相助，使得我等得以在江湖立足，若夫君泉下有知，亦当感激各位。佳节将至，今日堡中将设大宴，招待远道而来的各位江湖元老。
“只是数年来，有一事一直为奴心头之患。我夫妇膝下仅有一子，才疏学浅，已至弱冠之年，却尚未成家立业。承蒙各位千金青眼，今日奴设此一局，为犬子寻一良缘。”
“但姻缘之事，需应月老之命，此局只当宴前游戏，无所谓胜败。”
听她这么文绉绉地讲完，坐下的各位武夫纷纷附和，马屁声不绝于耳。“林夫人过谦了，这将近数年，中原武林呈南林北沈之局，全是夫人的功劳！”
“夫人真乃巾帼不让须眉，是为女中豪杰！”
“林少爷也是惊才绝艳，武功一流，若能得少爷青眼，也算是小女三生有幸啊！”
“看来这夫人也挺厉害。”李小遥依然大嚼着刚刚买的糍粑，探头去看，只见屏风后面闪过一道蓝色的影子。定睛一看，原来是刘静媛。她坐在一张棠梨木案后，对着满桌的点心水果，却丝毫没有食欲，满面愁容。
“哎，阿麟，看，那不是静媛姐吗？她真的来了！”李小遥急忙戳戳赵麟，“她怎么进去的？不是说她表哥和姨母都不同意吗……”
“若是她铁了心要参加，自然有办法进去的。”赵麟道，说话间，台子上拉开了阵势，台中央拉起了三层厚厚的赤色帷幔，只见管家走上前来，向台下一礼，道：“各位千金，此招亲之局分为三场，第一场，知礼。”
棠梨木雕成的八仙桌上放着一套茶具。仔细一看，台盘居然是一副太极八卦图，在卦象位置放着8个同样大小的小茶杯。
“请各位千金以此茶盘，一展茶艺。茶水不得出杯，且需合茶盘之势。”
“唔，这有什么难的。”周围的人恨不得冲上台去看，李小遥不屑地说，“8个茶杯，阳卦位置处满水，阴卦处留空，不就是倒茶，谁不会啊。”
“我倒是觉得还另有玄机，那个如果那么简单的话，来这里参加招亲的女子应该就不止这些了，唔，你看，那个壶似乎不太平常。”赵麟道，望见那只壶，真的似乎不是寻常物件。那只壶只有普通女性手掌大，但筒体漆黑，在几缕残余阳光的照耀下，壶面似乎有些细碎的赤色反光，倒是相当好看。说话间，第一个姑娘走上台来，颤颤巍巍地伸手握住壶柄，正要捧起之时，脸色突然一变，那壶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
众人惊呼，然而管家安抚了那位姑娘后，不紧不慢地捡起那只壶，示向众人。那只壶居然未有分毫裂缝，甚至连一滴水都没有撒出来。一时间下面议论声不绝。
“啧啧，那可是少见的火锻乌金啊！”旁边一个大汉啧啧称奇，周围的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大汉得意地解释道：“这火锻乌金啊，那可是乌金中的绝品，据说是女娲补天留下的五彩石所化。重量是寻常石头的数倍，我看那只茶壶，怕是有将近二十斤重！”
“哇！女娲补天的石头？这么重？那当时女娲补天得多辛苦啊。”李小遥笑道，“唔，不过拿着这么重的壶，还要把茶倒对位置，一点都不能洒出来，对于平常女孩子来说是有点难度，哎，阿麟，你觉得静媛姐能过第一关吗？”
“……？阿麟，怎么了？”眼见刚才还分析得头头是道的赵麟的神情突然凝重了起来，“不舒服吗？不然我们先回去好了？”
“我没事。”赵麟摇摇头，那一分异样转瞬即逝，李小遥也未多想，笑道：“是刚才吃的太多肚子胀啦？”
“我可没吃多少东西……”李小遥还在往嘴里塞着糍粑，听他这话，将纸包递到他面前：“喏！阿麟你还要不要？”
“我真吃不下了……”他急忙拒绝，转头一看，下一个姑娘已经走上了台子，“啊，下一个人上来了。”
“哦！”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赵麟悄悄松了口气。“哇！她居然拿起来了！哎……撒了……好可惜……”
“差一点，就差一点！错了……”又一个女子上台，倒是勉勉强强颤颤巍巍地倒满了杯子，但在中途弄错了卦位，只得抽抽搭搭地退场。林夫人使了个眼色，管家急忙派遣几个侍女去扶女子坐下，并贴心地递上茶水和香帕。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上来数十个女子，没有一个能过第一关的。
“请巨鲸帮，萧娘子……”听到这句，底下人群嘈杂了起来。巨鲸帮也算是江湖上最近混出点名头的小帮派，这个萧娘子就是他们帮主的女儿，据说为了和林家攀上亲戚，萧娘子从小就开始跟着巨鲸帮的其他弟子一起训练，本人悟性也不错，也算是江湖上说得上话的小女侠了。屏风后站起一个身着紫色对襟襦裙的姑娘，身姿高挑挺拔，行走带风，一看武艺便不会差。她向管家微微一礼，握紧茶壶把，居然稳稳地将茶壶端了起来，左手压上壶盖维持平衡，虽然水流依然在颤抖，但全部注入了阳面的几个茶杯，一滴不漏。
“好！”底下响起了喝彩声，萧娘子微微喘了口气，放下茶壶，只见那只茶盘稳稳地转了一圈，然后随着机括的转动声，后面的布幔升了起来，那沉重的布后面，俨然是一面绣屏，上覆一层淡红色的薄纱。
“第二局，知作。”管家向萧娘子行了礼，转身掀开了帷幔，随着红色薄纱被掀开的一瞬间，后面传来了一阵惊呼声。
“我的天哪！这么一匹绣，是要绣多久啊！”
“啧啧，你是没听说，这样的绣，可要几十个个绣娘绣三四个月才绣的完一匹，自从这小少爷五岁起，林家堡就每年安排绣娘绣一匹不同的大绣，就为了留着给这林家小少爷招亲。到现在也攒了十二匹了！”
“不过这林家每年设的局都不同，还是异常的刁钻古怪，早有听闻，能到第二局的姑娘不到十人，今天能看到这绣，可真算是见识了！”
只见那匹绣分为上下两部分，下面是一片长满了兰草的小山丘，有一辆马车停在山丘上，旁边有一个衣着古怪的人在抬头仰望天空，天空中，蓝底的绸缎上绣着片片白云，云上飞着数只鸟，每一丝羽毛都是一针一线地细细绣出来的，动作也极其生动，栩栩如生。然而，在最醒目的地方，有一只振翅的大隼，周围环绕着这数十只鸟，小到麻雀，大到大雁，全部环绕在大隼旁边，颇有百鸟朝凤之势。然而，这幅可以用壮观来形容的绣却是一副未完成品，最醒目的那只大隼，没有眼睛。
底下的议论声又起，到了这里，大家也猜到了下一局是什么情况。管家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个香炉，从身后抽出了一柱香，对有些踌躇的萧娘子一礼，道：“请萧娘子在这柱稥的时间内完成这幅绣。”
萧娘子刚刚拿起针线，管家就点燃了稥。底下所有看热闹的人都压低了声音，屏息盯着腾起的袅袅青烟，萧娘子手起针落，丝毫不敢怠慢，密密的针脚紧紧地扎在大隼的眼睛上，能有这种手艺和速度，定是找过绣坊里面的绣娘指导过，且苦练了三五年才成的。为了使得隼的眼睛更加有神，她居然用了三种颜色的线。然而这稥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烧的似乎异常的快。
“啊，稥就快烧完了！！！”李小遥小声惊呼道，然而萧娘子依然在紧锣密鼓地走着针线，只是脸似乎都要憋红了。
“她应该能过这一关。”赵麟道，李小遥点点头，目光移到那匹绣上，萧娘子似乎的确快完成了，看到她选了黑色的线在细细描了一圈眼睛的轮廓，林夫人坐在高处的台子上，安静又慈祥地望着早已满头大汗的萧娘子，神色令人捉摸不透。
难道不对？
“阿麟，我觉得有点奇怪，如果他们只让人绣眼睛的话，为什么还要弄这么大一副呢？下面的人和小山包完全没用嘛。”
“我刚听别人说，这种绣他们每年都会绣，是不是因为这个林夫人的个人爱好？”
“但你看这个人的衣服也太奇怪了，戴着的帽子那么夸张，穿的却是松松垮垮的白衣红裳，还束着那么夸张的绿佩带……”说到这里，李小遥似乎一下子想起来了什么，“等等，好像不太对……”
还没等她想清楚，底下突然又嘈杂了起来，稥烧完了，绣也刚好完成。萧娘子放下针线，急忙从袖中抽出稥帕擦汗。管家抬眼看了一眼林夫人，只见林夫人微微颔首，管家这才转过身来，“恭喜萧娘子！”
那只鹰眼的确绣的相当精美，炯炯有神。管家走到绣布旁边，不知道摆弄了一个什么机关，只见刹那间，在第一局的茶台，第二局的绣屏下方的地砖居然都开始缓缓下沉，转眼间，这些物事居然都降到了地下，场内瞬间被清了出来，空无一物。
到了这时，最精彩的一局终于要来了，台下的看客都屏息凝神，只见一直心不在焉坐在台后的林少爷终于站起身来，拿起了旁边准备多时的木剑。
另一边，萧娘子的侍女急忙从侧面上台来，捧出一柄寒光闪闪的钢刀。萧娘子接过刀的时候明显犹豫了下，征询地回头，后面看台上，是个目光锐利的中年男人，像是她父亲。那男人面无表情，似乎并不想回应女儿的疑惑。见父亲如此，萧娘子咬咬牙，接过钢刀，刀口的血槽深深，寒光闪闪。
“终局。请娘子接过少爷三招便可。”管家说完后便退了下去，那林少爷瞟了一眼她手中颤抖的钢刀，“放心，我点到为止。”
“林少爷，得罪了。”萧娘子道，握紧了刀柄。
一阵鼓声后，萧娘子先发制人，挥刀向林少爷砍去，眼见刀刃就要到头前，那林少爷却避也不避，只听一声惊呼，只见那少爷微微一侧身，刀刃贴着林少爷的衣襟而过，刀刃过处，带起的风也只是微微撩了下两鬓的碎发。见他连续避开萧娘子凶狠的刀势，却也不还手，只是一昧地闪躲，底下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切，我以为林家少爷多厉害，也不过是个懦夫！”
“你懂个屁！这林少爷天赋惊人，还继承了林家堡全部武功，剑指双绝，十三岁就已经打遍江南无敌手！那女子的身手也算不赖，他却不用兵刃格挡就能躲得那么容易，像逗小孩一样……”
“这林少爷也真是个高手。”赵麟叹道，眼见那萧娘子使了浑身解数，居然连那林少爷的衣角都碰不到。“切，还不是我们的手下败将。”李小遥赌气道，“打了半天了都不还手，我看啊，他就是想拖延时间等对方体力耗尽。”
“依我看，他之所以不出手，是在观察对方的武功底子，确保能在不伤到对方的前提下结束比赛。”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听了赵麟这话，李小遥急忙把目光转回台上，在萧娘子的数十招之后，那在她再次攻过来的一瞬间，那林少爷一个闪身躲过了刀锋，滑到了萧娘子身侧，右手食指轻轻一抖，说时迟那时快，萧娘子手中的钢刀当啷一声落地，她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手臂，差异地望着林少爷……他甚至都没有碰到她，然而现在，她的整条手臂居然已经麻了！
“得罪了。我只是点了你的穴位而已，半个时辰后就没事了。”林少爷活动了下手腕，随意行了个抱拳礼，转身回看台去。萧娘子愣怔在原地，侍女急忙上前来，将萧娘子扶下场。台下响起了一阵掌声，虽说未能胜过林少爷，不过这萧娘子也算闯过两局，惊艳众人，即使没能当的了林家少奶奶，经过这么一出，本来在江湖上初露头角的巨鲸帮也算是增了点名气。毕竟，能和林少爷纠缠那么久，也算是本事了。
“咳。”管家清了下嗓子，吵吵闹闹的看台下面终于安静了一瞬，“夫人对萧娘子颇为中意，特吩咐小的赠萧娘子玉镯一对，萧娘子才貌双全，年纪轻轻便身手了得，定能寻得佳偶，日后还望……”然而他套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管家大惊，急忙回头，只见刘静媛居然径直冲上了擂台，“表哥！我要试试！！！”
“静媛姐！她居然上去了！”李小遥惊道，她真的要和他过招？
“表小姐，你这是做什么！春兰，秋菊，快扶小姐回去歇息……”
“走开！”只见她一把甩开来扶她的侍女，对着面色发白的林夫人和林少爷喊道，“表哥，我绝对能接下你的三招的！”
说罢，她居然从背后抽出了一把短剑，然而握惯了针线和小扇的她只能双手握住短剑才能勉强克制住手臂的颤抖。只见那林少爷叹了口气，空手走了过来，“表妹，我说过让你不要来的。”
“但……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不管是三招还是三十招，我都能接的下！”
“既然你坚持，那我也没办法。”林少爷倒也干脆，“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