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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月与灯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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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木言成亲已过去好几日,我的计划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只是有些细节有待确认。关于凌晞的情况我知之甚少,只知道朝里已下达对他的任命,似是被贬浙江,去向不明。

    本想过段时日等事情调查清楚再说,谁知情形突变,顾若一临时要出远门,得一个多月后才回。如此良机实在难得,我必须借这次机会顺利离开,凌晞人在何处大可出去以后再查。

    某个秋高气爽之日,我收拾好心情勇敢地踏出这关键的一步,不过身边的人不是紫陌。

    临行前,我让人在她的饮食里下药,使她腹泻不止,无法随我出行。佯装关心她的身体后,我带上兰宁按计划上街。

    依照之前的安排,我们将前往离宅院较远的一家布料店。该布料店的后门直通往繁华的西四北大街附近,那里人流量大,只消随便拐几个巷口就能躲开侍从的耳目,逃走城外。

    “姑娘想要点什么布料?”掌柜的迎了上来。

    兰宁接话:“我家姑娘之前看中了一匹绛紫色的布料,怎么不见摆在店面上?”

    “布匹早给姑娘留着了,放在里面收着,还请姑娘随我来。”掌柜的立马明白了意思。

    掀起门帘,我在其中一间房的尽头看到了后门。从房里取出事先放好的行李,再给掌柜的一点报酬,我和兰宁从后门而出,在拐过十数个巷口后来到一处偏僻地带。

    “姑娘来这边。”兰宁推开某间土房的门。

    “这是你家?”我上下打量这间狭小的房屋,不见任何有人生活的痕迹。

    “爹娘早已不在世上,这间屋子被我大伯管着,好久没人住了,姑娘快些换衣服吧。”

    从包袱里拿出寻常衣服换上,再蒙上面纱,我这才坦然地迎接外面的世界。踏入新生活的刹那,连空气也变得清新,仿佛带了一抹桂花的芬香。

    “姑娘饿吗,这会儿已经到饭点了。”

    找了家路边摊,我惬意地看着行人过往,对眼前这碗普通的汤面大快朵颐。

    好久没有这么畅快了!

    如今我有心在这里品尝美味,宅里的人只怕已经寝食难安。不用一天,我消失的消息就会传到顾若一耳边,他会有什么反应我委实好奇,只是苦了紫陌,想必会受不轻的责罚。

    对于唯一的牵绊桓儿,我只能迫不得已地抛下,再次成为不称职的母亲。

    原本兰宁只是帮助我离开,事后打算回去领罚,后来被我百般劝说才答应随我逃离。以顾若一的脾气,她如果这么回去,铁定没个好下场,我不能眼睁睁地让她回去送死。

    “你怎么不吃?”我三两口吃完汤面,而兰宁丝毫未动。

    “我不饿,姑娘全吃了吧。”

    “这怎么行?”把面碗推到她跟前,我命令道,“你可是要跟着我逃命的,不吃点东西,哪里来力气逃跑?我可不想多个拖后腿的。”

    兰宁咧嘴一笑,而后低下头快速吃面。

    付过账,走在不熟悉的街道,我舒坦地问:“我要你打听去凌家的路,你打听清楚了吗?”

    “姑娘放心,跟我来。”

    两炷香时间后,凌家的大门映入眼帘,仍旧是当年古朴的模样。

    “姑娘要过去吗?”兰宁见门口站有两名护卫,低声问我。

    如果想知道凌晞的真实近况,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来凌家一问。

    走上台阶,我问其中一名护卫:“请问这里有个叫元禄的人吗?”

    护卫斜着眼反问:“你是什么人,找他什么事?”

    “我是他远房亲戚,家里有急事要找他,不知小哥能否帮个忙?”

    “他已经不在这里了,你快走吧。”

    察觉事态有变,我着急地问:“那他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前几日陪二爷出远门了,怕是近几年都不会回来,你白来了。”

    凌晞在家排行老二,二爷指的应该是他,莫非他已经提前离开了?

    “那你可知道他具体去了哪儿,我好过去找他。”

    “你别和别人说,他陪着二爷去扬州了。”护卫好心地告诉我。

    走下凌家门前的台阶时,我的双腿略微一抖。

    凌晞不在北京了,我见不到他了。

    一辆马车缓慢停靠在大门口,我和兰宁正要避让,却听见车上那人在说:“姑娘请留步。”

    一名侍从拦住我前行的脚步,我不明状况地走回去,不料见到了凌晞的兄长凌晅。

    “檀溦见过凌大人。”

    当年他为扇手司治仪正,而今是何职位我却不知。

    凌晅淡淡而笑:“姑娘别来无恙。”

    我和他不过当年北巡时有过一面之缘,谈不上什么交往,今日他特意叫住我多半和凌晞有关。

    “多年不见凌大人,凌大人可好?”

    “我一切安好,姑娘呢?”他抬手示意我进去,边走边说,“只可惜凌晞不在家,不然你们可以叙旧。”

    “我听说凌晞被贬很是担心,不知大人可否透露他的情况?”

    凌晅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引我进入厅堂后,他命下人上茶,笑着向我介绍:“这是今年新采摘的龙井,姑娘爱茶之人想必喜欢。”

    端起茶盏一品,我无暇回味茶的清香,继续追问:“凌晞被贬一事严不严重?”

    又喝了口茶,凌晅才冷淡地回道:“不过是做事不稳当被荣亲王斥责惩戒,倒也不严重。”

    见与传闻一致,我多了几分自责,愧道:“是我对不起他。”

    “你并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是他自己办事不当。”

    “原本想在他离京前见上一面,却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恕我多此一问,不知姑娘为何想与凌晞见面?”凌晅的语气并不客气。

    当时我被顾若一掳走时刚和凌晞碰过面,他还约我过几日陪他外出,之后发现我消失不见,又听说我已被佑礼休回娘家,他肯定心急如焚。因此在我重回自由之身时,我必须找到他向他解释这一年来的经过,好让他安心南下任职。

    看向凌晅犀利的眼眸,我坦荡地回答:“大人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万不敢打扰凌晞,只是想让他知道我现在平安无恙。”

    “姑娘的事,我偶有听闻。姑娘与凌晞交情不浅,这阵子凌晞确实心有不安。”

    “凌晞是重情重义之人,是我让他担心了。”听此我心下更是惭愧。

    “刚才对姑娘出言不善,请多包涵。”凌晅这才消除了对我的敌意。

    其实我对凌晅的态度并不意外。

    在我还是月下阁清倌时,凌父曾劝我和凌晞保持合适的距离,以免影响他的名声和前程。这次凌晞被贬虽是因其办事不当,可我在其中多少起了间接的作用。

    前有误会,后有事实,不怪凌家人忌惮我的出现。

    “是我害了凌晞,害得你们终日惴惴不安。”喝一口龙井润嗓,我起身向凌晅告辞,“檀溦今日有所叨扰,还请大人见谅。”

    “我会在家信中提及此事,姑娘大可放心。”

    “那便有劳大人了,今日之事还请大人保密,我不想其他人知道我的行踪。”

    转身之际,听到凌晅在后面问:“姑娘今后有什么打算?”

    回过身来,我故作潇洒地笑道:“天下之大,四海皆可为家!”

    “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只想着解决最重要的事,对接下来是毫无打算。”我仰望着无云的天空,短叹长吁。

    此行虽然遗憾与凌晞错过,但有凌晅代为转告,姑且算是达成目的。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是另一道难题,今后我该选择何处度过余生?

    京城并非我的首选,虽说我尚有亲朋好友在京城,但并不适合打扰他们。

    娘家是不能回去了,我被休一事已丢尽阿玛和哥哥的脸面,消失一年多,这会儿回去还不知道旁人会如何看待,流言蜚语不可避免。我的人生已经被毁,我不能让我的家人因我饱受非议,还不如将错就错,就此消失于世。

    倾城那里也不能去,如今她一人持家已是艰难,我不能再去添她的麻烦,何况佑礼知道那个地方,难保日后不会被他发现。

    除此之外,还有那个让我梦魇的人。以他的权势和作风,他极有可能翻遍京城也要找到我,如果被他抓回去,余生再无阳光可言。

    因此京城我是万万不能待的。

    那除去京城,我又能去向何方呢?

    “我看姑娘精神不怎么好,咱们不如先找个客栈休息几天,有什么打算慢慢想。”兰宁轻扶着我。

    “你说的是,那咱们先去休息。”

    经过某个转角时,我们碰巧看到几个人在狠命踢打一个身形瘦弱的孩子。那孩子蜷缩着身子任人围殴,却还死死地紧抱着怀里的包袱,神情肃穆如同是在保护珍爱之物。

    在我正要上前之时,兰宁拉住了我,摇头劝道:“那些人并非善类,姑娘过去帮忙恐怕会惹祸上身。”

    方才一时情急,也没多加思虑,还好她及时阻止了我。

    躲进角落里察看事态的发展,直到那些恶人大步离开,我才疾快来到那孩子身边,好意问他:“你怎么样,没事吧?”

    他抬起一张落寞的脸,大大的眼睛里涌满了泪,倔强地抿着嘴不让眼泪流下。

    仿似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我替他擦去额头上的尘灰,同情地问:“身上的伤要不要紧,那些人为什么要打你?”

    “他们要抢走我娘留给我的东西……”提到亲人,孩子才可怜地流下泪水。

    “东西还在吗,有没有被他们抢走?”我拭去他脸颊的泪。

    “东西被我藏得好好的,没有被他们抢走!”孩子喜悦地露出笑容。

    帮他整理衣服时,见他胳膊上有一块巨大的乌青,我又问他:“身上还有哪里疼吗,要不要姐姐带你去看大夫?”

    “看大夫要钱,我没有钱。”他皱着眉头低下脑袋。

    扶他站起来,我笑着对他说:“是姐姐要带你去,不用你出钱,你跟我走吧。”

    路边正好有家药铺,我见着掌柜的道:“麻烦看下他身上哪里有伤,仔细敷些药。”

    掌柜的让人带了孩子去里面诊治,我和兰宁坐在店里等候。

    “你去买件他能穿的衣服来。”

    兰宁走后没多久,那孩子跟着药铺的人出来,胳膊上的伤口已经清理好。

    坐到我的旁边,他怯怯地问我:“这些需要多少钱,我现在身上没有钱……”

    “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吗,你爹娘呢?”

    “爹在我还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娘因为身体不好也不在了,家里就剩我一个人……”孩子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还有别的亲戚吗?”

    “我被他们赶了出来,没有人要我……”

    如此不幸的孩子,那些大人也不愿意出手相助,实在是过分。

    擦净他的眼泪,我扶住他弱小的肩膀,真诚地问:“那你愿不愿意以后跟姐姐一起过?姐姐也被人赶了出来,也没人要。”

    “姐姐也没人要吗……”

    我扑哧笑出声:“所以你要不要和姐姐做个伴?”

    “可是我不聪明,会连累姐姐的。”他踌躇地攥紧了手。

    “只要你相信姐姐,姐姐是不会嫌弃你的。”

    茫然的眼睛里流露出坚定,他点了点头道:“权儿愿意跟着姐姐!”

    聊了这么久也没问他的名字,我随着问他:“你叫权儿?”

    他露出虎牙羞怯地一笑:“姐姐叫什么名字,肯定很好听。”

    “若唯,以后你可以叫我唯姐姐。”

    兰宁已买好衣服回来,我向掌柜的暂借房间,把衣裳拿给权儿。

    “这是姐姐给你买的新衣裳,你去试试合不合身。”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衣裳,难为情地说:“权儿不能要姐姐的衣服。”

    “如果你想以后跟着姐姐,就必须收下它。”把他往里面一推,我催促道,“快去换上给姐姐看看。”

    他回头又看了我几眼才往里面去,兰宁在他走后问我:“姑娘真的要带上他?”

    “你怕他拖我们后腿?”

    “那倒不是,只是男女多有不便,他又是个孩子。”

    兰宁的顾虑我不是不知道,可是这孩子可怜得很,我不忍心丢下他一个人。

    “孺子可教,有我们两个细心教导,他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姐姐,你看怎么样?”穿上新衣裳的权儿格外兴奋。

    除去裤腿略长,上衣还算合身,我满意地反问:“权儿觉得怎么样?”

    “权儿很喜欢,谢谢姐姐!”他摸了摸衣服,高兴地直点头。

    “姑娘,咱们该走了。”

    “嗯。”替他把衣领摆正,我对权儿笑道,“那权儿就跟姐姐走吧。”

    我们刚出药铺不远,就看到前面人头攒动,几个衣着整齐的男子似在沿街找人。

    下意识觉得那是顾家的人,我把头低下掉头往回走,权儿见我和兰宁进入戒备状态,灵机地问:“姐姐是要躲开那些人吗?”

    兰宁忙让他噤声,我笑着回道:“姐姐不想看见那些人,他们是要抓我回去的坏人。”

    快步走开一段距离后,兰宁提议:“姑娘,天色不早了,咱们先回客栈吧。”

    “咱们先回客栈放包袱,再出来吃饭。”我拍拍权儿的后脑勺。

    选了一家装潢朴素的客栈,我们定下两间厢房放好行李,然后出门觅食。

    出门时天色已暗,白日恢弘繁华的北京城褪去庄严,增了几分令人愉悦的人情味。这一年来我甚少晚上外出,现今能一窥京城的夜景,心里不知有多欢喜。

    “权儿想吃什么?”

    “权儿不知道什么东西好吃。”

    恰巧经过一家烤鸭铺,烤鸭的香味随风飘散,扬长十里。

    让兰宁排队去买烤鸭,我向权儿介绍:“北京城最有名的还得数烤鸭,姐姐带你尝尝鲜。”

    兰宁很快买了一只新鲜出炉的烤鸭回来,我扯下一只烧得喷香的鸡腿给权儿,又把另一只鸡腿给了兰宁。

    权儿尝了一口后狼吞虎咽把鸡腿啃得一干二净,吃完拿袖子擦了擦嘴,腼腆地道:“真好吃,我以前都不知道烤鸭是这个味道。”

    “以后姐姐带你吃遍天下的美食,好不好?”

    兰宁吃了一口后问:“姑娘怎么不吃?”

    “我晚上不能吃的太油腻,不然睡不好。”

    “那总要吃点东西,我去买姑娘喜欢的豆沙卷?”

    “吃那个更不消化。”放眼一看,街角有一家卖粥的摊子,我指了指道,“我喝点粥就好,你们想吃什么自己买。”

    在粥摊喝了一小碗红豆粥,我心旷神怡地仰望起夜幕下喧闹的北京城。万家灯火,千户团圆,却没有点亮自己的那一盏,念及此情绪难免低落。

    “姐姐在想什么?”逛完回来的权儿手里多了一串糖葫芦。

    “姐姐在想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权儿对以后有打算吗?”

    他咬下一口糖葫芦,天真地笑道:“姐姐就是我以后的打算啊。”

    看着他可爱的模样,再看看一边贴心的兰宁,我释然地一笑。路虽然艰难迷茫,可有他们陪在身边,还有什么好烦恼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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