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法涅斯之吻
听从他人命令的代价太大了,伊塔洛斯早就明白,心甘情愿都难以换取真实更何况是胁迫。只有他的客人们才会傻傻相信,但他们确实只能相信,相信那恩赐前是刀山火海且用伤痛与死亡编织的谎言。
监管者无视了质问,自顾自地述说另一件事。
【ip103014,服从者伊塔洛斯完美完成任务。主神已经看到了你的决心,希望你接下来的表现能让他更加惊喜,主神期待为你实现心愿的那天到来。】
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变得极为复杂。
他们仿佛被庞大的信息堵塞了脑子,一时间没法再发出声音。
半晌,疑问才接连出现。
“为什么?”
“这就完成了?”
“你做了什么?”
伊塔洛斯摇头,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也‘初来乍到’呢。要说做了什么,只有最后登台表演了一下,但答案很显然不是客人们认为的这个。
“不可能,你是不是不想说?证明决心应该没有牵扯个人利益吧?”
“……所以呢,那人家就是确实不知道呗。”他们本来还在信与不信中犹豫,而突然出现了完成任务者,隐隐让他们产生参与的想法。
“那我们、我们现在要怎么办,进去吗?”有人往那扇大门看了一眼。这里死气沉沉,说是鬼屋都不为过,他们刚才的目标是这里,走近了,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进去。
无论是什么目的,前提都要活着,活着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那人理所当然犹豫。他笃定拯救他人也能作为证明,可他不行,只能尽可能谨慎地活着了。
“欢迎你们,远道而来的客人。欢迎来到宁静之乡普罗格,公爵庄园恭候多时了。”
他们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头猛地往那方向扭转。这一刻,所有人不约而同仿佛梦中惊醒,从浑浑噩噩中脱离。一切变得清明,白雾完全散开了,花园中郁郁葱葱,喷泉的水流肆意喷洒,宅邸灯火通明,大门正朝他们敞开。
管家微微俯身:“我是这座庄园的管家西德里。”
“快请进,客人们。”
贵族庄园的管家,那头白发就是他最好的资历。
可谁也没有动作,客人们对骤然改变得景致感到不安。伊塔洛斯想也是,尽管老管家足够慈祥和蔼,但他的出现仍旧像引诱迷途旅人的古堡恶灵。
“真要进去吗?”
“我要是从这里出去,能在这个世界生活吗?我不要完成什么任务,反正只剩我一个了。”
“我好像闻到了香味,好香啊是肉吗?”他们似乎真成了饥肠辘辘的客人,这句话让不少人不自觉吞咽。
终于,骑士带头走去,紧接着是他的支配者,一名少女。其后是女巫,他的支配者、魔法师、眼睛受伤的男人……
客人们都进入了他的宅郏
伊塔洛斯跟在末端,很巧,他的支配者离他不远,稍前两步的位置。
女佣将门关上,西德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我已为各位准备好了足以解决饥饿的美味晚餐与消除疲倦的柔软床铺,我知道你们经历了可怕的事情,但是没有关系,这里会很安全。你们可以放心睡上一觉。”老管家真情实意为他们感到庆幸。
大多数客人仍旧沉默,只有少女轻声做出回应:“谢谢你。”
惹人心疼的声音,伊塔洛斯找出了合适的形容词,悲泣的夜莺,娇弱而婉转的鸣叫。
当然这不是谁的专属,艺术是共通的。
且迷人。
伊塔洛斯看着那截莹白脖颈,由衷感喟。
比如生命走到尽头,灵魂也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他不想伤害谁,他许过承诺的。但他不能容忍这个人做他的支配者。情有可原,不是么?
客人们走过回廊转角,就会进入餐厅,他们什么也听不到。
伊塔洛斯抬起了剑,出人意料的,支配者有所警觉,但没能避开。
支配者疾退两步,后背狠狠撞上墙壁,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伊塔洛斯捏住对方的右手腕,轻而易举将长剑横在两人眼前。
【警告,服从者禁止伤害支配者?
【警告,服从者禁止伤害支配者?
【警告,服从者禁止伤害支配者?
……
支配者被迫仰头露出要害,手紧紧握住剑刃,瞳孔收缩。
双刃剑上覆着陈年旧月的血迹,似乎已经浸透剑身,成为它的一部分了。这像是某位骑士的遗物,在那剑尖的绮丽似乎即将盛开荣耀的红蔷薇。只要轻轻用力,它就能一鼓作气割裂人类薄弱的皮肉,斩断颈椎。
寒铁倒映两人的五官。
啪嗒、啪嗒。
血液滴在对方领口,一部分顺着咽喉淌下,停留在他颈窝侧上方的痣上。
他真不想用这三个字来称呼对方,尤其前面还得加上‘他的’,这会让他有束缚感。可一想到这三个字,他就会发热发狂,涌出一股想要摧毁的欲i望。伊塔洛斯在心中反复咀嚼这三个字,在不断重复的警告声中,他兴奋了。
反抗与恐惧的表情只持续很短,眨眼后,对方又恢复了无所谓的漠然。支配者呼吸平缓了,甚至放松,他放下抵挡的手掌,露出要害,若不是另一只手还被伊塔洛斯捏着,他几乎要敞开怀抱。
杀埃
他似乎在说。这模样就像刻意暴露伤口吸引捕食者回头享用的猎物。
伊塔洛斯看出来了,这家伙并非虚伪,他在试图证明什么,期待什么。
期待什么呢,对谁期待呢?矛盾的行为总让人想要深究,哪怕那缘由千篇一律。
伊塔洛斯发现他的支配者应当是客人中最有趣那个,他几乎可以想象出,那美妙的、变换的灵魂形状,可惜他现在看不见,否则会想要将之收藏。
他忽然不想言而无信,承诺要一直遵守,他还可以试一试。
伊塔洛斯:“我不会做你的服从者,不要妄想我给你卖命。”
他希望对方有自知之明,倘若对方拒绝,那就消失。
他的支配者显然跟他想得一样。
郁封冷笑,瞥了眼连他咽喉都没割破的剑刃,语气傲慢:“我不需要钝刀。”
不得不说,对方的模样过分精致了,像个人偶。他身上有着怪物毫不留情撕扯出的伤口,娇艳的红色沾染在他的衣襟、双手、脸上,整个人包裹着一层香甜,像是刚出炉的点心。他坦然直视,但这无法掩盖他因为疼痛而轻微战栗的身体。
诡异的美感,且狼狈,伊塔洛斯被他的模样取悦到了。
他想到很久之前,他曾收到过一个构造精巧的摆件,那是从盛产讨好贵族的奢靡堕落区遣人送来的。不得不说,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么精致的物什。可惜后来,他把玩时没控制好力道,‘咔嚓’一下,那小东西成了碎片。
很可惜,但手感不错。伊塔洛斯稍稍用力,他就能听到躯壳出现裂痕的声音。这声音自然而然在他脑海中开始剧烈变化,愈来愈清脆,像蛋壳,像薄瓷片。完全破碎时触觉与听觉都能得到很好的反溃
伊塔洛斯呼吸有一瞬急促。
他竟然诡异地陷入某种纠结,短短几秒,随心所欲与信守承诺来回占据主导,但他出乎意料不厌恶。这状态无限接近于临界值——只要刀刃下去了,就能结束——正因为迟迟得不到结果,所以也让热情持续高涨。
虽然不想承认,可事实如此,他喜欢这种感受。
尤其是被这双眼睛注视。
可忽然,支配者看向了别处。
“……”
管家的出现几乎悄无声息。
“老爷,”西德里站在走廊拐角,顿了一秒,颇为冷静得制止,“请不要对客人那么无礼。”
一切索然无味。
这比什么监管者告诉本来有主的他‘你有了新主人’还令人不快。
伊塔洛斯收敛了笑容,兴致缺缺收回长剑,顺便好心地替他的支配者整理了衣领。
有些事情一旦被迫终止,就失去了先前冒出念头时冲动的快意。
不过没关系,天使不该妄加揣测,天使应该给予对方一次机会。
伊塔洛斯轻笑:“去准备热水,西德里。我们的小客人路途劳累,伤口还在渗血,得先好好处理。当然别忘记晚上准备安神香薰,否则他就要因为今日琐事过多而失去理智了。”
“别怠慢了客人们。”
“好的,老爷。”西德里招呼女佣,让她带领郁封去处理伤口,而后再次询问伊塔洛斯,“晚餐照旧吗,老爷?”
“当然。”伊塔洛斯回答。
然而西德里依旧站在原地,他顿了一下,再次开口:“抱歉,老爷,原谅我的逾越,但这恐怕有些不礼貌……”
管家的话并未成功说完。
伊塔洛斯冷眼看着他:“照做,西德里。”
“……”
“好的,老爷。”
伊塔洛斯抖落长剑上的血珠,转身离开。
西德里是他最忠心的人类仆人,那他是么?
简单处理了身上的伤口,客人们悉数落座。
美味的食物让他们身心放松,逐渐开始交流。
“真好吃,我已经很久没吃过像样的饭了,吃饱得感觉真好。”这青年有些不修边幅,说着,竟然红了眼眶。
少女瑟瑟发抖:“这里有些吓人。”
“我还是不太懂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别担心。”她的服从者安慰道。
他们从谈话中得知了同伴的姓名与身份。刚才说话的是唯一的女性组合,支配者是个刚经历亡国的公主,名为李玥,服从者则是个晚她几百年出生的小姐,会些拳脚。
“我想起来了,我看过的小说里有提到一种类型叫无限流,我猜……”
“我们这里有通关过的老玩家吗?”戴眼镜的男孩还是学生,他的服从者是魔法师。池高义看了一眼郁封,因为他先前为了众人冷静而提醒,他的话与后来监管者给出的信息大意相同。
通常,一位有通关经验的玩家能引领他人少走弯路,甚至规避稍不注意就达成的死亡结局。
郁封:“我不是。”
“那你的服从者是吗,他很厉害,看起来像是很有经验得样子。”
众人的目光若有若无的往他身上挪。
但他的回答注定让他们失望:“我不知道,你应该自己去问他。”
意料之中,他们安静了一会儿,发现那位天使并不在他们其中。
修仙者柳逸忽然问:“你的服从者呢?”
“对啊,大家都在这里,为什么他不在?”
但这次回答的是管家西德里,他说:“老爷身体不好,不能陪各位用餐,非常抱歉。”
“谁问你老爷了……”先前因为食物而差点哭出来的青年擦了擦嘴,他是个混混,叫高翰。
“等等,他是老爷?”他呆滞了。
气氛变得微妙,在西德里肯定后这微妙达到了峰值。
西德里:“是的,他是庄园唯一的主人。”语气不像说谎。
天使有身份,他的身份是庄园的主人,可他们所有人都来自不同的世界,这一点从服饰上就能知晓。
而带有身份,那就是特殊的。
“他是天使,又是老爷?”
这很奇怪,但倘若把魔法师或者女巫放到老爷或继承人的位置,也是可以的。要深究也只是构成世界的故事复杂了些。那么答案很可能只有一个,他本来就属于这个世界。
西德里:“这说来话长。”
骑士苏索蹙眉:“那阁下也是……?”
“不,我只是一名普通的人类。”
池高义:“我脑子有点乱,我绕不过来了。”
“一般来说,任务目标与世界背景应该有着非常明显的关联性,但证明决心跟我们目前得到的信息似乎搭不上边。甚至可以完全抛开独立,我不懂了。”
他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想的一切都告诉了众人。
许涵:“我也……”她从一开始就担惊受怕,脑子一刻不停地思考,现在非常累。
“要不先休息一晚再说吧。”
“赞成。”
“我也这么觉得。”
“喂,我要休息,应该去哪个房间?”昌言捂着眼睛,语气不耐。
西德里只是看着郁封:“食物不合您胃口吗,菲恩伯爵?需要为您重做一份吗?”显然客人们分了待遇阶级。
郁封的餐盘里还剩下许多食物,虽然管家喊的名字不属于他,但管家确实在跟他说话。
“不用。”郁封起身,他想去休息。
“我理解您的疲倦,但身体总是一切的根本,不是吗?再多吃两口,至少,请把牛奶喝完。”
浪费食物不是个好习惯,因为管家的话,准备放下餐具的客人咬牙继续进食。
并不是每个人面前都是牛奶,但郁封不知道为什么他面前是这个。
郁封思考了两秒,最终选择听取管家的意见。
用餐结束。
女佣们带着相应的客人去往各自的房间,就在郁封也离开时,他被西德里叫住了。
“菲恩伯爵,稍等。”西德里来到他身边,“您的房间在这边。”管家带着他往上多走了一层。
他从管家的行为中感受到了关怀,这跟其他人从管家身上得到的态度不同。
这段路太短,他刚有所察觉便已经走到了房间门口。
这扇大门是深沉的红色,表面的纹饰精美而古老,这些构成似乎具有神奇的力量,让他觉得其中似乎封印着某种罪孽。
“到了。”西德里打断了他的思绪。
郁封往后退了一步,他忽然很抗拒:“可以换一间么?”
但西德里已经推开了这扇沉重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