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今夕何夕
“去把厅里扫下,我去趟菜市。”收完碗筷,李大塞给她一把扫帚。李小遥嘟囔了两句,还是接了下来。
“想不到我堂堂酒剑仙弟子居然要干这种杂事。”李小遥垂头丧气地扫着,刚回过头去的李大郎听见了,“让你扫个地还这么多毛病,以后你嫁人了还得了?”
“嫁人?……我才不嫁人呢!丁叔是不是来找你说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
“张嫂告诉我的。”李小遥哼道,“让我嫁过去还不如杀了我呢!”
李大瞪了她一眼,“我看德福这孩子挺实在的,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可不想像香兰秀兰那样过一辈子!我想要的是那种温和俊朗,武艺高强的大侠,就像爹爹和娘那样。”李小遥不由得提高了声音,“反……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嫁给德福哥的!”
李大郎本想再责备她。但那一瞬间,他似乎从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侄女身上看到了妹妹的影子。
她会扯着自己撒娇,虽然嘴上说她烦但做哥哥的他永远无法拒绝她那些过分的要求;从小满脑子都是各种各样的胡思乱想,犯起倔来像头牛一样,谁都劝不住。他还记得她坚决不从爹给她定的婚事,当面和父母呛了起来,然后赌气跑去师父家,一住就是三四日。
他至今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搞定那姓葛的小子的,据说那小子还出身于小有名气的武林世家,当时对方家里闹得鸡犬不宁,师父废了一番功夫才把两边父母摆平。这事过后没多久,两人就一起回家来拜见双亲了,那小子也是丰神俊逸,算一表人才。
“我没应,你不想嫁就算了。”李大郎转身向外面走去,“不嫁就好好给老子干活,不然你以后等着喝西北风?”
“嘻。”李小遥对李大郎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舅舅向来这样,虽然凶巴巴的还一言不合就上锅铲,但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她活动活动手脚,装模作样地扫了几下地,然后慢慢靠近柴房,看到舅舅走出门后,将扫帚立在楼梯旁边,打开柴房的门,钻了进去。
她推开柴房顶上的木板,爬回自己的房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密道盖好,四周看看,房间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床上放着一个巨大的麻袋。
这么大的麻袋?这群人在拐卖人口?李小遥靠近那个麻袋,发现袋口并未扎紧。她走上前去,一把拉下了麻布袋。然后整个人都被惊呆了。
那麻袋中居然是个少年。还是个只存在她的幻想和梦里的俊秀少年,一瞬间,她真的找不出任何语言来形容他,满脑子嗡嗡作响,少年面容清秀,黑发如瀑,只是脸色是种无血色的苍白,毫无生气。
那少年的脸莫名地很熟悉,但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小心翼翼地试了试他的鼻息,还好,还活着。她定了定神,轻轻晃了晃少年:“喂!醒醒啊!”
少年睫毛颤了下,缓缓睁开了眼睛。李小遥松了口气,“太好了,我在那边有个密道,趁他们还没发现我们……”
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少年突然一把抱紧了她,吓得她屏住了呼吸。
“太好了,你没事。”少年的呼吸声很重,声音极其疲惫沙哑,近在她耳侧,“我要回岛上去,救林爷他们。”
“岛?什么岛?”此时的李小遥动也不敢动,僵在他的怀里,脑袋里一片空白。而少年似乎也觉得她的反应很奇怪,松开了怀抱,“仙灵岛啊,你……你不记得了?”
“仙灵岛?”李小遥见他终于松开,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空白一片的脑袋赶快转了起来,最后她得出了结论,这个少年是住在仙灵岛上的,这群苗人杀了他的家人,还把他绑来了这里。
至于……至于刚才,估计是受了刺激的少年把自己错认为家人了?
“好,我和你一起去。我去找水生叔帮忙。”李小遥用力点了下头,这样的忙,怎能不帮?
“去哪啊?”门突然被大力推开,在门口站岗的那两个苗人大汉走了进来。
“小丫头,要是你老实点今天本来能捡条命的。”一个苗人大汉微笑着走向李小遥,手中的刀已经出鞘。李小遥咽了口水,抽出木剑,挡在少年的前面,“你们来中原绑人,还伤了人家的家人,你们以为中原没有王法吗?”
“拜月教的事,你们中原王法管得着吗?”苗人大汉挥刀向李小遥斩去,李小遥一个侧身避过了刀,手中木剑转出两个剑花,大汉一击失手,急忙避开剑势回手向她劈去,然而李小遥剑路一转,剑尖狠狠刺在大汉的手腕上。大汉顿时觉得手腕一痛,刀已脱手,直呼大意,若是她手中是一把真剑,恐怕现在他的右手早就被废了。
为何这小丫头会用剑?而且还是如此刁钻的剑法?
另一边的苗人看不下去了,抽出刀亦向李小遥砍来。李小遥倒吸了口气,酒剑仙的剑法果然精妙,然而现在凭着自己这三脚猫的水平,耍耍一个大汉还可以,如果是两个大汉估计真的吃不消。就当李小遥提起精神对敌时,她才发现两个苗人的动作突然都停了下来。
然后,她嗅到了一股焦味。
少年早已站了起来,他单手结印,两个苗人衣服上突然燃起了熊熊火焰,火焰越来越大,转眼间,两个苗人变成了两团移动的火球。
“殿下!殿下饶命啊!”
“啊!救命啊!”
“水!水!”
两个苗人顿时被烧的哭爹喊娘,胡乱扑打这身上的火苗,然而于事无补。少年冷眼看着两个在火焰中挣扎的苗人,片刻后,两个苗人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客栈。
望到两个苗人冲出了客栈后,少年撤了结印,李小遥早就吓呆了愣在原地呆若木鸡,“这,这就是传说中的仙术?”
“嗯。”少年应道,看到李小遥一脸惊恐的表情,补上了一句,“他们死不了的。”
这时的李小遥脑中早已画满了问号,如此强大的人,怎么会被盯上?还对他的家人痛下杀手?
但眼前的情况容不得她多想,她必须想办法去仙灵岛,说不定还能救几个人。李小遥感觉自己的侠义心燃烧了起来,赶快把脑中的疑惑抛掉,“那我们要快点去码头,别让他们又追过来了。”
少年应了一声,走上前来,然而她回头去,却发现少年的脸色依然极差,行走也有些不稳,似乎是消耗了大量的法力。“你……你没事吧?”
“没事。”少年提起精神答道,然而依然无法掩饰一身的疲惫,“我们快些走吧。”
看着少年如此急切,李小遥只能点头,和少年一起向码头奔去。
“小遥?怎么了这么风风火火的?咦?”水生叔看到跟在她后面的少年,愣了下,“你……你是……”
“仙灵岛上的仙人?”
水生叔的声音引来了周围的人的目光,李小遥愣了下,急忙转头望向少年,然而少年并不为所动,“我不是仙人,只是住在岛上而已。”
“是啊,水生叔,这位公子的家人被恶人所害,我们要赶快上岛去。”小遥急忙解释道,然而听到这句“公子”后,少年的眼神一黯,但很快恢复,向水生叔行了个礼:“拜托了。”
“还有这种事?”水生叔叹了口气,“唉,那水生叔就再帮你一次,你们赶快上来吧,救人要紧。”
“再?”李小遥依然糊涂着,自己最近并没有问水生叔借过船啊?
今日出人意料的风平浪静,很快,船就到达了仙灵岛。然而,那个本来安静的小岛,今天居然染上了几分肃杀之气,沙滩上散落着几把沾着血迹的长剑和几块黑色的焦炭,等到船靠近后,发现那居然是一具尸体,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在尸体上慢慢蠕动着,尸体上的血肉早被吃了个干净。李小遥哪见过这阵势,捂着嘴巴,差点尖叫出来。水生叔皱了下眉头,急忙改变了航道,将船泊在了旁边的小树林前面。
“这地方恐怕被下了瘴气,不能旧留。”水生叔撑好船,“我就不上去了,你们快去快回。”
“好。谢谢水生叔!”李小遥点点头,少年再次向水生叔行了个礼:“水生叔,多谢。”两人急忙向丛林深处奔去。
然而一路上经过的树林,荷花池,桃花林,李小遥虽然对此地毫无印象,但却觉得万分熟悉,转眼间,面前出现了一座雄伟的白色的宫殿,然而宫殿的大理石墙上却溅上了点点锈红色
少年看到这一切,一言不发,奔进了大厅。小遥也急忙跟了过去。
“天啊!好惨……”大厅里面,倒着数十个血衣男子,所有的侍卫都被一刀劈穿,遍地的血迹已经干了不少,红色渗进了汉白玉的缝隙里,诡异的怕人。
少年急忙蹲下来查看,去试这些人的鼻息。然而所有的人都已经断了气,变成了一具具冷冰冰的尸体。
死一般的寂静。
“该死,我……”少年眼眶通红,死死握着拳。就在这时,从丹房的方向传来了一丝微弱的呼唤声,“麟……麟儿……”
“林爷!”少年惊到,急忙转头向丹房奔去,小遥紧紧跟在他后面。
丹房的木门已经被砸碎了,一个面容干枯的老头躺在一堆木屑中间,胸前一道骇人的伤疤,深可见骨,一只眼睛已经变成了一个黝黑的血洞。少年冲到他身边,努力扶起他:“太好了,林爷,你等下,我给你疗伤。”
“不用了……”老人勉强睁开了依旧完好的那只眼,看到少年焦急如焚,眼眶通红的样子,微微扯开嘴角笑了笑:“……唉,十年了,终究……躲不过……”
然而话还没说完,老人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喷出了大口的鲜血。少年急忙按住他的心口,“林爷你先别说话了!”手中真气运转,试图稳住老人的心脉,老人摇摇头,颤抖着按住少年的手,“麟儿……别白费力气了,老身以后不能护着你了,李……李姑娘……”
李小遥愣了下,“他……他怎么会知道我姓氏?”
“麟儿一个人……承担不了的,就托付给你了……”老人每吐一字似乎都要费劲全身的力气,李小遥望着他殷切的目光,怎忍心拒绝。她重重点了下头,“好,您放心。”
“好……”老人的鼻息渐渐变淡,一行清泪顺着沟壑纵横的皮肤滑落,“麟儿……你们要回,回苗疆,你……你爹,可能还活着……”
“爹?他还活着?”少年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哽咽,老人轻轻点点头:“听说……大理的白苗族,有你爹的衣冠冢和石像……也许……”
“无论,巫王……是生,是死,至少……这是你……应尽的孝道,也是老身……最后一桩心愿……”
“我会的。”听到了这句回答后,老人终于放下心来,颤颤巍巍伸出手,抚上少年的脸颊,“好……好孩子……”
这句话说毕,老人的举起的手臂迅速地落了下去,眼睛依然圆睁着,脸上挂着一丝笑意。
“林爷?林爷!”
老人的尸体一点点变凉,皮肤也慢慢爬上死灰色。少年跪坐在血泊里,死死咬着嘴唇,眉头紧紧蹙着,似乎一松,他就会如同没了线的木偶,整个人垮下去。李小遥见他这样,心里也是难过,想安慰他两句,但面对如此的惨剧,她真的觉得任何的言语都那么的苍白无力,只能默默地陪在他的旁边。
“小遥,你回去吧,后面的事情我一个人处理。”少年终于开了口,声音颤抖着,依然不看她。
“不行,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李小遥本能地拒绝,少年低下头,眼神空洞,如图一具失了魂的躯壳:“无所谓,我本来就是一个人。”
“不,阿麟,有我在啊。”
她忘记了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样的称呼。到现在为止,她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听到了老人说的“麟儿”,但她唤出“阿麟”时,居然有种水到渠成的自然,似乎很久很久前她就是这样称呼他的。少年身体一颤,错愕地回头。
“我们先回去,咱们慢慢地想个法子去苗疆,你父亲可能还在世间,你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小遥抬起头来,对上那双已经通红的双眼,“阿麟,你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
少年闭上双眼,轻轻点了点头。
天空的泪水点燃了晚霞,烧出了血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